枷锁的木质轮廓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云舒月双手动弹不得,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及其荒谬。
她看见曾经一起品茶对诗的小姐们从轿撵上下来,远远地看她,皱着眉,用丝帕捂着口鼻,随后交首接耳,谈论着什么。
云舒月微微颤抖着,双唇失了血色,她承受不住这些。
她珍爱的首饰被扯了下来,精心养护的乌黑发丝被撕扯得乱糟糟的,她几乎不顾上疼了,她的脸上发着燥,过了一会儿,那些疼痛感席卷上来。
“嘶~”极轻地哼了一声。
她垂头别过了一阵推搡,诗筠扑腾着挡在她跟前:“别碰小姐!”
云舒月躲在清净处尽力调整自己的两根手腕,晨起刚用玫瑰精油细细护养过的一双手,几乎是瞬时就被磨破了皮,发着刺痛。
她看见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一道鲜亮的明黄色身影,是苏樱。
苏樱眼睛瞪得很大,见到她的一刹那,眼眶红透了。
“云姐姐,怎么会这样?”
云舒月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樱,此时官兵正在从她家里一箱一箱的往外抬金银财物。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家几乎没任何时间做准备。
她想起了江清辞,往常江家还在的时候,京中若有大事发生,她总能提前得知一二。
真是树倒猢狲散。
云舒月冷眼扫向苏樱:“你兄妹二人做的事情,装什么傻。”
苏樱圆圆的脸蛋儿急得通红,双手无力垂落:“云姐姐,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云舒月后肩忽的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差点倒下去。
那官兵恶狠狠道:“该上囚车了!皇上下令,天黑之前,必须将你们一家送出城。”
为了少挨些碰撞,云舒月艰难地迈着步子,自己往囚车上走。
苏樱绕过官兵的阻碍,她是国公嫡女,无人敢碰她。
她挤到云舒月跟前,硬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大袋碎银子,抽噎着道:“云姐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年纪还小,许多事情都看不明白,你原谅我,你比我聪明,将来一定能再寻出一条路来的。”
那一大袋碎银子被悄悄藏进了云舒月的裙摆里,云舒月伸手探去,那上面湿哒哒的还温热着。
苏樱一直仰慕的江三公子和进京初认识的好友云舒月相继被流放,对她的打击不小。
云舒月努了努嘴,没说出话来,她忽然觉得,她自己也不够聪明,这半生绞尽脑汁追求名声和荣华富贵,到头来却一场空。
眼下仇人的妹妹就在眼前,她竟也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一家子终于还是上路了。
云舒月脚上的珍珠绣鞋没有被夺去,但这鞋子太薄太软了,出了京城后,一家人被赶下囚车,这一路都要靠双腿行走。
没走几步,鞋面上的珍珠被刮花了,掉的掉,烂的烂。
再往后,她的脚底□□裂土块和尖锐石子铺成的路磨得生疼。
绣花鞋底部逐渐烂掉。
阿兄脱下了自己的鞋给她,他那天正好在京郊打马球,穿的是皮质马靴。
趁着官兵停下来休息时,大树底下,云舒月脱下了绣鞋,一双圆润细腻的脚丫子被放了出来,脚侧边却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原本红润的指甲也有些微微泛紫。
她掌着阿兄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双脚放进了宽大厚实的马靴里,有牛皮鞋底承力,脚底舒服了不少,她捏着鼻子“嗯”了一声:“哥哥,你的鞋子好臭。”
云鸿祯挠了挠头:“都什么时候了,妹妹,你就别讲究这些了。”
云舒月皱眉看着阿兄的赤脚,又往四周寻了寻,看见孙姨娘的儿子,也是她的庶弟,云茂学。
“阿兄穿什么呢?”
她幽幽问道,声音很轻很柔。
“五弟的鞋子阿兄可穿得?”
父亲纳了三房姨娘,总共又生了两个庶女,一个庶子。
当初母亲自是不乐意,云舒月也不高兴自己多了弟弟妹妹,可父亲说:“京里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干的,无论是庶弟还是庶妹,都是你们俩的后盾,要学会接纳和利用,而不是一位排斥。”
也因此,云舒月并不认为叫庶弟把他的鞋子让给嫡兄有什么问题。
“还是算了吧,妹妹,我看见一路的农人都穿着草编的鞋,我也学着他们捡些草来编一编。”
家中奴仆跑的跑,散的散,唯独有个一早被云舒月赏了卖身契收为义姐的诗筠还在身边。
要不然,随意找个奴仆的鞋子给阿兄也好啊。
“阿兄,妹妹替你找父亲去。”
云鸿祯没能拦住妹妹,云舒月找父亲只说了句:“父亲,哥哥的鞋子给我了,便没有鞋子穿了,可怎么好呢?”
云明旭便叫来孙姨娘家的云茂学,指使他将鞋子给了云鸿祯。
云鸿祯穿得很不好意思。
云茂学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好在男孩儿脚长得快,竟与云鸿祯的脚也差不多大。
又接连走了两日,虽说换了鞋,可云舒月的脚还是受不住,水泡被磨破了又磨出新的水泡,结成了血痂。
诗筠看得心疼,小声道:“小姐走慢些。”
走慢些哪儿行啊,稍慢一步,那些人的鞭子就抽上来了。
五弟云茂学没了鞋子,没走多久的路,脚底就渗出血来。
云鸿祯要把鞋子还给他,云舒月无奈,叫着两个庶妹一起,找路过的农妇讨要了草鞋的编织方法。
两个妹妹学会了,她却没学会,她又监督着两个妹妹替家里所有人编织了备用的草鞋。
阿兄拿到草鞋时还夸她了:“妹妹做得好,一家人遇到困难是该商量着一起解决的,而不是在内部争来争去。”
云舒月看着阿兄头头是道的样子,干裂的唇费劲扯开笑起来:“阿兄知道这么多大道理,怎的还不成个大儒。”
暑日高悬,空气滚烫,在往南走的这一路上,日光灼烧着大地上的一切。
云舒月的嗓子快要冒烟了,她更不知道她的皮肤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汗水不断涌出又干涸,脚步却一刻不敢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哪一步。
每天分到手中的水粮极少,不过是叫他们吊个命,云舒月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绝望,从前的那些追求都成了云烟,她此时不过是想放肆地喝一口水,吃一顿饱饭。
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她摸了摸裙摆里藏着的银子,偷偷取出来一粒,趁人不注意时到农家换了些水粮回来。
她先给母亲和阿兄分了,又分了些给父亲。
父亲一边喝水一边夸她:“与国公府苏樱交好的这件事,你办得好。”
云舒月得了夸奖,却一点也没开心起来。
她扯起嘴角干笑了两声,他们四人是利益共同体,至于三位姨娘和她们的孩子,也不在父亲的考虑范围之内。
虽说云明旭一向宠爱柳氏,可这生死关头,仅剩的水粮也不愿意分给她们。
清凉的水灌进嗓子里,舒服极了,云舒月发誓,自己将来一定要过得好。
路过两个庶妹时,云舒月从兜里掏了颗银子出来,丢给她们:“藏着花吧。”
两个庶妹的眼睛瞪大了望着她,发着亮,云舒月极其受用。
云舒月总能偷偷花些银子出去,这一路虽难熬,倒也走了下来。
后半程她几乎是在阿兄的背上度过的,她垂头看着阿兄脖颈上的汗珠一滴又一滴的渗出。
虽说监管他们的那些官兵各个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中还拎着鞭子,却一次也没抽到他们身上过。
云舒月认为,是自己家人识时务,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一路都很乖顺听话。
“到了黔州,你们归钦工处看管,司隶校尉受军令之托,持节在此监管流放人员修建行宫,你们在此等着。”
云家一行人被安排着站在行宫门前等候,前面是一片巨大的工地。
他们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更不知司隶校尉是何等人物。
往后这位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一对训练有素的士兵各个手持长枪经过,步伐整齐,气势汹汹。
护着一位身着黑色锦袍,袍角绣着金线勾勒的威严兽纹的人经过。
“都给我垂头!保持肃穆!”
随着一声大喝,云家众人头都垂到了胸前,云舒月看见那人腰间悬挂着令牌和佩剑。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布满了脏污,几乎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她此时只想赶紧被带到住处,好让她歇歇脚,若能给顿饱饭吃,那就更好了。
行宫最高处可俯瞰整个施工场地的地方,有几排简易却是这里最豪华的房屋的木屋,门口两侧各有一名手持长枪的士兵站岗。
进入大门,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地面铺着平整的石板,正对大门的主屋,一张宽大的案桌上整齐摆放着工程图纸、名册以及各类公文。
领军孙开步入这里,拱手道:“校尉,云家的罪犯已如期带到,还请您指示后续安排。”
江清辞面前是一幅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的地图,他转过身,眉头并不松展。
“西边不是还剩几间草屋么,将他们安顿在那儿吧,明日再叫他们干活,就先,从采石场的活儿开始干吧。”
孙开领命走后,江嘉懿从后屋绕出来,“啧啧,人一到,你立马带着一列兵马从行宫门前绕了一圈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小心思,西边的草屋不好住,叫他们住东边的石屋吧。”
江清辞起身俯瞰底下事物,“我要他们平安顺利地走完了这一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况且,云家的罪状,并不无辜。”
恭喜一家人平安抵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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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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