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春雨在沈春昭十几年的人生里有着挥斥不去的身影。
他不喜欢雨天,可雨天里的故事又不止孤独。
轻柔的风轻抚他的脸颊,他终于从疼痛中醒来。
少年黑睫翕动,睁眼,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黑。
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任何动静,胃又开始作痛,他蹙起眉,捂住腹部上方一些,强撑着站起身。
鼻尖萦绕着雨后特有的土腥味,不浓,只是很淡的徘徊在他的四周。
额角发涨,沈春昭用力摁了摁,连他自己都未发觉到浑身在轻微地发抖。
无数的碎光不知从哪里来,深深浅浅地闪着光,勾勒出少年的身形。
突然间,似乎有什么召唤,一众光向一处聚去,融出一片冷色。
耳边开始响起低低切切的说话,以及雨水的滴落声。
他抬起眼,眸里在看见上面浮出弯着眸笑的老人,轻轻颤了下。
“是谁家的宝宝啊?”她弯下腰,粗糙的手掌抚了抚小孩的脑袋,“走丢了吗?”
“下雨了,先和奶奶走好不好?”
……
“找不到他父母,就别找了。”男人上下打量自己母亲牵回来的孩子,露出笑来,“穿的还是牌子货呢。”
“能二卖不少钱。”
——轰隆。
男人被吓一跳,低骂了声,向窗外看去。
雨下大了。
……
雷声振耳,沈春昭移开了视线。
雨声愈发大,周身隐隐有了凉气,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要将少年淹没。
他迈开了步子。
落脚时溅起水声。
这是第一步。
“你看,就是他,我听那些大人说他身上有好多好东西,我们去抢过来吧?”
“怕什么,就他那么一点点大,我们有两个人,他打不过我们的。”
听见这些,沈春昭动作一顿,垂下眸,这昏天暗地的地方也不知哪来的风,带着少年的衣角都在飘动。
良久,他再次向前。
这是第二步。
……
“灾星!院长奶奶就是收了你才开始生病的!你是个扫把星!”
孩子同仇敌忾地指着他,声音大到将停在福利院附近的鸟都惊起。
他们抬着头,大声道。
“我们才不跟灾星玩,会被诅咒的!”
……
少年仿若未闻,依旧向前。
第三步。
“他们说的对,你就是个灾星。”
昔日的好友站在远处,眸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却趾高气昂。
“我要走了,我爸爸妈妈找到我了,他们不让我和你这种没有好运的人玩。”
……
第四步,第五步……
沈春昭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那些刺耳的声音终于消停下来,可雨声依旧。
淅淅沥沥,似乎谁在哭泣。
少年垂着眼帘,神色冷淡,紧紧抿着唇。
胸膛微弱地起伏,胃部的灼烧感愈发旺起来,冷汗打湿了发梢。
光散去,这里暗了下来。
他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四周摸不清的暗色仿佛要将他吞噬。
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滋啦——”
“沈春昭——”
男生的笑声很轻很柔,透着午后阳光的温馨。
“小沈同学——”
他又喊。
“我们认识一下?”
沈春昭听闻,指尖轻轻颤动。
他侧过脸,心想,这里好像变暖了,连带着温热的风都来蹭过他的颈窝。
诱哄的声音夹杂着少年微不可察的欢喜出声。
“像你这种人,没人会喜欢你。”
“别想着走了,留下来不好吗?”
“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背叛你,欺骗你。”
“死了不好吗?”
死了不好吗?
沈春昭呼吸一滞。
大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间,熟悉的嗓音却在此时又传来,充斥着无助。
嗓音哽咽的仿佛人要碎掉。
额上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着。
“……宝宝,回我句话,求你了,回我句话。”
沈春昭动了动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迟缓地想,这个人,是谁?
初夏的风穿过空间,树梢摇曳的声音在耳畔流过,于此同时,阳光盛大,车水马龙间鸣笛声不断。
“沈春昭——”
“你要永远开心——”
声音不断重叠。
“回我句话,宝宝,回我句话。”
“……”
沈春昭缓慢眨了下眼,薄唇轻启,努力出轻声说一个字。
无意识的,他说。
“疼。”
谢言安,我疼,哪里都疼。
谢言安,他终于想起来了。
嘀嗒。
一滴泪砸在了地面。
喊他名字,要他回话的人,叫谢言安。
是一个,很好的人。
*
“哪里疼?”谢言安听闻急忙将头凑近,怀中人的气息很轻,浅浅地喷洒在他的颈部,可却在那一声之后没有了声音。
“…………”
男生一下收紧了手。
浅蓝色的瞳孔猛得收缩,耳边似乎响起了雷雨的轰鸣,眼前好像也不再是酒店的走廊,而是让他讨厌的医院。
幼年唯一疼爱他的人,在那里永远地闭上了眼。
无论他怎么撒泼打滚,撒娇卖萌,那个顶着中午的骄阳,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晃过小巷的老人,永远的离开了世界。
小小的孩子趴在病床前,手不停地向前抓,到最后,却只捉到了一片漆黑。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分别,什么是死亡。
儿时的无助让他胸膛不停的起伏,于是被思绪压下的后来的害怕冒了上来。
一想到小沈同学会离开,他就止不住的恐慌。
所以在怀中人浑身冰凉时,即便理智告诉他,沈春昭的状况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可是偏偏,情感在此时完完全全占了上风。
谢言安大脑此刻说宕机也不为过,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要紧紧地搂着人。
否则,他会不见的。
会不见的。
谢言安咬紧牙关,眼眶发酸。
酒店因为承包住的都是学生,所以走廊里早早熄了灯,只有细微到了极点的光亮。
他在一片黑暗中不停的跑,风擦过他的脸颊,发梢凌乱地翘着,呼呼声掠过他的耳畔,一切静得让人心慌。
从安全楼梯口进去,再是一圈又一圈的台阶。
谢言安一刻也不敢停,电梯要浪费的时间比下楼梯还要多,所以在进来时,他的身体只有一个指令。
——快,要快。
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第一层。
他不知道已经到了第几层,但只要看到前面仍有阶梯他就不会停。
月光透过小窗映在了地面,少年的影子一晃而过,匆匆的脚步重又快,微弱的光照向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眸。
那里面是挥散不去的担忧与焦急。
……
元青玉绕完了学生住宿的最后一圈,低眉看了眼时间,正准备关掉手电筒离开时,身后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
他蹙起眉,转身:“哪个班的——”
话音未落,他的神色倏地一变,话全都咽了回去。
他看见之前和小沈一起排队的那个男生向他这边狂奔而来。
正疑惑,就听见一句“小沈同学”的哽咽。
心无端慌起来。
两步并成一步,青年眉梢蹙起,手中的灯由于动作间的幅度晃起来,亮得人眼前发白。
谢言安看见人一下红了眼尾,他咬牙止住颤音,却遮掩不住无力:“……元老师。”
面前的青年听见,眸光落在怀中的人,瞳孔缩了下。
指尖一颤。
元青玉回过神,他的视线紧紧盯在少年毫无血色与生气的脸,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凌乱的思绪,冷静道。
“马上上车。”
“去医院。”
可面前却是一大片的空地,哪有什么车?
青年侧脸冷峻,看出他的疑惑,开口:“马上就到。”
谢言安攥紧了指,低头看小沈同学,他努力空出只手,将重量移到他的肩上,很轻很轻地放在少年的胸口。
砰。
很微弱的一声,仿佛要随时离开。
这个想法让谢言安心脏跳得极快,似乎要蹦出胸膛。
他眨眨眼,强忍着泪水。
不可以。
怎么会呢。
小沈同学会长命百岁的。
雷鸣又隐隐响起。
情绪来得极快,巨大的悲戚涌向男生。
世界广阔无比,他站在落日时分,看见风穿过荒漠,于是拼命也要跑进干枯的一角。
或许有他认识的人在这,会惊奇于他的方寸大乱。
谢家千金堆起来的少爷从小狂妄桀骜,眼底放不下任何东西,认识的人只知道那张笑脸下的狠厉,只知道这大少爷不用谢家,恐怕也能活的风生水起。
而在情感上,对谢少爷来说却是一片空白。
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做,爱一个要怎么做,他什么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千倍万倍的对他好。
而此时的他,无措的像个犯错的孩子。
……
在等待的时间里,明明连一分钟还未到,谢言安却觉得已经过了许久。
他不知道小沈同学怎么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找不到手机,只能慌乱无措的抱起人就跑。
混乱的大脑驱使他紧急有了动作。
糅杂着的苦涩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谢言安恍惚中念着。
他应该,好好听听当时课上讲的紧急时的措施的。
轮胎擦着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刺眼的灯光将他们所在的地方划出亮光,车门打开,男人含笑的声音突兀:“宝贝?”
云暮悠摘下拿来装逼的墨镜,刚想邀功,在看到元青玉苍白的脸色时,他一下坐直身子,面色骤然一变。
咔哒一声。
主驾驶的门被粗暴推开,男人下了车,赶到他们面前,捧住青年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急切地问:“怎么了?宝贝?”
“脸怎么白成这样?”
“哪里难受?嗯?”
元青玉抓住他的手,平复着呼吸:“……不是我。”
“是春昭。”他抿唇,“春昭不知道怎么昏迷了。”
云暮悠一愣,他抬眼,望见站立的少年:“昏迷了?怎么回事?”
元青玉闭了下眼,清冷的声线有着细微的颤:“……还不清楚。”
元青玉:“得快。”
两人目光相撞,云暮悠立刻意会,快步回了车中,三人坐上车,一阵引擎声后,黑红的汽车很快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
凌晨两点,中医院。
白炽灯将大厅照得透亮,蓝白交接的墙壁透出几分寒气,空气中的消毒液味道弥漫,浮到鼻腔让人不住地皱眉。
混乱的脚步声中,安护士接到了今天的第一个病人。
是一个眉眼清秀好看的男生。
因为疼痛而浸出的冷汗早已打湿了他的发丝,蔫吧吧地曲在额上,那双本就淡的唇已经被抿得发白,留下半圈不明显的齿印。
看见陪伴的人,她先是怔愣一瞬,随后匆匆收回视线,急忙找了个移动担架,将人推进病房。
云暮悠:“刚刚是安怡?”
元青玉:“好像是。”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动作快到有几分心虚在里面。
三人被留在了外面,元青玉稍稍松了口气,余光中,他看见那个送沈春昭的男生在担架移进病房时仍上前跟了好几步。
手细微发着抖。
像是在害怕。
害怕?
元青玉轻轻蹙眉,他敏锐感到一丝不对劲。
或许年少经历,让元青玉一下想到了一种可能。
“……”
他欲言又止,抬眸,对上了爱人的眼睛。
云暮悠一眼看出他有话要说,但是又要避着身旁的男生。
于是他拍了拍谢言安的肩,开口:“借你们元老师一小会儿。”
谢言安目不转睛地望着病房方向,听闻点点头,继续通过玻璃瞧着里面的情况。
云暮悠眉梢微扬,也望向那,冥冥中,他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走到门口,他又停下,向后看去,空荡的大厅,只有一抹身影固执伫立。
云暮悠轻叹口气,晚风将他的发丝吹起,路灯灼灼。
他仰起头,灯光明明暗暗,一句低语匿于夜色。
“怪不得老头说年轻藏不住事。”
一声感叹落下,仿佛为什么敲下了定局。
……
云暮悠快步向站在门侧的青年走过去。
他这才注意到元青玉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于是急加快步子,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了青年身上,动作不容置疑。
男人很轻地拧起眉:“宝贝,怎么又穿这一点。”
元青玉:“…………”
“不冷。”
云暮悠哦了一声,眯了眯眼:“你说不冷就不冷?”
“……”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元青玉面无表情地拢紧了衣服。
云暮悠满意点头,伸手从人的后背怀住,下颌抵着青年的发丝,鼻尖轻蹭。
“知道了?”
云暮悠懒懒应声:“差不多?”
元青玉静了会儿,才开口:“……知道什么事你就差不多。”
云暮悠挑挑眉:“他眼睛里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怎么会不知道。”
一时间又安静下来,蝉稀稀拉拉地鸣着声,风轻轻浮过路边的树梢,发出一声声的碎响。
“春昭应该还不知道。”
元青玉抬头,月光洒下,落在青年好看的脸上。
他面色平淡:“这条路太难走了。”
云暮悠微合着眸,听闻轻笑了声:“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
“难走又能怎么样?”
元青玉侧首,他看见男人弯着眸,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那是自己选的路。”
“和喜欢的人一起,再难走的路也就一般般。”
“就像我们一样。”
“两个孩子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他们已经很大了。”云暮悠慢悠悠,语气有些捻酸,“你什么时候能多陪陪你的男朋友?”
元青玉:“…………婉拒。”
他面无表情地撇掉这人环着他腰的手,走进医院。
*
一系列的检查事项终于结束,安护士从里面出来,面上有着愠色。
谢言安赶忙迎上,还没等他问,安护士已经劈头盖脸将一旁的两个大人说教了一顿。
“你们监护人怎么当的?啊?”
“人小孩饭没吃也不关心一下,现在你看,小孩躺床上了吧?”
“胃病难受的很,刚刚那样就差点有意外。”
“学习哪有身体重要?”
安护士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冷笑一声,她将病例拍在他们手上。
“我要去巡班了,二位好好看看。”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微笑:“等我回来再和我讲讲些旧事。”
元青玉:“……”
云暮悠:“……”
谢言安滞住了过去的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被说的抬不起头。
云暮悠咳嗽一声,他摸了摸鼻尖,看见谢言安,尴尬地笑了笑。
元青玉按了按眉心:“走吧,先去看看小沈。”
谢言安听闻,反应过来,忙不迭向病房里跑过去。
*
睁开眼是一片白,胃部的疼痛终于降了下来。
沈春昭抬了抬手,发现指尖微微一动也有些伸展不开,侧过头,看见少年趴在床边,即便是睡着了,也紧紧握着他的手。
“……”
发丝落下几缕,遮住男生的眸,似乎也遮住了心跳的声音。
他尝试将手一点点抽出来,没想到小心翼翼抽到一半,就一下被整个握住。
骨节分明的指强硬的拉着他,沈春昭抬起头,第一看到的是男生浅色的蓝眸与眼底一抹微红。
沈春昭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
发现人还是维持这个姿势,他顿了顿,问。
“吵醒你了?”
“……”
沈春昭移开目光,轻声叹气:“抱歉,我……”
话被打断,他听见谢言安颤着的声音。
“还痛吗?”
“……不疼。”
“可你当时很难受。”
谢言安微红着眼,他闭了闭眼,低声。
“现在为什么要说不痛。”
所以怎么能骗他,明明疼的那么厉害。
谢言安喉结动了下,压下酸涩,却还是止不住心疼。
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沈春昭似乎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他听见沈春昭平静到没有波澜的话。
沈春昭:“太麻烦人,也没有……那么严重,所以这种事一般我自己能处理。”
“…………”
轰隆——
耳边仿佛扔下一片惊雷,谢言安愣住了。
少年呼吸漏了一拍,指上无意识加大了力度,直到看见沈春昭蹙起的眉才反应过来。
他慌忙低头,指腹轻轻地揉了揉泛红的皮肤。
倾下身,发丝贴上少年的手背,轻轻抵住,温和的气流洒过肌肤。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细碎的光落在两人之间,无言中浮起几分不对的氛围。
沈春昭指尖蜷缩了下。
谢言安靠着沈春昭的手,闷着声道:“不许这样说。”
沈春昭闻言对上他的眸。
“我不怕麻烦。”谢言安说。
“而且你的所有事在我这里都不是麻烦。”
他抬起头,眸子里都是认真。
“小沈同学,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你说麻烦,在我这里不存在。”他强调,强撑弯起眉,“如果真的要说麻烦,那你多来麻烦麻烦我。”
“我超级喜欢被麻烦。”
“你以后来找我。”
他声音恳求。
“好不好?”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光辉延了很远,沈春昭听见了远方的鸟鸣。
心中荡起一片涟漪。
我的天,五千字,我竟然真的写了出来,真的很震惊!
两个宝宝马上就要进入感情线啦~[亲亲]
这篇写得真的是酣畅淋漓哈哈哈。
再再再修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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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5我不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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