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猫壶

我喜欢猫。

不论品相美丑、是否可爱、完美或者优雅,只要身体健康,就算性格恶劣我也能够给予满心的喜爱。

比起人来说,作为宠物、伙伴、乃至纯粹的野生动物的猫,对我有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人所拥有的不过是社会的规则、经济运行、政治与战争、宗教与艺术等等宏大话题,转向身边的不过就是家人朋友、工作生活、衣食住行以及可有可无的娱乐活动之类的事件。我所说的意在表明,这一切对我都是些枯淡无味、意兴寥寥的乏味琐事而已。一旦提起这些,也只会让我的肩膀感到好像背负了千斤巨石般的沉重压力。而猫是不同的。

猫轻盈、优雅,矫健。流畅纤长的体型、身姿婀娜,柔软的腹部与头颈背光滑莹亮的毛发都构成我喜爱的要素之一,还有那极具爆发力的四肢、敏锐变化的各色瞳孔、或圆或尖细的脸型,再辅之以绒羽似的妩媚叫声——这就是猫,这就是被古埃及所称颂的神秘动物。每一只猫都是那有着优美谜底的谜题,字母的谐音变化与回文诗歌恰如其分的平仄韵律,跳动着用它的胡须触碰我。我梦想着能够得到各种各样的猫,波斯猫、布偶猫、缅因猫、暹罗猫、英国短毛猫、西伯利亚森林猫、德文卷毛猫、阿比西尼亚猫……最普通的狸花猫、橘猫、三花猫、白猫、黑猫,长毛猫、短毛猫或者无毛猫……我想收集网罗各式各样的猫,学习猫的语言与文化,创造出最纯粹的猫之王国。

如果有这样的王国,我们全天下的虔诚信众将信奉猫教,信守“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教条,几千几亿劫后的猫勒菩萨将会重新播散正法。思想上我们有着猫达多、猫拉图、猫里士多德、猫拉克利特、猫孔子、猫老子,猫庄子等等诸多猫先知;艺术上我们同样有喵·芬奇、喵开朗基罗以及喵斐尔等等等等;政治上文化上乃至猫之各界,各个猫国,各个猫国的猫之王朝,每一代都有着自己的能猫志士。由猫所织就的森林之中,我愿做那猫国王最忠实的奴仆与妻子。

然而,尽管我的生活中出现着各式各样的猫之形象,譬如说印着猫图案的短袖衬衫,以猫为主角的绘本、漫画和图书、各种关于猫的DVD和碟片、猫咪造型的玩偶、背包与各类日用品,但是我却很少遇见真正的活着的猫,触碰抚摸猫之脊背。或者正如常理那样表达的,越希望什么发生什么就越不会发生。由于弟弟对猫毛过敏,我的家庭很早就下达了养猫禁令,也不允许家人们接触猫。而生活之中,不论是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甚至工作以后,我所遇到的乏味的人们也几乎从不养猫。“什么啊……养猫也太麻烦了。”“不过我家亲戚倒是养猫。”然后状似苦恼地讲道,“就是他们现在已经搬家了。”我期待的心情自然而然跌落谷底。最可怜的是,我遇见流浪猫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猫第一次将它那温柔可亲的光辉降临于我,大概还是在我中学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印象里大概是下午三四点。一只橘猫。懒洋洋地在花坛里打瞌睡,喉咙里发出一串串气泡似的咕噜声。皮毛是暖和的阳光色泽,轻轻贴住它的脸颊,就好像把自己的脸埋进了飞扬的云絮中。被日光所照得透彻的云絮,温度与干湿度都很适宜,从我的鼻腔偷偷溜进大支气管、小支气管、肺叶和肺泡之中,跟随着血液氧气的交换而流动。心腔、肺脏、肾脏、胃、小肠、大肠、子宫还有浑身上下的动脉与静脉,不再感到一无所有、不再有空虚的感情,所有的空腔在那一刻都被猫的气息完完整整地充实填满了。橘猫大概有五六十厘米长,沉甸甸的,宛如可以测量的幸福的重量。它性格很温顺,我将它抱起来,它也不会抗拒挣扎。于是我给这只猫取名叫做「小橘」。那也许是我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尽管提前透支了猫运额度,我也情愿将一生都停驻在那个徒劳无功的片刻。

小橘是那里的流浪猫。每天我都能在发现它的那片花坛中看见固定喂养它的透明塑料食盒,稀稀拉拉的棕色猫粮堆积在那里,没几天又不见了。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的下午,我都要在那里逗留许久。将书包放在脚边,坐在花坛的边缘,背后就是散发着浓密热气的紫阳花叶子。我把小橘抱在腿上,喜欢把手放在它的脖颈儿下面,一遍又一遍用手梳理它背上的毛发。小橘舒服的时候就会眯着眼睛,发出绵长的呼噜声,日光一个气泡一个气泡的从里面溜出来,上浮飘扬。梦幻的色彩凝聚在紫阳花的花瓣上,那种遥远却又莫可名状的声响作为幸福的底噪,永远不会厌烦。最后的结果总是我恋恋不舍地拾起书包,将小橘轻轻放在花坛里,随后宛如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决绝离开。

某次我将离开的时候,开始幻想如果能将小橘带回家里就好了。如果小橘能够成为我的宠物、我的朋友,那该有多好。小橘是不一样的,那么温驯善良,亲切可爱,我的父母一定也会很喜欢。于是兴奋地将小橘装进了书包里,以期它能够成为我家庭中的一员。幸福从碗的边缘漫溢,留下水流的痕迹。那么,要将书包里的猫,拿给妈妈看吗?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还有父亲,一脸疲倦不堪的神情。我看不清他们具体的表情与细微的动作,如初一辙的眉脚与口周的皱纹,像在某个昏暗的剧场里看魔术师表演腹语木偶戏,而我是观众。我蹑手蹑脚地换上鞋子,将书包换到正面,胸口阵阵紧缩。是猫太重了吗?

“怎么现在才回来?”不知道是谁问的。

“我跟同学一起玩去了。”

我低头跑进了楼上自己的卧室里。装置加厚隔音垫的卧室能够完全隔绝开一楼的声音,我将卧室的门合上,书包放在床铺上,拉链打开,里面就是蜷卧着的小橘。书包里温暖腥燥的气息扑鼻而来,我的双手穿过小橘的前肢,将它抱出来。这时我才发现,小橘在我的书包里排泄了。书包的底部摸起来湿湿的,闻着还有股奇怪的臭味。而我刚刚将小橘放下,它就钻到了床底,怎么也不肯出来。我忍着恶心,把书包拿到厕所里洗了。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弟弟站在门口。

“我要告诉爸妈你偷偷养猫。”

我愣在原地,弟弟那张在阴影中的脸愈发显得可恶扭曲。我讨厌他,讨厌这个一无是处还偏偏总是要跟我作对的弟弟。在当时我所能够想象的最美好的生活就是我的弟弟彻底消失,家庭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希望他出意外,比如说什么电视连续剧里突然的车祸,一下子把那张丑恶嘴脸碾成肉酱碎片。即便恶心,但是要打比方来说,我能用他的血肉拌饭吃,就是那样一种厌恨的感情。

“哪有什么猫啊?你在哪看到的?”

“你房间里啊。”

嬉笑的神情。

“没有猫,你眼睛瞎了。”

我推开他,随后就响起了他剧烈的叫声。

“妈,姐她养猫!”

剧烈地推搡之下,我抢先夺门窜进卧室,门锁扭上,底下一阵砰砰响的脚步声。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小橘此时就蜷卧在书桌下面。小橘的形状是模糊不清的,渗透进了所有事物里,边缘蓬松的毛发看起来就像蒲公英。我走上前去抱起它,这时门外突然有敲门声。

“雪子,开门!”

“弟弟说你把猫带进家里了,是吗?”

小橘在我的怀中驯顺地打着呼噜,热气从胸口的衣服上冒进来。我不想抛弃猫,可是也知道家里绝对没有可能养猫。门外的弟弟又在添油加醋。

“我都看见了!”

“明明已经有那么多猫的东西了,还非要养活猫。”

“可是那些跟活的又不一样。”

我靠着门背,手脚都在发冷。母亲敲得木门邦邦响。

“雪子,不要任性了好不好?”

小橘不安地叫了一声。我感觉到小橘想要逃走,只好将它抱紧。小橘激烈地挣扎,四肢锋利的爪子沿着我的手臂划出道道血痕。我不愿意放弃猫,也不希望猫从我的手里逃走。不要再叫了!痛也好,厌烦也好,我不愿意再将那填满的部分剥离开。小橘发出了一声惨叫。

“雪子,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猫?”

“没有,我已经把它放走了。”

我背过身打开门,母亲站在面前,身后则是弟弟。

“真的吗?我可要进来看看。”

弟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四处张望,没看到什么之后又不满地砸嘴。

“没什么就下来吃饭吧。”母亲说。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吃完那次晚饭的,味同嚼蜡,只是不停地张嘴闭嘴不停地咀嚼。小橘,那只可爱的橘猫,被我掐死了。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吃完饭后上楼,打开藏书柜的第二层,最上面就是横躺着的橘猫的尸体。双手抚摸它一动不动的身体,仍旧能够触摸到那毛绒绒的脊背与腹部。没有血,脑袋耷拉下来,小猫的身上没有伤口,掐死断气之后的尸体很完整,但是我的手臂上有着流血的抓痕,跳动灼热的血管慢慢渗出血珠。这是我替小橘受的罪。如果一定要惩罚我,那么就用猫的利爪将我撕碎吧。

我不爱死去的猫,我也不爱身体病弱残缺的猫。

死猫、老猫、病猫、残疾的猫、特别幼小的猫、即将死去的猫,我都很讨厌。

我憎恨这种不完整的感觉。这种差一点儿就可以、马上就可以触碰到的边界线、如同一道纵深分裂的渊峡,只要坐在那里就让我心神不宁。死去的猫,只是徒具猫之形状的尸体。曾经我试图仔细观察猫的尸体——我希望自己能够一并爱上猫的一切——从头到尾,新鲜的、僵硬的、腐烂风干的、只剩下白骨的、白骨都已消逝了的土地,蝇蛆和蚂蚁先后得到消息赶来聚集在猫尸上,没了生气的猫当然无法挣扎,任由自己化作空无一物的尘埃。老去的猫,动作不够利索,比之死猫更为可恨的是既无法提供积极的情绪价值又在白白耗费着猫粮,每一个动作都像机械那样僵硬。如果动作再大一点,就有死去的危险。生病的猫,如果疾病治好了固然令人欣喜,倘若得了不治之症,跟死猫老猫又有何异?

第二次得到猫的光辉,是在我顺利升入大学以后。我得到了观察猫的最佳时机,各式各样的猫,行走的猫、跳跃的猫、发情的猫、生产的猫、生老病死的猫、恶作剧的猫、讨人厌的野猫、走失的家猫,我用各类零食引诱它们来到我的身边,看着它们低头吃食、舔毛洗脸、在我腿边蹭来蹭去、看着它们在夜里发着荧光的竖瞳、捕捉老鼠麻雀时的狡诈残忍与细长牙齿下的血色。仅仅如此,已经无法再度令我快乐喜悦,不可抑制的烦躁不安的心绪日日夜夜折磨我。我将小橘埋在家里后院的墙边,自从那天起,我的生命里就缺失了一部分。我永远在寻找那种感觉,那种可以感受到完满充实的东西,能够让人觉得生活里的一切都鲜艳无比,光彩照人的东西。无法忍受寂寞、无法忍受那些听不懂意思的不知所谓的交流、无法忍受没有猫、无法忍受的焦虑与神经过敏症。

每一天每一天,我都穿过相同的,两侧长着山茱萸的卵石小路去寻找猫。上课的时候想着猫、吃饭的时候想着如果能吃猫粮就好了、洗澡的时候希望自己的舌尖长出倒刺、一缕一缕舔掉皮肤上的毛脂、说话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够用不同声调的尖叫与呼噜声表达七情六欲。如果用佛教的术语来形容,我一定是已经堕入畜生道了。鸽、猪、蛇分别代表贪、嗔、痴的话,那么猫代表了什么?猫一定代表了什么,所以才能够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一般缠绕着我吧。

升到二年级的春天,我遇见了第二只被我杀死的猫。那是一只神秘的黑猫,非常晴朗的天气里它的毛发会变成稍深的红褐色,体型细长,绿色的眼睛。我没有给那只黑猫取下名字,但是仍旧把它带回了租住的公寓里。给它安排合适的猫窝、猫砂盆、猫抓板,打疫苗做驱虫,样样该有的护理全都没有落下。白天我去上课的时候就留它在公寓里,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就陪它一同玩耍。逗猫棒、激光笔、最新出的可供猫咪玩耍的电子游戏,如果情况良好,我也会带着它一起出门散步。日益完整的日常轨道终于使我脱离了那时时刻刻都觉得不安的情况,我可以一边温柔地抚摸它的头,一边写下日记,将快乐也及时停留下来。

也是在那一年春天,我惯常去喂流浪猫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男人——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就是促使我做出那个决定的契机——看起来年纪尚不满三十,但是却穿着木屐与轻便和服,没有下雨也整天打着一把黑伞。他总是坐在长椅上,即便什么都不用做,也会有流浪猫聚在他的脚边。有时他会拿起着书——总是类似《东齐谐》这种古书——看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然后缓步离去。透过伞缘,有时我能瞥见他那白白的下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探不进光。某次下雨的时候,他照旧来到了同样的地方。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自己叫做水野椿。

“下雨了这里可没有猫了哦。”

我照例把食盒填满,将用来遮蔽的塑料薄膜挂在高处,这样就算下雨猫也依旧能够来吃。

“我不是来看猫的。”

“可是来这里的都是来看猫的啊。我们爱猫社社团都在这里活动的。”

不自觉带着恼怒的语气。我嫉妒这个男人,如果这个人没有作弊就凭空得到猫的喜爱,会更让我觉得荒谬。

“这样啊,那看看猫也不错。”

“但是……我还以为自己能看到更加特别的东西。”

“更特别的?”

“叫做「猫壶」。”

“你应该听说过吧?章鱼壶之类的东西,放在那里就有章鱼爬进来。那么,也许同样会有种叫做「猫壶」的东西吧?”

“我是这样想的……只是可惜真的没有看见过「猫壶」,果然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兀自滔滔不绝地说着。

“猫壶……真的存在吗?”

“壶被猫填满,大概就是猫壶了吧。”

被猫填满的壶。被成百上千只猫,成千上万只猫填满的壶。猫的概念已经充满了我,可是仍然还不够,仍然。想要抓住什么,想要用猫去扩展眼前的一切。猫的云、猫的雨、猫的太阳与月亮、猫的白昼与黑夜、猫的嫁娶、猫的鬼怪、猫的一生与世界,我也能够在猫的身上创造出什么。雨滴打湿我的手指,我匆匆用手纸擦干净,脱掉鞋子进入玄关。黑猫熟稔地上来磨蹭我的小腿,穿梭在我行走的双腿之间。我蹲下把黑猫抱起来,将手指按在它的眼皮上,它摇过头,我的食指依然摸在它的眼皮上。它试图用前爪拨开我的手,但是被我摁住了。柔软而又弹性的眼球,坚韧的质感。额头贴上去,紧密的没有逃避的空间,微湿的鼻子凉凉的。舔一口猫毛,顺着额头的毛发一直到头顶,被涎液濡湿,粗砺的毛发像细细的牙刷毛似的扫过舌尖。再一次,又一次,舔上它的眼珠表面,眼睑缝隙。鼻子与胡须。猫小小的声音锁在我的怀中,不会溢出。牙齿轻轻擦拭啃食猫的耳尖,覆盖着薄薄的绒毛的耳尖,三角形竖起,宛如险峻的山丘,上齿与下齿轻柔关阖扣响,血肉被挤压向两边,一张不会碎裂的纸。

我又想起了男人说的话。我决定要制作出猫壶……不,我要将自己化身成为猫壶。主动来到我身边的猫,把我填满的猫,不再寂寞的猫,进入雨夜之中的黑暗之壶,人形,耳朵是两只把手,双眼是装饰用的彩钻,从深渊的口中进入猫,从□□中倾倒出猫,有着巨大空腔的胸廓与腹部盛满猫,四肢被体毛覆盖,爬行、蹬腿、跳跃,用来捕捉猫,声带模拟幼猫的叫声迷惑猫,然后将猫吞入腹中,沿着细长的食管一路向下,被淹入酸湖,被胰液胆汁肠液附着,一块儿一块儿成为我的血肉,我的灵魂。那样,那样的话……我就会成为猫壶了吗?

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了。黑猫的头被咬断了,露出血红的肌肉组织,断裂的颈椎和气管都暴露在外,紫红色的筋膜组织紧紧粘附其上。说来也怪,我没有特别悲伤。猫,是我死去的某个部分。人们对于痛苦是如何处理的,我不知道,不要反刍?任其风干结痂?我觉得自己是一只蚕茧,我要和猫一同羽化成别样的造物——而那就是猫壶。在猫壶之中,又存在着猫之国。众猫齐喧,那是庄严的土地,奇妙的倾斜角度,不断地向上向下,前庭与耳蜗神经就不能正确地感知方位,眩晕症发作,国土震动,一座座映着猫之形象的房屋与街道被片片从天而降的毛雨所覆盖,散发着炎热强光的巨大猫头悬挂在天空之上,宇面旋转,阴冷的猫眼琉璃以清灰色的暗光垂下济世雨露。雨露、鱼露、语录、愚鲁……那么,有着同音字词的语言可以混为一谈的话,有着近似本质的我与猫,理所当然应该成为一体。我要……吃下猫,从猫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拆卸下内脏、肌肉与骨骼,雨的声音听起来和油爆炸的声音特别像,或者说这也应该是相同的东西吗?给人相同感受的东西,如果无法用眼睛用耳朵用皮肤去感受,那么不应该是相同的东西吗?我将猫吃下,手在战栗,牙齿在抖。我的胃口不好,吃下猫只会让我泛起难以形容的恶心的感受,但是不吃下猫,就无法成为猫壶。我要进入猫壶,我要成为猫之国的臣民。

可是依旧饥饿,依旧感受不到满足,依旧很空虚。漫无目的地环视校园,漫无目的地穿过山茱萸丛,形同鬼魂一样走进教室,走下楼梯,广场上的泉水喷涌流出,白日阴寒的光不足够,热量不够。家里打来过很多电话,全部都是未接听状态。我要寻找什么,走向那个深渊,目不可视一物的深渊。我又一次遇见那个男人,我问他。

“我有成为「猫壶」吗?”

他不说话。

猫、很多猫围绕在他的脚边。

突然好想把这个人杀掉。

我笑起来。

“能把你腿边的那个猫给我吗?”

他疑惑地看着我,然后摇头。

“你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我又没什么病,为什么要看医生?”

我把他腿边的那只猫抱在胳膊上,猫在挣扎。尖锐的指甲戳伤我的眼睛,角膜……眼睛被火烧的剧痛,眼前是暗红色的,火海,祸害。猫发出尖叫声,不再动了,静静地温顺地俯伏在我的怀中。这时候,是几月份了?是十一月。果然,我觉得有一点冷。覆盖着我的眼睛的巨大阴翳,逐渐遮蔽整个透明的角膜。竖向划开的伤痕形成的班翳,看起来就像是猫的瞳孔。我把猫吃掉,我吃很多猫,我杀很多猫,我捕捉了很多猫。从我的嘴到□□,是如同壶腹内部的黑暗甬道,在这样神异的国度里面,猫的魂灵将安睡着。故国他乡也好,而这是共同的天国。“他无佳形美容,他出现的时候,也无美貌使我们羡慕他。他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他被藐视,好像被人掩面不看的一样,我们也不尊重他。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他受责打,被神击打和苦待了。”我成为,猫的坟墓。

我是「猫壶」了吗?我问他。

他依旧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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