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李怏南巡,出发这天,李祺等一众大臣去城门相送。送完李怏,李祺趁着无人看管,带王劲去了一趟刑部。
刑部大牢里,潮湿昏暗,李祺找到何冠儒的那间,命人给他送进去了一些干净的衣物,而后又在里头同何冠儒聊了会天,于午时左右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王劲突然想起一茬来,告知李祺:“殿下,我感觉我今日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李祺坐在马车中,看着门帘边那掀起的一角,似乎意识到王劲想说什么,但她还是回道:“什么事?”
王劲笑笑道:“我记得今天好像是程翰林第一次给殿下上课,我们是不是回去晚了,好像错过上课时间了。”
李祺“嗯”了一声,目光平静。
她何曾上课迟到过,早前是何冠儒给她上课不用说,就连是其他人她也会提前一柱香的时间到书房等着。
今日不过就是故意的罢了。
李祺可还惦记着程凌先前的事,她就想看看程凌那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
王劲有些疑惑,但没猜到李祺的心思,依旧赔着脸笑道:“殿下往日上课都不曾迟到过,要不今日就说殿下身体不适,我待会让江思去给殿下告假吧。”
告假?
李祺才不想事情那么简单化了。
她就是对程凌有所偏见。
她摆手道:“不用。”
王劲一愣:“那殿下的意思,是还上课?”
“回去先用膳,让他等着。”
王劲一时诧异,他何尝见过殿下这样,但转念一想,殿下对程凌有敌意,更别说程凌代替了先前何尚书的位置,殿下这样似乎也可以理解。
回到东宫,王劲立刻命人去传膳。
但在传完膳后,李祺并不急着用膳,反倒喊江思上书房给程凌也送一份,并传达等吃完饭她小憩一会再去。
王劲只听前半句时以为殿下是突然转变了想法,待到他听到后半句,才意识到纯粹是自己多想。
他这会子是看明白李祺的心思,心中颇为同情程凌起来,不过这种同情,只是同情程凌放着好好的官不做,非要往他殿下这刀口子上撞,傻啦吧唧。
王劲想了想道:“殿下,程凌那边,需不需要我再帮你查查?”
李祺点了点头。
正巧她最近琢磨着一堆事情,是烦的焦头烂额。
早些时候的是因为老师的事情,最近几日是同李怏交接国事,现在她还得想着如何趁着这几日找个借口把老师带出来,实在是没空想程凌的事情。
李祺沉声道:“实在没有头绪的话,你可以查一下早些年跟我师傅有交情的人。”
王劲应声,默默将这事放在心上。
吃过午饭后,李祺在殿内看了会书,中途忽觉乏困,一没留神,睡了好长一觉。
待到她醒来,大殿中竟无一人。
斜影撒着余晖,透过窗户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这是日暮时分了?
李祺喊了声王劲。
王劲没来,是江思进来。
江思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李祺睡醒还有些茫然:“王劲上哪去了?”
江思想了想道:“殿下中午不是让他去宁康寺了嘛,这会子应该快回来了。”
听到宁康寺,李祺后知后觉想起中午让王劲去查程凌可以从这入手,嗯,当然还有程凌来给她上课一事。
李祺此刻也不觉他还有等在那边的道理,微微点头,示意江思自己知道了。
江思见此,以为李祺没事了,按平日里李祺的生活,这个点若是没事通常都会自己看书,便先应声退下。
再晚些时候,王劲从外头回来,经过李祺书房之时,正巧碰到程凌在里头。
连王劲见了程凌也没有多想什么,还同程凌笑笑算作招呼。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见着了谁都和气,即使是背地里才调查人家,明面上叫人看不出错。
倒是程凌喊出他,问他道殿下今日为何没有来上课。
王劲一愣,眨巴眼道:“殿下没来吗?”
他几乎是一瞬就反应过来,殿下没来只能是两个原因,一是故意的,二便是忘了。
当然,王劲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当着程凌的面王劲不好多说,看程凌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立马又借口道:“殿下今日应该是身体不适,要不你先回去吧,明日我们再来。”
说着,王劲像是怕程凌再问什么似的,先一步离开。
程凌不免有些疑惑。
这么拙劣的借口,当他看不出来吗?
他转而一想最近听到的那些传闻,李祺这般,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去从前相比,他真的变了好多。
暮色将至,程凌也不好多想,回到书房拿了自己的东西,便出了宫。
第二日,是个晴天。
程凌于原定时间到李祺的书房上课。
他早已做好了李祺会晾他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的是,李祺今日不光来了,来的还比原定的时间要早。
程凌稍稍有些意外。
今日的李祺穿着一身白色蟒袍,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很清冷加不羁的,但偏偏拿了一本书在看,光洒在身上,倒是给她添了一股柔和在其中。
程凌进了书房,坐到李祺对面的书桌旁。
李祺全程就跟没有注意到他似的。
程凌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殿下,我先来介绍一下,从今日起我将负责殿下的每日日课,我叫程凌,字可均,殿下可以直呼我名字。”
到底是同辈的身份在这,程凌也不好让李祺喊他老师,那他真是受不起。
李祺听闻,默默抬头瞧了他一眼。
一身绿色官袍,在他身上倒是看上去有模有样。
李祺想到先前几次见到程凌,程凌更多的是给她留下了桀骜不驯的感觉,眼下倒有一副书生样。
到底是人靠衣装,斯文这次现在用在他身上也毫无违和。
李祺没有多说什么,如若不是今日的早朝有言官说起她日课一事,她这会子也不会那么早到这。
程凌继而道:“殿下,那我们便开始上课了。”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亲疏远近,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李祺想到昨日之事,晚间王劲告诉她程凌在书房等了她一日,这会子也便没有多为难程凌,默默翻出那本何冠儒还没讲完的《范记五》。
范记实则是一套书,通共有十几册,全有何冠儒从历代史书中择下来的一些文章。
何冠儒常说,殿下若是学完这些,也就学会如何做一个好君王了。
程凌翻到其中一页,对李祺道:“殿下,我们今日讲丁傅用事。”
说着,程凌并未等李祺翻开,自顾自开始往下讲。
他从汉哀帝当上汉朝皇帝讲起,讲到汉哀帝后来被傅太后和丁姬逼迫,不得已走上了宠幸外戚的过程。
但李祺一直没有仔细在听。
程凌的授课风格跟何冠儒的风格相差过大,何冠儒先前是没讲完一段提出个问题叫她思索,程凌则是一直自己在讲。
李祺听着听着,思绪不知就飘走到千万里远。
她又想到老师,想着总该想个法子带老师出来。
还想到程凌这资质,李怏怎么偏偏就让他来负责日课了?
这时候,程凌突然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李祺一时走神,并未注意到程凌说什么。
直到程凌再度开口,李祺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了,便有那么一丝尴尬。
李祺也不知道程凌讲到了哪,但她却忽然心生出一个想法。
她立刻故作沉思道:“有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老师你能否解答。”
听到李祺称他老师,程凌脑中忽然有一整不好的预感闪过。
他还不傻,方才上课时不经意抬眸看到李祺的表情,他知道她在开小差,李祺这会什么品行,他还能猜不到吗?
只听着李祺的声音带着些困惑,问道:“方才老师说汉哀帝受到逼迫不得已走上宠幸外戚的路,难道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他没有别的办法吗?”
程凌一愣,他没想到李祺看似没有认真听讲,这会子问的问题却与他讲授的课程有关。
好在他早有温习过这课的内容。
程凌没有想到别的,给李祺一理一据分析起原因。
分析完,谁知李祺又道:“那汉哀帝为何非得宠幸外戚?”
得。
程凌一听,便知李祺方才他解释一大通都没听。
程凌只得再次解释一遍。
这会子李祺听是听了,等他解释完,又指着书上另一个问题问起缘故。
程凌如若是个反应迟钝的人,这会也反应过来李祺是在故意为难他。
只可惜程凌并不是。
他一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但这会子也是耐心已尽,他拿着书的手一顿,看向李祺的目光都有些失去耐心。
“殿下,你….”
程凌平常也不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在云州军营周围都是一个比一个还彪悍的人,平常粗话浑话都有,这会他真的很想骂人。
但面对的人是太子,程凌只得生生忍住。
看着李祺,他后头的话是半响也没说出。
倒是李祺与他相比耐心也没那么多,在他卡住同时,她却笑了笑道:“算了,今日是程翰林第一日上课,我们彼此也得有个适应的时间,只可惜我才疏文浅,老师讲的大部分我都听不明白,如果老师能将这范记一一标上注解,那到时上课我应该能轻松些,接下来就麻烦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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