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疏防范小女窥春情,喜相伴童言惹旧病

“致哥儿,奶奶找你呢。”柳絮从阶上下来,只见敏致和仪雯两个正在柳荫下拿柳枝子斗草。柳枝硬,两人拽来拽去,也没什么分别,只是看起来倒像乐在其中。

那敏致一听此话,顿时变了脸,还不肯撒开柳枝,问道:“叫我做什么?”

“说是永郡王府来人,要接哥儿到那儿住几天。”

“真的!”敏致扔下柳枝,站了起来,笑道,“嗳,真好!”转头一见仪雯冷着脸,知道她生气了,便收敛了笑,小心问道,“只叫我一个?”

柳絮笑道:“当然只叫你一个了。快走吧。”说罢便拉起敏致的手,并不看那仪雯一眼,敏致又转头去瞧仪雯,仪雯便把脸别过去,也将柳枝子一扔,扔到敏致刚刚坐着的地方,好不刺眼。

敏致这才由着柳絮拉走了。

“怎么不请雯姐儿也去?”走了半路,敏致才问。

“姑娘还不懂么?姑娘才是那儿边王妃的正经外甥。要请,自然只请姑娘。”柳絮本也是升大奶奶的陪房,后来才服侍敏致,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不肯将那李姨娘放在眼里,连带着对仪雯这个主子也爱答不理的。

姐妹俩因为柳絮无礼,不知闹了多少次别扭,每次都要敏致去哄仪雯才好。

那仪雯此时坐在柳荫下,听着鸟雀啁啾,微风有一时没一时地吹在脸上、身上,时冷时热的,心中恼恨,只狠狠甩那柳枝子。她因父亲偏宠李姨娘,待自己这个女儿更比敏致亲厚,又得祖母疼爱庇护,故而骄傲些。

可那敏致是大奶奶养的,从小假充男孩儿教养不说,连名字也从了兄弟辈的,每日读书写字,与自己不同。

有亲戚来了,常常只见敏启、敏致两个,自己养在李姨娘房中,不得见人。这两年永郡王府常来人,仪雯却只得见一回,还是那天碰巧在大奶奶房里,才见着了。那敏致却是回回都见,同那府上二哥哥要好,一口一个姐姐叫着,人家也不恼,又把永郡王妃哄得团团转,儿长儿短的。

这下子给接去,不知道在王府里过什么神仙日子,留自己一人在家,连个伴儿也没有。仪雯心中无趣,便将柳枝丢在地上,自回李姨娘处。

那李姨娘正同媳妇婆子们一同打牌,因输了两局,见女儿回来了,也无心理睬。仪雯便找小丫头们去玩,一直玩到元升回来。

元升才从郑氏房中看了敏启、敏致两人写的大字,心内虽不喜郑氏,也知道郑氏教子有方,非李姨娘这等无知妇人可比,故留下用了晚饭,才来至李姨娘处。刚来便见仪雯和小丫头们在廊下嬉笑,便喝道:“你老子娘在哪里?也不管你!”

那李姨娘在房中听了,忙赶出来道:“爷今儿是怎么了,在外头生了那起子不相干的人的气,倒骂起自家孩子来了!”说着便走到仪雯身边,将她搂在怀里,“爷今儿厌恶我们娘儿俩,也不必说,直将我们都撵出去了才罢!”

元升给呛得气也喘不过来,见那李姨娘护着孩子,杏眼圆睁,两腮带怒,舐犊情深,另有一番春情憨态,便叹了口气,进了屋,不再理论。

李姨娘这才轻声对仪雯说:“你去吧,嗯?”

“姨娘。”仪雯抱着她不肯走。

李姨娘没法子,只好领着仪雯进了屋,安排她在外间榻上躺下,又吩咐人倒茶端水,服侍元升换了衣服。

元升已经消了气,那李姨娘又做小伏低,体贴入微的,他便有些后悔,叹道:“大姐儿今天让永郡王府接去了,说是要住上几个月呢,你也是做母亲的,怎生没个主意,就让孩子跟着小丫头一块玩?”

李姨娘替元升脱了靴子,抬眼道:“嗳,横竖我们是庶出,比不得大姐儿,有那当王妃的姨妈,三天两头接了去。咱们的孩子哪里是比不上的?就说样貌,十个孩子也没她一个俊。可惜……不知道以后如何呢。爷也替她想想。”

元升最恨人家讨他的主意,往床上一躺,不再言语了。

李姨娘知道他是放不出一个屁来的,便上了床,伏在元升身上,给他捏肩。

“爷,今儿和人玩牌,又输了些钱。”

“一玩就是输,你还玩?”

“瞧爷说的,爷在外头保家卫国,做的是大事,我们妇人家成天在这深宅大院里,若不寻些耍子,又怎么过呢?”说着便作啼哭状,将手从元升肩上一滑,那元升就势捉住,按在胸口,好一阵揉。

仪雯在外间躺着,有个李奶奶,是李姨娘亲戚,自幼看顾仪雯的,见仪雯闭着眼睛,以为睡着了,便避嫌出去了。那仪雯才睁开眼睛,悄声下了榻,将身子轻贴在隔扇上,偷窥内室。其间春色,虽不能全见,也看了十之**。待二人稍歇,仪雯便偷偷溜回榻上,仍装作睡着,并无一人知道。

那边敏致进了永郡王府,因永郡王和长子有公差下南省去了,便跟着永郡王妃一床睡。上午或在姨妈处,或在安大嫂子处,待苻龄从外书房回来,才由苻龄带去他那儿玩。

苻龄已同她熟惯了,两人年纪小,并不如何避忌,常腻在一处。敏致在家里没个撒娇的人,母亲被大哥占着,仪雯又有李姨娘,来了这府上,阖府上下没一个女孩儿,姨妈疼她,嫂子也喜欢她,她却最爱霸着苻龄。照她说:

“姨妈有大哥哥和你两个,嫂子还有侄儿呢,只有二姐姐,孤孤单单的,所以我就喜欢和二姐姐作伴。”说罢将脸往苻龄脸上一贴,那苻龄笑道:

“你拿我当什么了,往后我也有了,你怎么办呢?”

“什么有不有的,你不准有。”

“偏你这么霸道。快将这几个字写了。”

敏致本想逃脱一阵,谁知苻龄天天抓着她,又是写字,又是念书,又是抄经,不许她偷闲。

“我不写。”

“姨妈说你最好学,先生叫你写一张,你写两张。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写了?”

“你又不是先生。再说,他那么吓人,拿着个手板,成天往大哥手上打,我有一天偷懒,他就打我的丫头,嗳……她们又来求我,我还能看着她们挨打不是?”

说着便从炕上跳下去,来到床上一躺,自在吟道:“忙处抛人闲处住。”*

苻龄听了,看了她一眼,当下并不说什么。

“好姐姐,你也来呀。”

“你不写字,哥哥还要写呢。”

“嗳……”敏致从床上坐起来,说道,“你就那么用功?”

“下个月盂兰盆节,我要抄四十九遍《盂兰经》,还差着呢。”

敏致从床上起来,又走到苻龄身边,见他已经铺开纸,预备写了。

“好妹妹,你再替我研些墨吧。”

“你干嘛使唤人?”敏致撅嘴道,仍旧上了炕,拿小手给他研墨。没一会儿手也黑了,袖子也黑了,她叫了一声,不肯干了。

苻龄并不抬头,说道:“你叫玉书来就是。”

那玉书就是专门伺候苻龄笔墨的丫头,才刚研了墨出去的。

“哼,我就磨。”敏致最禁不得人家激她,当下又是一阵用力来回,将墨点子溅到苻龄的纸上。

苻龄想笑,怕她脸皮薄恼了,只得忍着。后来忍不住,也只好笑出来,放下笔,握住她的手,说:“先歇一歇,仔细手腕子疼。”

敏致给他这样一弄,就害臊了,低声道:“姐姐给我揉揉。”

苻龄心下一动,再看她低垂着眼,一副羞赧模样,自觉有些别扭,又不好把手放开,一时间没了主意,嗯了一声,没再动。

“怎么,你就这样小气?我白磨了这一阵子,连个苦劳都没有。”

苻龄勉强笑道:“自然是有的。等会儿我给你揉就是了。”说罢轻轻放开敏致的手,又提起笔,继续抄,只是心思全乱了。

敏致叹了一声,往炕上一倒,烦闷道:“真是无聊。我想仪雯了。”

苻龄并不答话,眉头微蹙,字写得越发潦草。

“姐姐也不疼我。”敏致抽了两下鼻子,“他就疼那些书儿本儿的,我这么大个人放在他眼前,他也视而不见……”

“哪里不见了,等我抄完这一遍,就陪你玩。”

“谁要你陪,你爱陪谁陪谁去。”

“小祖宗,你可别说了,就当我怕了你,行不行?”苻龄放下笔,叹道,“你过来,我看看究竟是哪里无聊了。”

敏致磨磨蹭蹭地起来,来至苻龄腿边,他见四下无人,就把她拎了起来,仍旧贴着自己坐。

“我让你研了这一会子的墨,倒给你罪受了。”说着牵过敏致的手,低头给她揉那腕子。

“观音奴姐姐。”

苻龄不答,因她平日里惯叫他“二姐姐”,并不提起他的乳名。这回来了,兴许是抄了几篇经,知道这名字的意思,才敢这么叫他。

“姐姐以后往天上去,致儿怎么办?”

“这是什么话?”苻龄停下来,看着她道。

“姐姐是观音座下的童子,往后是要回天上去的。”敏致说,眼睛已经湿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提起这些,心里有种悲戚分离之感。

“又混说什么。”他轻声道,心口也一阵抽疼,自打见了敏致,身子倒愈发不好了,“不许乱说,我还好好的呢。也不忌讳。”

“姐姐不要致儿了。”

苻龄一阵气血上涌,只觉得胸口、喉咙就要连成一气,呕出什么来,忙撒开她的手,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掐着脖子,连喘不停,吓得敏致也慌了神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不要紧。”苻龄用气声说,怕她吓着,就把手放下,扶着额头,道,“是老毛病了。你去叫个人来,就说我病了,要吃药。”

“嗳。”敏致忙下了炕,跑出去,见苻龄房里的几个大丫头正在抱厦内做活呢。她把事说了,她们就站起来往里跑,一时内室呼喊声不绝。敏致不敢回去看,知道是自己的错,只在外头抱着柱子哭。

注:

1. 此句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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