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渐渐散去,阳光照在地面的积水上,映出来来往往行人的倒影。
白羽遥依旧隐身在屋檐下踱步,思考着要用何种办法、何等身份接近凌墨安。
凌墨安夺位失败,司皇簿竟认了他!这其中必有隐情!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白羽遥叹了口气。
...丝毫没有头绪。
“诶?先去看看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他说罢,摇身一变换了套衣服,身上的颜色从白色渐变灰,变成了全灰色,再跑到没人的地方解除隐身,大模大样地走向恒王府。
去恒王府的路程不远。
白羽遥躲在一棵老树后面,偷偷观察着那气派的府邸,和守在门口的侍卫们。
而他不知,就在他下到凡间等待雨停的那段时间里。皇宫中的御书房内,有一人正言辞犀利,不要命般在谏言——
“圣上,臣认为张誉将军此次在边境一战中险些失手,其因甚广。且就算是张誉一时大意,他也及时力挽狂澜,转败为胜守住了阵地。”
凌墨安站在离御案一丈开外的地方,眼角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圣上不应不查缘由,直接将张将军关押至大理寺,十日后斩首。”
“不应?!”
奉顺帝阅览奏折的眼睛转而看向他。
黄袍之人陡然提高的音调,在世人心中不逊于最大程度的地裂山崩。毕竟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只需轻飘飘一句话,就可让人顷刻从云端跌到谷底。最后的归处无不是尸骸遍野、乌鸟横飞的乱葬岗。
凌墨安自知用词激进,衣袍一掀稳稳跪下了身。
“圣上息怒,是臣言错。”
与世人不同,凌墨安在面对天子时只需下跪,无需叩拜。这原本只是凌墨渊少时的随口一诺。
此后数年,物是人非。凌墨安本以为这诺随着二人离心,已经不作数了。不想凌墨渊登基后不久,在册封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为恒王时,真的设下此等特权。
当时凌墨安大喜!以为兄长终于想明白,愿意相信自己了,忙喜悦地进宫面圣。结果,只换来一句冷漠的一言九鼎,再无其他。
凌墨安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
三年前,凌墨渊在领军出征的前日,于太子府内神情郑重地拉着他的手,半醉半醒间,眼中溢满了宠溺与温情,对他说。
“小安,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不会变。”
......不会变吗?
不知怎得,出征回来的凌墨渊对弟弟的态度发生了巨变。凌墨安知晓这其中误会,可是任凭他怎么解释,一切始终都没有好转。
后来凌墨安也累了。
无数个无眠之夜里,他也权当是人醉时的话不能信。朦胧消褪,醒来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御书房的窗户没关,风带着斜雨灌进来,吹得人心凉。
凌墨安跪姿笔直,指尖冰寒。
奉顺帝眯了眯双眼,不快并没有因那句息怒减少半分,反而在凌墨安这副倔强的气势下愈演愈烈。
“朕记得,这是你第二次替张誉求情了吧。”
凌墨安仍道。
“张誉将军生于武将世家,十四从军,二十年来战功赫赫,屡次退敌守疆,实在不该因尚未查明之疑丢了性命。再者...”
他抬眸,冒犯与奉顺帝对视。
“圣上若不收回成命,恐怕不止百姓,也定会寒了众多戍边将士们的心。”
奉顺帝冷笑一声,道。
“看来先前拥护恒王之人,都与恒王有着几乎同样的心境啊,连说辞都一致!”
帝王骤然将手中物件掷出。
凌墨安额头上随即生出痛感。他眼睁睁见奏折飞过来,却不躲不闪,让奉顺帝又一处没来由的生气。
凌墨安捡起地上的折子,翻开,发现是张誉家人的求情书,当中内容与他方才说的差不多,但比他要委婉多了。
凌墨安看着看着,忽心尖震痛。总算明白凌墨渊为何如此不辨是非,急着要处死张誉了。
呵~
他暗暗自嘲。
原来是因为我......
天子一旦起了杀心,不要说险些令边关失守,哪怕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发生都会性命不保。
一切,都是已到的时机,灭口的借口罢了。
凌墨安清楚多说无益,便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他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
雨已经停了。
凌墨安用力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独身往宫门口走。他尝试放空自己,绕着积水不徐不疾地前行。
恒王府邸是奉顺帝赐的,离皇宫只有几条街。
凌墨安回家的一路四处闲看。
突然!他发现有个人抱着树干,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自家府门。他立即疑心大起,朝那人走了过去。
另一边。
白羽遥正专心致志地想着该如何与凌墨安认识,并光明正大的进府呢,浑然不觉有人注意到了他。
眼看越靠越近,凌墨安的脚步也越来越轻缓,在距离白羽遥五步之外的位置站定,开口道。
“你可是有事?”
“!谁!?”
白羽遥猛地回身靠紧树干,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二人对望。凌墨安看清白羽遥的那双眼睛,明显愣了一瞬,不由得又上前几步,同时问。
“你望着本王的府邸,却不认识本王?”
一听这话,白羽遥心中的熟悉感才有了归处。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快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人,脑袋里有一只无形的手,不断在初见凌墨安时他的身高,与现在的身高之间来回移动。
额......
十、十天就能长这么高啊?
白羽遥下意识清了清嗓,挤出笑道。
“恒王、恒王殿下,我说我就是随意看看,殿下信吗?”
天啊我在说什么!这种瞎话谁会信啊?我大概是傻了!他视线飘忽,感觉快把这辈子的紧张情绪用完了。
凌墨安此刻和他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又朝白羽遥倾了倾身。
这一倾,凌墨安的眉头蓦然蹙得更紧。莫名的压迫感袭来,让白羽遥有些不舒服,躲闪着移开目光。恰巧没注意到凌墨安的眼神变化——
凌墨安眸中的警惕散去了大半,空白瞬息被惊讶填满。
与思念了十年的人重逢,他不胜欣喜,更不敢相信,一股酸楚慢慢在心底发酵,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地溢满了整个胸腔。
他双手攥紧袖口,压制着内心的狂喜,尽可能平淡道。
“本王认识你。”
“!!!”
白羽遥闻言,本就惶惶不安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会吧!!!
我记得我上次是带了面具的啊,这也能认出来?话说十年过去了,我正常是不是应该老了?哎呀早知道就变老点儿再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白羽遥大脑飞速旋转,就像在走迷宫,次次都以为找到了路,结果都是死路。
“呵呵,王爷,您应该是认错人了...您身份何等尊贵,我一个普通百姓,哪能有幸让王爷认得?”
他尽力稳住声线,想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可信些。
“哦?”
凌墨安疑惑起来,问。
“难道你不是元尚书为本王引荐过的白客卿?”
白羽遥顿时懵了!
他茫然看着凌墨安困惑的样子,迅速反应挺了挺身,道。
“没错,我是!”
“那便对了。”
凌墨安防备全然卸下,一副和蔼的面容令人如沐春风,讲话亲切的不得了。
“元老曾给本王看过你的画像,他说你不日便会到达京都,本王原还念着派人去接你,不想你先到了。”
“嗯...多谢王爷惦念,大约是我脚步快了。”
白羽遥神色坦然,很快入戏。
“台阶”来得太突然。他没时间想为什么这么巧,那个客卿也姓白?
凌墨安笑得人畜无害。
恍惚间,白羽遥好似看见了那个弯着眼,问他会不会再见面的孩子。他彻底放松下来,旁移了腿脚,看凌墨安额头有些红肿,大胆问。
“诶王爷,你额角怎么破了?”
凌墨安一怔,抬手摸过传出丝丝痛感的小伤口,道。
“无碍,不小心碰了一下。”
“我看看。”
白羽遥关心孩子般要凑过去。
凌墨安紧张地正想后退。这时,在家给凌墨安做饭的人因担心他怎么还没回,而出门来寻。
“王爷!”
一瞬间树下两人的动作停止,齐刷刷扭头看向来人。
白羽遥瞧着,一个约莫十五岁的俊美金发少年,身形匀称,穿着玄色暗纹服,一脸不快地跑到凌墨安身边说。
“王爷怎么不回府?我饭都做完好久了,再不吃就凉了。”
凌墨安堂堂一位王爷,对少年的此种语气不仅不恼,甚至还带些宠溺去哄他。
“马上回去。”
少年抱起手臂,瞥了白羽遥一眼。
白羽遥感觉那一眼,警惕中带有一丝不寻常的不满,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四个大字——恃宠而骄。
他们关系不一般啊......
白羽遥默默记下。
凌墨安介绍道。
“承祈,这位是元尚书引荐的白客卿,刚到京都。”
他悄悄给承祈递了个眼神儿。
承祈会意,勉强礼貌地朝白羽遥抱拳。
“幸会,白客卿。”
白羽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
“幸会,王妃!”
“??!”啊?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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