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梁言念睡前饮了些酒,一觉睡下去,直至翌日巳时初才醒。

她酒量并不好,一般来说,三杯下肚便会有醉意,若遇有宴席、或恰逢节日时,会饮一至两杯,至多三杯,否则过多便会醉。醉了,就容易说些胡话。

梁言念特意叮嘱翠翠,若是正好在外需饮酒时,一定要看着她,绝不可喝超过三杯。但在府中时,可适当放松些,反正都是在家中,多喝几杯也无事,说的胡话也不会有人太过介怀。

只不过昨夜,她将带回的桃花酿喝了半壶,醉意虽上头,却并未有醉后的胡乱言语。反而是喝得多了,头晕,倒床便睡下了。

梁言念迷迷糊糊睁眼,头昏脑涨,不太舒服。屋外阳光已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僵硬住了。

过了好长一会儿,她才深吸口气,挣扎着翻了个身,面露几分艰难意味的掀开被子起了床。

梁言念伸了个懒腰,继而活动双肩,又扶着脑袋左右晃了晃,试图将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头晕感觉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只不过效果甚微。

“翠翠?”梁言念喊出声:“翠翠!”

在院中给花儿浇水的翠翠听见喊声,连忙放下水壶,朝房间跑去:“来了来了!翠翠来了!”

她冲进房间,梁言念已经趴在桌上,一副恹恹模样。才起,便又有些倦怠意。

翠翠缓了缓气息,走近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梁言念有气无力抬起手拍了拍桌子:“洗漱的热水。”

翠翠一愣,随即反应,连忙道:“奴婢这就去为您取热水,您稍等片刻。”

翠翠火急火燎跑出房间,梁言念趴在桌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果然昨夜还是有点勉强了,不该喝那么多的。

她的酒量就只有三杯而已。

梁言念深吸口气,双手枕在脑袋下,睁眼望着正前方摆于窗边长柜上的那盆剑兰。剑兰开的正好,花瓣娇嫩漂亮,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动摇着。

她不由回想起昨夜与白路迢说的那番话。

她深居王府,想要见他可能不太容易,便趁着见到他时将心中那番其实尚未完全整理组织好的措辞说出。但大概意思就那样。

当时说那些话时她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又莫名觉得自己那话说的会不会太过突然了?而且给他考虑的时间也就两日。再者,他昨晚好似喝了不少酒,待他睡醒后,他还能记得这事吗?

唉……

梁言念闭上眼,抬起手拍了拍脑袋。也就是在酒肆喝了杯酒,说话怎么有些不过脑子了?这种严肃之事,该仔细思忖后寻个合适的时机说更为妥当。

万一白路迢压根不记得这事儿了,自己该如何?重新去一趟白府,再说一遍么?

她用脑袋撞着桌面,一副郁闷模样。那种话不该说的那么早的,她都还未与家里人商量好。万一白路迢想退婚,可爹和大娘觉得这次赐婚不该退、不同意她退怎么办?万一陛下不答应怎么办?

她用脑袋撞桌面的力度忽加强了些。啊啊啊!梁言念,你说什么大话呢!你只是个王府庶女,按身份和礼数,是没有退婚资格的啊!

到时候自己肯定又要被嘲笑了……

又要连累爹和大娘,还有肃王府被外边的人取笑了……

再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乱喝酒了……

“砰砰砰——”

梁言念继续用脑袋砸着桌面。

翠翠端着热水回来时便见到那场面,顿时大惊,匆忙过去将热水放下,而后扶住了梁言念想要继续砸向桌子的脑袋。

“小姐,您在做什么呢?”翠翠一脸惊慌:“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梁言念模样委屈,泪眼婆娑,眼眶微微泛红,眼泪仿佛随时都会掉出来。她吸了吸鼻子,欲哭:“翠翠啊——我好蠢啊——”

翠翠顿时慌乱,她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忙乱之下尽显手足无措,然后她忽然伸出手按住她肩膀,用力往下按了按,眼神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小姐,等一下。”

梁言念的眼泪硬生生停在眼眶里:“等什么?”

翠翠睁大眼看着她:“再等一下!”

“啊?”梁言念茫然不解,嗓音带着点哭腔:“等什么啊?”

“再等一下下!”

“……”

梁言念眨了下眼,眼神越发疑惑,不明白翠翠这是在做什么。

翠翠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原本按着她肩膀的手渐渐往上,手指迅速将她眼角溢出的眼泪抹去。

梁言念使劲眨了眨眼,又轻轻吸了吸鼻子。

“小姐,不要哭。”翠翠忽然笑了下:“哭肿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

很快翠翠又将装了半盆热水的水盆端到她面前:“小姐,洗脸,冷静冷静。”

“……”

梁言念乖乖洗了脸,过了会儿,觉得累,又躺回到床上。

翠翠将厨房那边刚做好的饭菜端来,见她又躺下了,有些无奈:“小姐,您又困了吗?”

“困意没有,只是觉得累,想躺着。”

“累?”

梁言念翻了个身,背对外:“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我想大概是累了。”

翠翠轻皱了下眉,又道:“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吧,自昨日午后您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没胃口,不想吃。”

“小姐……”翠翠叹了口气,轻步子走到床边,踮起脚,小心着往里瞧了瞧她脸色,担忧却又无奈:“小姐,饭还是要吃的,多少吃一点吧。您要是不想吃饭菜,奴婢去给您做些您爱吃的糕点,或者煮一些清爽的甜汤,好吗?”

梁言念没动,却道:“翠翠,按我朝祖制,若是强行抗旨不遵,会如何?”

翠翠一愣,面色顿时震惊。她使劲眨了下眼,再次无措。

今日小姐真是反常。行为反常、话语也反常……哪里都不太对劲。

“小姐……”

“你知道吗?”

“……”翠翠犹豫了下,还是回答:“一般来说,按我朝祖制,若是强行抗旨不遵,抗旨者会被关进大牢等待陛下赐罪,结果要么是杀-头,要么是被流放至苦寒之地。”

翠翠很快又补充道:“当然,这也要看陛下的意思,是否赐罪那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也许陛下心情好,可能就没什么事。”

“……”

之后翠翠不敢再说别的,有些不安的站在床边等着梁言念的反应。

可床上躺着的梁言念也没有动静。她呼吸平稳,身体一动不动,就好似已经睡着了。

翠翠探头往里看了几眼,却只瞧见已经闭上眼眸的梁言念,她脸上没有多余情绪,什么都看不出来。

要不是翠翠了解自家小姐,肯定以为她是睡着了。但翠翠知道,小姐不是睡着了,她入睡没有那么快,现又是白日,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所以装睡想让旁人退去。

翠翠轻摇了下头,顺了她的意思走出房间。

午时过后,白府。

白路迢一身猎户打扮、头戴斗笠自府外回来。他神情凝重,剑眉紧蹙,眼中有些许复杂情绪闪烁。

白琦在内院拦住了他去路:“天才亮你就出门了,现在才回,还打扮成这样。你干嘛去了?”

“出去走了走,”白路迢答:“听了听外边那些人说的话。”

白琦挑眉:“何意?”

“那些人既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梁家三小姐,至多也就是知道有那么两个人存在,却能将话说的那么难听,说的那么夸大其词……要不是今日我清醒,我都要动手了。”

所以,他心中有所感慨,面对这样的事,梁言念是如何习惯的?

当初二皇子退婚时,她的情况大概也没有比现在要好。

白路迢偏头,眼中有丝不耐烦浮现:“心情不好。”

白琦问:“好端端的,你出去听那些话做什么?”

“……”白路迢抿了下唇,没有直接回答。

他从白琦身边走过去时,似是忽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他看了白琦一眼,却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纠结。

白琦眉头往上挑了下:“干什么?有话直说。”

白路迢抿了下唇角,看向白琦:“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退婚梁家三小姐,她的处境会如何?”

白琦笑:“你不是出去听了那些百姓所言么?你难道想象不到如果你也退婚,她会面对些什么吗?”

“……”白路迢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且不说陛下赐婚本就难退,即便陛下真同意了,你若也去肃王府退婚,这京都,那梁三小姐怕是难待下去了。除非,她一辈子待在肃王府中,不再外出,不听一丝外界所言。”

白路迢一愣,眼神错愕着看向她。

一辈子待在肃王府中……或者,离开京都?

这么严重?!

“我不是告诉过你嘛,人言可畏。”白琦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人言啊,比你想象中要厉害与可怕。”

“……”

白路迢低头思忖片刻,忽抬起头:“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好啊,”白琦笑着:“这算你欠我个人情,要还的。”

“……行。”

临近黄昏时,有人登门肃王府造访。

约摸两盏茶功夫后,翠翠满心激动着跑回“曲幽”。

梁言念姿态懒懒坐在院中秋千上。秋千轻轻晃着,她眼皮微微耷拉,面有忧愁,神情郁闷。

“小姐!”翠翠面带灿烂笑容跑进院门,直奔梁言念而去,气尚未喘匀便站定在她面前:“小姐啊!”

梁言念懒懒抬眸:“怎么了?”

翠翠笑道:“白府二公子来王府了!”

梁言念一惊,猛的从秋千下来,瞳孔微微颤动,她双手不自觉捏紧衣角,紧张之意显然。

她抿了下唇,心跳迅速加快:“他……他是来退婚的吗?”

“不是!”

翠翠激动出声:“他是来下聘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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