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我的生命呢?好似也是从师父捡回我后开始的。

师父不苟言笑,但我知道她爱我和师姐,真正的情谊是无需言语的。师父做血无痕教主时日理万机,属于我的时间大部分也属于师姐。像是天命,师姐武功不如我,而我书画比起师姐来又相差甚远。

师姐喜欢血莲,是血无痕徽旗上的血莲。她时常画血莲,一幅又一幅血莲绽放在纸上,映衬着她的鬼魅。后来她又开始绣,血莲便开在我的袖口上,里衣上,外衫上。

最后也开在了我的心口上。

血无痕是外界口中的邪.教,我们自然是外界口中的祸根。可待我如阿母的师父是好人,视我为亲人的师姐是好人,教中护着我的师哥师姐们也都是好人。世上好人很少,师父说唯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

强者纵使不是好人,也不会受到世人的滋垢。

她开始培养师姐,从那一刻我便默默接受了使命——保护师姐一生的使命。

因为我们是亲人,我曾这样对师姐说过。可我又不记得我为何会如此说了。

师姐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和阿宋一样美...其实比阿宋还要惊艳。但她总是冷冰冰的,唯有对我时才会吝惜的释放些许柔情。可师父走后师姐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不知师父的离开是不是令她难过的原因,只是她从来都不肯告诉我。

我开始辅佐师姐,她想杀的人无一例外都倒在了我的剑下。只是我不杀有病之人,如江城三小姐,是个小瞎子。我不懂师姐杀她的动机是什么,只依稀记得那日被罚跪于大殿上,众多弟子目睹着我的无措,师姐冷漠的像陌生人。

我又开始被委任愈发危险的任务。性命于我而言不过轻飘飘的一只纸鸢,线在师姐那。她要我活着,我就日日被狂风裹挟。她要我死,我便摔得粉身碎骨。可我不恨她,师姐是很可怜的人。

师父教我武功时常说要对师姐好一些,她很小便没了家。可我也是呀,师姐起码还记得自己有过家,我却对家的印象全无。我被师父捡回的那日险些被山中饿狼咬死,从那一刻起我便失去了一个孩童该有的同理心,所以我对师姐好并不是因为师父的话。

师姐身边无友,还常被人议论性格怪癖。这种人我见一次打一次,打的他这辈子都不敢说一句有关师姐不好的话。

到头来师姐成了我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我不傻,我知道她视我为一把扫清障碍的剑,然我仅凭着儿时丝丝缕缕的记忆便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切。

背叛让一切温情烟消云散。在我最后一次为她卖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走向她时,她站在雨中一剑斩断了过去与将来。

我会将那一剑还给她。她死,遂我愿,但师父在天之灵一定会怪我。血无痕不能没有她。她得活着,我不会让她安稳的活着。

去血无痕还那一剑等于自寻死路,我投身千机阁,夜夜潜入万卷楼翻阅着江湖大小事物。细致摸索过去,我才晓得她的手段有多高明。齐宗打错了主意,从来就不是他们娶回了师姐,而是师姐吞并了齐宗。

千古门派,未来掌门被师姐玩的团团转。兴衰更迭,师姐是最大赢家。继续窥探着卷轴,师姐原来于去年有孕了,并诞下了一女婴。顺着书阁走上前,手中放下的最后一本卷轴记载着齐宗的新晋掌门意外身亡,师姐又将矛头对准了月阁。

这是最近的消息,而我竟只能从字里行间捕捉到她的近况。

血无痕杀得人愈发的多,反常的是江湖上近乎听不到任何贬低的言论,这是怪事。我虽不怎么信天命,但也晓得我一定会死去,因为我杀人,杀恶人,也杀师姐想除去的陌生人。我才是天大的恶人,是会被正派人士一箭穿心的祸种。那个人不能是师姐。

亏得阿宋当初那般想跟着我,也不知她日后若看到了我尸首分离的场景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我杀人是为了师姐,是有理由的。师姐杀人是为了谁?自师父走后她眼底挥之不去的淡漠又是因何?一件事缺乏理由,做起来总是坚持不下去的。师姐坚持了近五年,师姐一定有理由,她不肯同我说罢了。

伪装成千机阁的弟子有一段日子了,今儿个才从卷楼中得知师姐的最新动向,亲临阳春门,武力降服阳春门门主,并将其扩充为血无痕在夜城的分部。

此地离夜城有三日路程,春来了,若是乘水路说不定更快。不过,我更想见见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小侄女。但愿她的模子更像师姐一样,将来又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总部的人马被抽了三成跟随师姐,夜里我穿梭于熟悉又陌生的领域,看着面生的弟子正在巡逻,举着火把照耀着不灭的黑暗。

想来我的小侄女应是被安置到了守卫最森严的地带。踏着轻功绕过一圈又一圈才终于抵达,抵达我曾经的宅落。现如今却被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占去,师姐不地道。

敌众我寡,来日方长。只好往日再来探探我这小侄女了。

回去的路上恰逢浩浩荡荡的人马驶入血无痕正门,提前回来了?还是千机阁消息晚了?我站在夜幕中,见风将马车的帘子扬起,一双陌生而疲惫的眼睛正对向我这处。她大抵发现不了我?我躲得这么隐蔽...多虑了,她怎能发现我?

风声呼啸,我至今都搞不明白师姐为何总能一眼就寻到我,继而再妄想折我半条命。我现在应该庆幸追上来的就她一个,她怕是也不知我命这么大,被捅一剑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也非安然无恙,起码心口被腐蚀了一处填补不好的缺口。那缺口在回忆面前变为天下最脆弱的伤口,被名为记忆的利器一刀一刀剜着血淋淋的过去。

这女人武功见长,不过她怎敢一人来追我,当真不怕她一年前才降生的孩子自此没了娘吗?对了,她不该先去查看她宝贝女儿的安危吗?老追着我算什么意思?我活着,难道真会让她这般厌恶吗?

我停于竹林之上,她停于我身后。月光如一条永不干涸的溪流,永远阻隔在我们二人之间。

我想起年少时她也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我,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师姐像二郎神君一般多长了一只眼,那只眼只能看到许朝。不然为何我屡次偷跑下山都能被师姐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拽出再背回。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夜里,师姐羸弱的身躯上挂着我。我其实不想让师姐背的,可她老觉得我会逃跑,我又不是小孩子嘛!就...一点点小...

月光如河。

这是师姐曾喃喃自语过的话。

“朝朝,如果有一天师姐找不到你了,你会不会主动来找师姐。”

我虽没有第三只眼,但我一定会陪在师姐身边的呀。

“师姐才不会找不到我。”

我赌气般的说着,师姐鲜少认真的又问了一遍。

“朝朝,你会不会来找师姐。”

“我不会离开师姐,师姐不会找不到我。因为我们是亲人。”

而今呢?仅是一束月光便能将我二人阻隔。她变了,一袭红衣加身的她再也不是我熟悉的师姐了。所以那日我没死,死的人究竟是谁?是师姐。

师姐在捅我一剑时就死了,眼前的女人不会是我的师姐。

“许朝,你没死。”

我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很平淡的称述一件事实。

“是,可你会死。”

我在赌气,我见她未带兵器,若是交起手来没准真能让师父在梦里掐死我。转念一想,想到那个刚来到世间的小丫头,我心里酸涩的紧。我自小是没爹没娘吃剩食当乞儿活下来的,师姐也是伶仃孤苦被师父捡回来的人。我不大想让那孩子也成那样。

“你又在发什么愣?”

我回过神,只听到她不咸不淡的声音。至于她上一句说了什么我着实没印象,不过也不甚重要了。

“我在想,你若死了,我可怜的小侄女将何去何从。”

正值暮春,似暖而寒的风吹着眼前人的衣衫。即使是她想杀我的那日,我也不曾见过这样一副苍白的面孔。而这副落寞的身影竟更像我的师姐。

“朝朝,我没有孩子...”

神经,我讨厌她那样叫我。我讨厌她一直玩弄我还装出一副温情的样子。短剑被我握在手心,我拖着影子向师姐跃去。

你欠我一剑。

她很迟钝的望向我,似是真没想过我会对她出手,她又于顷刻间恢复淡漠,只看似轻飘飘的一掌,一股强大的力将我一切锋利的进攻化作乌有。寒气入体,我愕然。寒虚掌。

“你怎敢练邪门歪道!”

我呸!我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血无痕本就在外界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所操之术多狠戾,如我所习的索魂剑法。可师姐方才那招是禁术,师叔曾因练寒虚掌走火入魔,到最后寒气入骨痛不欲生而自刎。师父因此下了死令不准教内任何人习此“妖术”。

“你疯了。”

我冷冷道,她不怒反笑。我不明白是我的自取其辱令她好笑还是我“阻止”她向前令她不屑。

“此术折寿,到时候用不得我杀你,你也得去师父面前跪着谢罪。”

“你急什么?”

她语调上挑,这熟悉的语气令我失神片刻。可惜她日理万机,并不愿见我如呆鸟般干站在竹林之上,索性向我扔来一枚令牌。金边装潢的教主令硌的我手疼。我知血无痕一共有两枚这样的令牌,一枚带在教主身边,一枚传给未来的掌教人。想我手里这块应是师姐携带了数十年的。

“那日我没杀你,实属后悔。我等你来找我,等你有朝一日有机会杀了我,只要你有那样的本事。”

我真的,很爱师姐,醉了。(自卖自夸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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