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23号店坐落在香樟街上,店铺林立,多为餐饮和服装店。23号店门口摆了几个大花篮,像是庆贺开业,何云台目光扫过去,既有国际鸟盟的,也有顾长清和时来的,还有秦天等几个名字,贺词多为大展宏图,门庭若市之类,可见前董事长助手还是有点面子的。

几个店员认出秦川,迎了出来,都说早上开业接到他要履职的通知了,紧接着就陆续收到花篮,秦川和何云台被他们热情洋溢地迎进店。

店堂很整洁干净,处处绿植,展示柜里摆着木质帆船和招财猫等常见摆设,何云台走走看看,抚过一床烟灰色的天丝亚麻床品,说:“你们秋冬季的新品,我最喜欢这款,一看就知道是赵老师的作品。”

秦川疑惑:“赵老师?”

何云台吃惊于他连公司高管都不知道,又一想,他说过刚回国不久,原谅他吧,他说:“就是你们产品设计部副总监赵杰老师。”

店员蓝蓝满面笑容:“先生真识货,这款卖得很好。”

秦川蹙眉思索,想起前年他在家里见过赵杰,扎个马尾辫,很潇洒不羁,作派像艺术家,他依稀记得爷爷让赵杰少设计一点波普风格,显脏相,国人不太能欣赏。他问何云台:“哪种叫波普?”

何云台指给秦川看,这时后台走出一个精英装扮的男人,三十来岁,气质很干练,他快步走向秦川,递上辞职报告:“小秦总,我想休息一阵。”

何云台帮秦川挽留这位副店长,但对方给出的理由很强大,孩子刚上小学一年级,下午三点多就放学,他和太太总得有一人要为孩子作出牺牲,等孩子再大点才能放心让她独自出行。太太在投行工作,比副店长忙,收入也比他高,他决定接受太太的提议,回家带几年孩子。

副店长回永好总部办辞职手续,秦川和何云台走进后台。后台是门店的办公室兼库存区,很宽大,秦川很沮丧,何云台说:“一山难容二虎,你来了他当然不想干了。”

秦川纠正:“一山难容二虎这个说法不准确,很多山上……”

何云台笑出来:“我在打比方,别打岔!你想啊,原先的店长休产假去了,店里就轮到副店长说了算吧,你突然空降过来,就是你说了算,你还是外行,任务还重,他不想走人才怪。”

秦川不认同:“我是外行,不懂产品,也不懂经营,其实还是他说了算。”

何云台替他着急:“他可不会这么想。你们总部不见得批他的辞职报告,但他回店里上班的可能性不大,你赶紧提交招人申请,弄几个懂行的帮你。”

秦川说:“你来帮我吧。”

何云台指着自己:“我?你不要病急乱投医好不好,我家小破店跟你这里能比吗?”

秦川向外间张望,摇头:“我这店虽然大得多,但没你家店看着漂亮温馨。”

独角兽家纺店是何云台一手布置的,他很得意:“我专门研究过店铺陈列。但我帮不了你,年增长两成的任务,得是这行的资深人士才能帮你,我不够格,而且我想学设计,没时间再学经营管理。”

秦川发愁:“我不认识别人,我认为你可以。”

何云台笑:“这么抬举我,我就更不能坑你了。我是真的不够格,我家店每个月只能赚这个数。”

计算器上,何云台打下一个数字,秦川看一眼,沉默了。23号店周报显示,一周销售额就比独角兽家纺店一个月的利润高出数倍。

何云台看不得他低眉落眼,搓手道:“帮你赚钱我不会,但是你店里产品陈列有不少值得改进的地方,走!”

外间的店堂里,店员们在接待一家顾客,何云台走到赵杰设计的那套床品前,转头冲秦川笑道:“我给你铺个床,看着!”

何云台弯腰下蹲,拉开床架垫,展示在秦川眼里堪称眼花缭乱的铺床手法。

秦川观察到,何云台连用床单包床头都有讲究,每个角都拉得紧实呈直角,一丝褶皱都没有,最后还用床旗叠了一只跳跃的小鹿,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快捷流畅,店员们都惊叹:“慢点慢点,我还没看会!”

何云台这手绝活是找五星级酒店阿姨学的,他在电视上看到就想学,不认识人,就去五星级酒店转悠,给布草间阿姨送了一个月早餐,阿姨手把手教会他,到现在两人还有联系。

何云台拍拍手,扬眉问秦川:“怎么样?”

何云台纯属炫耀,但秦川摸摸饱满平整的枕头,认认真真地答道:“感觉很柔软舒适,想扑上去睡一觉。”

何云台听得开心,在店里走走看看,永好家纺连锁店铺是统一装修规格,他不能说不好,但家纺产品营造出家的感觉很重要。

自打休学看店后,何云台有空就去逛家博会和家居城,也看过永好家纺这类大店,总结出心得:色调搭配舒适,有温馨感,让人放松舒服,就可能促成一单生意。

铺床是小事,很多同类店铺都有这个意识,23号店在这方面少花了点心思,没关系,培训店员不难,但店门口的两侧橱窗才是改进的重心。

何云台走到橱窗前,托着下巴思忖一阵:“这两块地方是你门店的展示窗口,决定顾客进不进店,你请人再设计设计吧。不需要大动,比如弄几盏灯,或者几个微缩景观,根据季节经常换一换,展示品也最好跟店内的主色调形成呼应。”

秦川想到独角兽家纺店,小小的橱窗里挂了一盏深绿色的风灯,下方一角摆上一根枝条,缀满了刚刚成熟的柿子,像一盏盏灯笼,视觉重心则是当季主打产品的色块,同色系的抱枕、棉拖鞋、地毯和餐垫等小物堆放得错落有致。

他还记得,第一次走进独角兽家纺店,是小五带着人捉弄何云台那天,他被橱窗吸引,进店购物,却被何云台赶出来。

当时秦川就在猜想,冬天时,橱窗里会放上一枝挂满小红果的火棘吗,还是像圣诞树那样,串着小铃铛和礼物?他回过头,跟何云台说:“我还是想要你来。”

店员们都看着两人,何云台张了张嘴,当众说不出口,把秦川扯到一旁,小声说:“你是不知道,我连高中都没读完。我问你,你用个没学历没经验的人,董事长一生气,把你发配到工厂车间怎么办?听我的,招聘专业人士去。”

秦川若有所思:“工厂车间也可以,像严厂长的桑园那样,能从头学起。”

好好的一个科学家,去学抽丝剥茧吗,这叫落难。何云台焦躁道:“不准去!现在是你人生的谷底,不能再低了,把门店做起来,重新回到你原来的地方才是正道。”

何云台这话说到秦川心坎上,他低头注视何云台,何云台绷着一张严肃的脸:“赶紧去找几个懂运营和财务的人帮你,你呢,就抓大方向,科学事业也兼顾着,懂吗?你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龙非池中物,懂吗?!”

秦川定定地看着他:“我还是想要你来。”

这人居然油盐不进,四目相望,何云台拿他没办法,叹声气:“我最多能当个顾问,其余的人,你让公司帮你找。”

秦川高兴了,迫不及待问:“那你明天能来上班吗?”

何云台很想踢他一脚,就踢了:“知道什么叫顾问吗,就是高人的意思,给你三个锦囊那种。高人不坐班,忙着清仓呢。”

独角兽家纺店的货堆得满坑满谷,秦川能理解何云台接下来会很忙,仍说:“那我找你,你要来。”

汉服社团的女孩在拿手袋的路上了,何云台急着回店,一溜烟走了:“你去买点专业管理书学习,先学点基本的!”

何云台回到独角兽家纺店,汉服社团的女孩们对手袋赞不绝口,还挑了几块料子做床帘。独角兽家纺店除了卖货,平时也接点缝纫活计,女孩们都说会在学校广泛做宣传,如今裁缝少,她们在网上买衣服想改短或是把圆领改v领,都得跑好几条街去找。

舅妈为网店发完货,来店里送晚饭。何云台和舅舅聊着秦川的23号店,舅舅埋怨他不该推脱,连锁店的店长估计是经理级别,经理的助理工资也差不了,舅妈说:“他缺人,你能喊个高价。”

何云台把物品放进新背包里,暗笑舅妈想多了:“他都成罪臣了,还给他添乱干吗?他把我简历交到人事去,人事怎么想他?就算让我试用几个月,这几个月也背着销售任务,完不成没法交代。”

舅妈一想也是:“试用期工资都不高,每天跑来跑去也浪费时间,你跟他谈做兼职,多多少少给你几个,就当小菜钱。”

何云台对着新背包拍了一张照片,再用软件一扫,同款产品图片和价格就都出来了,他亮给舅妈看:“他已经给钱了。”

舅舅仍有点惋惜,让何云台别不好意思,找机会跟时来开口。时来性格好,且为永好立了功,她说话比秦川有分量,她去跟人事说一声,何云台就能去23号店了。虽说没学历吧,但何云台胜在经验,他从小在店里做事,舅舅敢说整个永好集团90%的人都没他精通面料,而且何云台还善于跟顾客打交道,这种人才,做不了店长助理?副店长也做得。

何云台被逗笑:“他们那么大门面,进进出出不少货,我这张脸,镇得住场吗?秦川也年轻,他得找几个老成的帮他。”

舅舅和舅妈盘存去了,何云台吃着饭,打开手机下了一个订单。背包比想象的贵,他于心不安。

秦川清晨起床,准时到23号店上班,先研究出货记录单,再看今年前三个季度的销售报表。

店员蓝蓝送进一张经管类图书书单,诸如《门店运营与管理》、和《初级财务会计》之类,她说:“袁姐说您先看看这几本。”

回家休产假的店长姓袁,秦川让蓝蓝帮他下单买书,蓝蓝前脚刚出去,店员莉莉进来:“小秦总,又来了一个花篮,是商务部沈遇先生送的。”

秦川没在意,指着莉莉早上送来的销售报表其中一页问:“这几处是什么意思?”

莉莉看了半天,紧张道:“哎呀,对不起,小秦总,这里把预付款项的种类搞混淆了,可能是手工录入出现的错误,我马上改过来。”

秦川继续看报表,莉莉忐忑地出去了,蓝蓝再次进来:“小秦总,又来了一个花篮,是何云台先生送的。”

秦川抬头,放下报表向外走去。蓝蓝和莉莉交头接耳:“也没那么高冷啊,笑起来很阳光。”

门店门口,祝贺花篮摆了一大排,何云台送的花篮很特别,全是白色的百合,仅用几种绿叶相衬,没有其他的配花,贺词是很简单的“平安顺心,何云台贺”,秦川打出电话:“为什么送花篮?”

何云台在店里忙着:“背包那么贵,我不能只送你一个布袋子吧。你走马上任当店长,我送个花篮应应景……都是百合对吧,花店没弄错吧?……哦,百合花的花语很多,比如顺利啊,心想事成啊,给你讨个口彩呗,哎,你拍张照片,我欣赏一下。”

电话刚挂断,何云台就收到信息,是满满一篮白百合,隔着屏幕,他似乎都能闻到那浓郁的香气,笑着把手机丢到一旁,接着忙碌,让拍照就只拍花篮,都不晓得跟花篮拍个合照。

永好集团大门口又一次出现抗议人群,十来个男男女女拉着横幅,向行人递发传单,控诉永好集团砸人饭碗,欺人太甚。

保安通过时来送进传单,顾长清一目十行看完,终于明白秦川为何答应负责23号门店了。

秦爷爷疼爱孙子,花了巨资租下那块湿地,但一年内不得破土动工,开发商跟包工头签的合同只能延期。建筑工人都得重新找活计,有的还是背井离乡来打工的,他们的火气很大,不大好劝,但她会尽力。

顾长清叹道:“灭火的事总让你来做,辛苦了。”

时来恭顺道:“还好,商务部的同事配合很紧密。”

时来和沈遇等人下楼去劝退抗议人群,顾长清召来秦川,让他亲眼目睹这一幕:“从商业角度衡量,你爷爷这笔钱是血本无归。小川,我不反对你实现理想,但你不能一味索取,把别人辛苦积累的钱财和资源,理直气壮都拿走。”

秦川认了错:“姑父,我以前做事只从自己的感受出发,没想到别人,现在才知道很多人都活得很艰难。”

顾长清有点意外:“能够意识到这些,跟以前不一样了。”

秦川说:“我会学的。”

顾长清平缓了语气:“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年内找不到冠麻鸭呢?”

秦川坚定道:“候鸟迁徙有它的规律,我们一定能监测到它再次出现。”

顾长清笑一声:“光靠规律不够,你要找到它,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尤其是财力,一年还找不到,要么放弃,要么就靠自己的能力继续去找它。”

秦川点头:“我不会放弃。”

顾长清向楼下广场望去,时来还在和抗议人□□涉,秦川有些担心:“他们怎么办?”

顾长清蹙起眉:“这事我来解决,你努力学着把门店做好,人事会在一周内帮你配齐人手。”

秦川离去,经过广场时,沈遇撇下人群来找他,自我介绍是商务部主管,跟23号店对接,运营和协调事务都由他负责。秦川道谢要走,沈遇说:“我们总监听说您的副店长调回总部了,让我托猎头给您物色人选,这几天我和人事先面试他们,再请您定夺。”

秦川再次道谢,走了。沈遇在原地站定,这位年轻的集团继承人并不像女同事们评价的什么高冷疏离,他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看着你说话时,你能感受到他的平和。他想到秦川从事的鸟类保护事业,这样的人,内心应该是纯净的,不设防的,这时候走近他,会被他信任。他想走近他。

秦川回店没多久,抗议的建筑工人代表被沈遇和时来合力劝退了,但他们都有生计问题,寄望于建造那块湿地上的小区,项目被搁浅了,他们怨言很大,不彻底平息,必会卷土重来。

顾长清让秦川发来绿湖湿地及周围区域的资料,再让总助找来地图,宏宇天地丝绸厂的桑园距离绿湖湿地是两个小时的车程,他心里有了盘算。

刚才交谈时,秦川说起帮宏宇桑园灭掉了一种罕见毒蜂,还联系了考察团专程去调研,彻查隐患。宏宇桑园早年间跟永好家纺有业务往来,如今加上秦川这层关系,再跟严厂长谈合作,会比以前多些便利。

时来问:“您是想在那边建厂?”

永好集团有几个面、辅料工厂,但宏宇天地丝绸厂的质量在行业里有目共睹,如果借此契机,跟他们深度合作,把茧丝绸加工厂做大,既能补充丝绸货源,也能拓展家居服市场。

总助高兴道:“工厂扩建,那些建筑工人就有活干了。”

顾长清让时来去接洽相关方面,等到选址时他再跟时来一起过去,时来领命,问:“您和阿川谈得好吗?”

顾长清夸秦川这次回国懂事了些,让他刮目相看,没辜负他爷爷的苦心,时来不忍心:“可是强迫一个人去做他兴趣之外的事情……”

顾长清说秦川生来幸运,但让他学会待人接物,入世些,不是坏事,总助和时来都深以为然,各自去忙了,顾长清点开原建厂计划,先前做的调研报告就此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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