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稻草扎进云逸逍渗血的指甲缝,铁链深深勒进溃烂的脖颈,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喉间的血沫。他的身体早已凉透,唯有胸口处一块被血痂黏住的布料,还在夜风里轻轻颤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闯入,牢房的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其中一人一进来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云逸逍,不做任何犹豫抱起人就快步离开,隐约听见另一人低声说了句“快走,有人追来了!”
云逸逍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云府,自己儿时的卧房!云逸逍起身便愣住了,云逸逍清楚的记得云府已经被南屿墨氏烧了,云逸逍作为当年的见证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云氏是怎么消失的。
云逸逍想说话,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濒死的兽类在哀鸣,的泪水顺着凹陷的眼窝滚落,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卧房门被推开,来人是自己儿时娘亲亲自给自己选的侍卫——许蔚远。而如今,他是江州许氏家主许蔚远。
屋外不少人在谈话,许蔚远没听到云逸逍发出的声音,端着药碗递给云逸逍。云逸逍瞬间戒备,许蔚远没动,依旧保持着递药碗的姿势。
“云公子,先喝了吧,疗伤的。”许蔚远道,“您身上伤太多了,要复仇也要先养好身体。”
云逸逍盯着药碗里翻涌的雾气,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许蔚远突然将药碗凑近自己唇边,仰头饮下一大口:“我先喝。”这个动作终于让少年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他颤抖着捧过药碗,喉结剧烈滚动时,脖颈的旧伤渗出丝丝血珠。屋外的谈话声消失了,又一人进了卧房,是个熟人,是新州砚氏托孤给江州云氏的砚春台。
许蔚远和砚春台对视一眼,出了卧房。云逸逍坐稳身子,靠在墙上,背部感受到一块凸起。砚春台已经来到云逸逍身前,坐在砚春台身旁伸出手想去探云逸逍额头的温度,云逸逍向后退,背后已经紧贴着墙,砚春台怔了怔,还是收回手。
云逸逍趁着砚春台转身收拾药碗的时候抽出那块凸起的木,他隐约记得自己在这里放了一块玉钰。
这块玉钰是母亲在自己儿时给自己15岁的生辰礼物,这样的玉钰一共四块。云逸逍找到玉钰,指尖刚摸到玉钰上的“云”字,剧烈的痛瞬间从太阳穴炸开来,云逸逍痛的抑制不住呻吟了几声,向床榻下倒去。
砚春台在云逸逍倒下的瞬间跑到床边接住云逸逍,砚春台接住云逸逍时甚至没能感受到自己怀里有人,太瘦了!
砚春台的指尖刚搭上云逸逍腕间,脉搏太过微弱。砚春台原本计划是等云逸逍养好身体再和许蔚远一起,三人去调查当年江州云氏和新州砚氏的灭门真相,约在三个月后就能完全恢复,可这突发的变故让砚春台慌了神,指尖凝聚出一点金黄色微光向着许蔚远卧房飞去。
许蔚远接到通音,放下手中的事赶来,云逸逍被平放躺在床上,脸上还冒着细细的冷汗。
“怎么回事?”砚春台摇了摇头,轻轻掰开云逸逍的手,拿出那块被云逸逍握在手里的玉钰,道:“这个。”砚春台手中的玉钰还散发着诡异的光。砚春台捏着玉珏的手突然剧烈颤抖,玉珏表面的云纹竟在他掌心发烫。他慌忙将玉珏扔在床上,许蔚远突然想起玉钰的的几个作用,其中一个作用就是用于封印记忆。
两人出了房,而云逸逍已经入梦。
梦中白茫茫一片,许久才渐渐散尽。云逸逍一手牵着纸鸢满院跑,身后人腕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动作一阵一阵,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人一袭月白广袖裙,隐约能看到有些鎏金暗纹,肤白若雪。眼角微扬,一柄剑佩在腰上,跟着放纸鸢的云逸逍。
似在蜜里浸了的羽毛般的声音响起“逸儿跑慢些,别摔着。”云逸逍没回头,答了一声:“这不有娘嘛!”话音刚落,便听到云念雪一声轻笑,明媚又温柔。
白鹤纸鸢翼间染着淡淡朱色,在空中舒展成一抹灵动的白。
云念雪倚在朱漆廊柱,理理腕间歪了的银铃,见云逸逍玩的开心笑了笑:“当心线断了!”话音未落,云逸逍一个没抓稳,牵着纸鸢的线断了。云逸逍愣了愣,云念雪起身,想去带回那飞向院外的纸鸢,云逸逍却没有动。
云念雪疑惑,走到云逸逍身旁摸了摸云逸逍的头:“逸儿不去追吗?”云逸逍只是看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的纸鸢,发间银冠散发出耀眼的光:“飞了就飞了吧,白鹤本就该在天上飞!”云念雪误会了,以为是云逸逍在府中待久了,没怎么出去过想出府看看。云念雪蹲下身,捧着云逸逍的脸问:“逸儿想出去看看吗?”
云逸逍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扑进云念雪怀里闷闷的道:“想。”云念雪环住云逸逍抱起,一只手捏了个通音向天上一扔,通音自己找到了江深木。
云念雪抱着云逸逍坐在较为平坦的假山上,指尖凝出一点光飞向江深木所在的位置,待江深木回应后,声音里带着三分歉意:“府中账房新收的田契需仔细核对,你替我盯着些?”江深木的传音很快飘来:“夫人只管带逸儿尽兴,云府有我。”她望着怀中雀跃的少年,唇角勾起温柔弧度,将佩剑又紧了紧。云念雪注意到云逸逍在自己怀里伸着手挡太阳,抱着云逸逍到亭子里坐下。
安排好一切府内的事,云念雪带着云逸逍出门了。
云念雪抬手轻敲马车车辕,车铃发出清响,却见云逸逍攥着自己的衣角道:“逸儿想和娘一起走!”云念雪眼底泛起笑意,任由云逸逍拉着自己的手走向集市。
集市中心,灯笼高挂人声鼎沸。糖葫芦的摊前被围的水泄不通,中心有个大戏台,戏台周围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外围的孩童踮着脚,一点看不到戏台上的场景。
“娘。”云逸逍喊了一声,云念雪会意,抱起云逸逍挤进人群。云念雪本来不就矮,云逸逍的视线终于开阔。那戏台上喜庆的朱色幕布后转出一抹水袖,唱戏人一身鲜艳明亮的衣裳踩着碎步亮相,百褶裙如绽放的牡丹般盛开在台上,明快活泼的音响起,尾音带着俏皮的转音,踩着碎步在台上转来转去,轻盈又跳脱。时而尖锐时而又似窃窃私语,台下听众屏着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表演。
戏末,掌声雷动!云逸逍也不例外。不少人砸了些钱财上台,有人故意将赏钱朝着唱戏人扔去,云念雪垂在袖中的指尖微动,银铃骤然轻颤。几枚带着恶意砸向戏台的铜钱突然改变轨迹,叮叮当当滚落在地。云逸逍仰头时,恰好瞥见母亲嘴角若有似无的冷笑。就这样又拦了几个,一直到唱戏人收好钱离去。
天色已晚,云念雪牵着云逸逍回府,云逸逍在唱戏人离去前看了一眼,那唱戏人朝着云念雪的方向微微一颔首。
“娘,她在谢你。”
“谁?”
“那个唱戏人。”
云逸逍在云念雪怀中歪着脑袋熟睡,云念雪放慢脚步,避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到了府前,云念雪还没敲门,江深木的身影便开门探了出来。他见妻子一手理着鬓边碎发,一手稳稳的抱着云逸逍,裙角沾着些草屑,显然是为了早早回家抄了近道。
江深木接过云念雪怀中人,云念雪捧着江深木的脸,额头贴上对方额头碰了碰。
江深木在云念雪眼角落下一吻,低声道:“辛苦夫人了。”指尖在云逸逍发顶碰了碰又收回,怕扰了孩子清梦。云念雪替江深木理了理歪斜的衣领,银铃发出几声清响,江深木抱着熟睡的云逸逍,和云念雪一起回屋,脚步比平时慢了几分,和云念雪低声说了几句府内事务处理的情况。
“府内事务处理得为夫好累……”云念雪知道江深木下一句是什么,伸出手在江深木唇上轻轻一点,随后吻上,江深木满意了,脸上洋溢着笑。
云逸逍迷迷糊糊睁开眼。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床幔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今日府内有些热闹,屋檐下风铃的声响不停。云逸逍换了青衣出门,抬手挡了挡吹来的风却在转头时看到有个坐在自己卧房门边的幼童。
云逸逍咦了一声,那幼童却没有起来的意思,云逸逍想拉这人起来,被察觉到后竟然挪了一步,抬起头,云逸逍这才看清幼童的模样。一身素衣还沾着清晨的露水,苍白的小脸上脏兮兮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云逸逍去灶房要了几块糕点,跑回房门口,那幼童还坐在门旁。
云逸逍将糕点递了过去,幼童饿极了,接过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云逸逍在他吃东西时挨着他坐在了身旁,等他吃完了才听到弱弱的一句“砚春台。”
“砚春台?你的名字吗?”云逸逍看着砚春台的眼睛,砚春台点点头,随即又低下头。伸出手指尖刚接触到砚春台那团细软的黑发砚春台突然剧烈颤抖,他心下一紧,轻轻捏住砚春台的下巴,却在对上砚春台那双湿漉漉的眼时愣在原地。砚春台睫毛轻颤,沾着些泪珠,整个人脆弱的薄如蝉翼,云逸逍伸手在砚春台嘴角擦了擦,假装那里有糕点的碎屑,随后拍拍手。云逸逍捏捏砚春台的脸,砚春台没反应,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云逸逍。
云逸逍起身想拉砚春台起来,转身一看砚春台已经站了起来,眼前这个孩子比自己矮一个头,砚春台仰头看着自己,那双大眼睛此时炯炯有神,眼神没离开过云逸逍的脸。云逸逍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砚春台摇摇头,不看云逸逍了。
“你怎么来这儿的?”云逸逍问,“我没见过你,你姓砚对吗?新州砚氏的?”砚春台点头。
云逸逍正和砚春台说着话,忽得听到长廊尽头传来熟悉的银铃声,那是母亲腕间银铃碰撞的声音,云逸逍下意识挺直脊背,却瞥见砚春台像只受惊的兔子往自己身后躲了躲,小手死死攥着云逸逍的衣角,云逸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念雪已经到了云逸逍身前。“怎么了娘?”砚春台又向云逸逍身后缩了缩。云念雪看向云逸逍身后的砚春台,叹了口气道:“新洲砚氏……”听到这个地方砚春台怔了一下。“新州砚氏怎么了?”
云念雪还犹豫着要不要说,江深木已经开口:“被灭门了。”江深木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固。砚春台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苍白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云逸逍低头,余光瞥见砚春台脚边的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水痕,一滴两滴。
云逸逍转身,砚春台扭头擦去眼泪,云念雪单膝跪地,伸手想抚上砚春台的后背,却在半空中停住,她看见砚春台向后退了一步。“春台”云念雪声音轻的云逸逍差点听不见,“你娘砚序兰把你托付给我们,让我们照顾好你,你信我们吗?”云念雪将两个孩子圈在怀中,砚春台紧绷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泪水浸透云念雪的衣襟。
云逸逍惊醒,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脊背,他死死攥着被角,指节泛白如霜,还没缓过神来。木门吱呀轻响,砚春台推门而入的,闻到空气里未散的药味与血腥味。只见云逸逍歪倚床头,浸透冷汗的衣襟半敞,苍白肌肤下青筋隐约可见,长发凌乱散落在肩头,眼尾泛红、唇色发白,明明虚弱至极,周身却萦绕着危险的破碎感。
砚春台手中玉钰光芒散去,云逸逍的状态才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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