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军集训基地外,一辆载着学生的浮轨列车停靠在站台边,虽然还未到开学时间,但是车里几乎坐满了人,这趟车将近一个小时才有一班,错过了就要等很久。
“车门即将关闭,请坐稳扶靠,下一站是,大学城。”
列车响起提示音,随即而来的是车门关闭的提示音,这时一个男生撞了进来,速度之快力度之大,甚至将维持秩序的机器人都撞得往旁边歪了过去。
“诶,等等等等——”
电子车检测到有人靠近,启动了防撞击设置,重新打开门的同时发出滴滴的尖叫声,警告这个冒失冲车的家伙。
车门旁边的人将自己的行李箱提开,给这个冲上来的小子让出位置,这些人几乎清一色的学生,他们刚从各个军校毕业,来这边参加为期半年的半封闭式集训。
“幸好幸好……”好不容易赶上车的男生寻了个空位站着,他抹了一把汗,往空调旁边靠了靠,尽量不压到身上的西装,因为他一会报完还得直接去赶下一场。在凉风的吹拂下,他才觉得刚才跳动的心平静了不少。
他又想起造成他熬夜、差点迟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高中同桌老郑今天结婚,而他集训登记的时间也安排在这一天,想去报道再去参加婚礼,这是宋兴琛安排好的计划。但老郑却在昨天晚上,也就是他最后一天单身的几个小时里,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兴琛,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啊?”电话那头的老郑口齿不清,一看就是喝多了,而且也不知道他在哪,背景音乐居然还是那种吵得人头疼的DJ。
宋兴琛刚重新理清自己需要登记和报道的材料,正准备睡下,他在军校里呆的这几年,早睡早起已经成了习惯,困意上来的他劝得有气无力,“你为什么结婚前一天还去喝酒啊,而且不也是你自己死乞白赖非要跟人家‘缘定三生’的吗?”
老郑那张花里胡哨的婚礼请柬封面上,就是“缘定三生”这四个大字。
电话那头立刻开始长吁短叹,宋兴琛在床上昏昏欲睡。学校里面的床都是硬板床,家里的是老妈买的软床垫,纵然能够调节,但他就算调到最硬的一档,依然觉得不舒服,整个人都要陷下去的感觉。所以老郑这一叹气叹得他有点想上厕所,困意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你个当大头兵的懂什么?哥马上就要跨入婚姻了,我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万一阿歆不爱我了怎么办……”
“凡事往好的方面想,你这只是婚前恐惧症,等明天看到你老婆的时候就好了。”
宋兴琛的好言相劝没起到一丁点的作用,最后还是他跟另外一个伴郎把喝得酩酊大醉的老郑,从外面捞回家。本来十点就该睡觉,现在硬生生给他拖到三点钟才回到家,半夜出门还被老妈给骂了一顿。
也不知道他酒醒了没,大概率会被他媳妇一顿臭骂。宋兴琛整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下一站就到了。
“大学城站到了,请乘客有序下车。”提示音再次响起,车门从两边滑开,从远处看像一只即将展翅而去的白色大鸟,所以大学城专列又叫白鸟专列。
暑气蒸腾的夏天快到了尽头,迎面吹过的风也有了一点微凉的气息。他站在校门旁边看了眼地图,大门和学务大厅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他准备直接步行过去。
一架小型飞行器从茉莉花圃上方掠过,吹起的气流带动了一阵花香,花圃间若隐若现一些矩阵型的光点,那是花间防风装置,风雨太大的时候会自动弹出来为花朵遮蔽住,不至于被吹成落红无情物。
当科技发展到一定水平的时候,就连花朵都能沐其恩泽。
如果说一项新技术创新的研发运用,那么最先投入使用的地方一定是学校,尤其是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之后,在军校里面,无数的学生成为科研成果的小白鼠。就比如面前这座新盖成的“全智能化办公学籍业务与处理手续大厅”,名字长得唬人,说白了就是为了提高效率,科技解放双手和大脑,让员工把有限的时间精力投入到无限的摸鱼当中去。
宋兴琛走进学务大厅,发现整个一楼大厅就五个人工窗口,窗外都排着长队,不管操作指南和步骤图画得再精细,但总有机器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登记信息,先去取了一个人工号,然后在自助机上面自己捯饬起来,当他第三次准备放弃的时候,排号也刚过去一半。他一边庆幸自己没现在才去拿号,一边认命地等待人工窗口叫号。而他发现这么做的人不止他一个,旁边的电子自助机只有寥寥几人,不少同学站在机器面前磨蹭一会,再在站在旁边的智能机器人电子屏幕上输入问题,最后还是只能在自己的微型终端上取个号,排在人工处理的队伍里面。
人工智能再智能,也是人类制造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六号,宋兴琛。”
电子屏幕上报出他的名字和登记号,就在他快要睡着之际,终于轮到他了。
宋兴琛用手指撇掉眼角被哈欠勾引出来的一点泪水,拿着手中的材料走过去,之所以这么麻烦,是因为这次集训的项目是从两年前才增设的。他毕业于国际军委航空航天大学东亚分部,其实已经可以正式服役了,但是前年那批刚毕业的学生跟随部队巡逻时,实操出了问题,导致最后机毁人亡,五十多人葬身茫茫宇宙。
本来还会死更多的人,好在当时有位执勤的少将路过,好歹救下十几个人以及装满材料的武器装备舱,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悲剧,毕竟装备舱爆炸可就不止死这些人了,最后这个学生被告上了军事法庭。
也是自那开始,学校采取了更严苛的措施,所有毕业的学生都要集训六个月,集训之后再做一次评测,从心理到生理都测评合格了才能正式服役。
宋兴琛就是被集训的其中一员,跟他一起集训的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其实这也是个“交朋友”的好机会。能进入到这里面集训的,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各界精英家庭的孩子,军事跟政界永远都脱不开关系,不管是有关系有本事的,还是没关系没本事的,都被圈在一起,相互认识,为了把“东西南北中,党政军民群”更好地联系在一起。
办完手续之后,他去领了一份集训指导材料,虽然电子版的早就发在各个学生的终端里面了,但是为了秉持着“教育精神”,学校还是印了纸质材料发给学生。宋兴琛快速地扫了一眼名字和学籍号,就塞进包里不管了。
这一场耽误的时间有点久,下一场迫在眉睫。
老郑的婚礼选在近郊一个大庄园里面,据说是新娘朋友的私人庄园,因为设计和安防都很好,所以临时借给他们使用。这就不得不提到新郎新娘的身份了——阿歆舞团出身,能唱能跳,受众面十分广,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歌星。老郑看似其貌不扬,家里却是政界第一梯队中的扛把子。所以选择在这个庄园举行婚礼,实在是明智之举。
毕竟这种身份组合的婚礼,一定是很多娱乐新闻的谈资,严密的安防能筛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老郑的婚礼定在九月初八,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对“黄道吉日”的信奉依然不减当年,也相信这些古老而又传统的“良辰吉日”会确实地给人带来好运。
等宋兴琛赶到的时候,被邀请的客人几乎都到齐了,他把贺礼交给伴娘,在签名台上签下名字。
这个庄园的整体布局和色调都很清爽,大面积原木色的装饰和各色鲜花装点在草坪的长廊上,四处贴挂着囍字和红灯笼,连甜品台做得都别出心裁。酒宴的入口处摆着新郎新娘的照片,旁边是他们的名字:郑东喻、李歆。
现在距离正式开席还有半个小时,大部分人几乎都在外面草坪上,相熟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还有不少电视上见过的面孔。宋兴琛只远远跟贵人事多的老郑打了个招呼,完全看不出前一天喝酒喝到不省人事。
他认识的人不多,只有以前上学那些同学,也没有追星的爱好,招呼完一遍之后便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距离酒宴大厅不远,开席的时候能直接进去,只隔着一个小平台和玻璃窗。这时一个机器人移动到他旁边,端着的托盘里面有各种颜色的果汁和酒。
他端了一杯橙汁,又夹了几粒冰块放在里面。
老郑跟阿歆跟着宾客走进了酒宴大厅,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跟着簇拥着进去,外面的草地更显得空旷了。就在宋兴琛想着要不要也进去的时候,靠坐在窗边的一个女郎引起了他的注意。
其他人都在跟别人喝酒聊天,只有她坐在那里看书。
她穿着酒红色的丝光长裙,质地柔软,肩上披着细光的羊绒,掺进了银丝,穿着如此柔软的衣裙,头发却破坏了这种和谐的美感,她的头发好像有点自来卷,随意搭在鬓边弯成一个锋利的弧度,整个人像一只生人勿进的鹰。
因为她看书低着头的缘故,额头前面细碎的长发遮住眉眼,也遮住了在这个场合里违和的气质。
可就在他的目光刚落在她身上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那女郎就抬起头,眼神异常地锐利,直直地朝着他的地方射过来。好在宋兴琛早有准备,眼神迅速放空,像是坐久了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一样。
这种过于犀利的敏锐度让他暗暗吃惊,甚至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异样感。
当他感到女郎的目光移开的时候才敢抬起头,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原位了。宋兴琛本能地觉得她哪里有些不对劲,于是走向婚礼大厅,很快发现她正站在新娘旁边,但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伴娘,跟阿歆说话的时候也不甚亲昵。
阿歆笑得很开心,站在她旁边比她还要矮上小半个头。那女郎微微低着头听着,很少说话,最后阿歆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女郎闪躲了一下,还是没避开,她的披肩被拍下来一点,宋兴琛看见那柔软的布料下面闪着金属的光泽。
宋兴琛直觉那个金属质感的东西绝不简单,一般能这样戴在肩膀处,却还需要东西遮挡的,如果不是可伸缩的防护甲,那就是她的肩膀处曾经断裂过,然后采用这种高分子的机械材料去重新塑造连接。
后者倒是还好,但是前者的话……宋兴琛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这种防护甲戴在肩膀和大臂的上端,不用的时候折叠起来,使用的时候轻轻放开搭扣,就能延伸至胸前,虽然无法护住全身,但是保护重要器官足够了,而且这种机械臂不算昂贵,可却不多见,因为一般人操作不好,能操作好的都不屑于用这种。
参加婚宴为什么还要戴着这个东西?
他装作拿香槟,从斜侧方靠近女郎跟阿歆,听他们俩的对话。
“……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女郎笑得很公式化,像是刻在脸上的笑容,几次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差不多,“她本来巡演早该结束的,但是在临时举办的音乐节上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要下个星期才能回来了,她说先让我来替她参加婚礼,等她回来了再送你一份结婚礼物。”
“我跟你姐姐也算是经常见,倒是你,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你了。”
女郎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没办法,规定嘛。”
宋兴琛趁她们说话的份,从她身边轻轻掠过去,将手里的一个小型的信息收发器粘在女郎的披肩上,隐藏在堆叠起的褶皱中。这个收发器是他以前上学的时候自制的,虽然接收范围不大,却胜在方便携带,平常就像个小巧的手机装饰,十分低调。这个收发器有着屏蔽信号的作用,又连接着自己手腕上的终端,万一这女郎想做点什么事请,他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可那女郎却比他想得更敏锐,在宋兴琛靠近她半步的距离范围之内,她就用余光锁定住了他,大有一副如果他再靠近就转身过来的趋势。
在这种场合里面,大家不小心碰到对方是常有的事,但宋兴琛没想到自己刚跨入对方的安全距离,就被注意到了。他赶紧冲着阿歆打招呼,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女郎的眉骨很高,下颌线清晰,蒸腾出一点生人勿进的冷气来。
新娘热情地招呼自家老公的同学,昨天也是他把烂醉如泥的老郑送回家,“哟,兴琛来了,是找老郑吗?他刚才去后台换衣服了,昨天晚上多亏你了,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喝多少。”
“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的。”宋兴琛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老郑今天没少挨骂。
“介绍一下,这是我好朋友的妹妹,古嫣。”阿歆指着女郎,又将宋兴琛拉过来,“这是老郑的同学,宋兴琛。”
“你好。”古嫣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宋兴琛握住她的指尖,拇指从她的食指上面划过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点不一般的硬度,一般只有经常拿枪的人才会在食指左右两侧留下茧子。
宋兴琛扯了个借口离开她们,然后迅速找到老郑,直奔主题:“你这里的安保措施应该没问题吧?”
老郑得意地指着外面,“这里是私人庄园,当然都是最好的了,看见那一排保安了没,他们都拿着大功率的电棒,谁不老实给谁一棒子。”
“然后呢?”宋兴琛不觉得大功率电棒能对防护甲造成什么威胁。
“然后?就老实了呗。”
“……”宋兴琛一时无话,他在这场婚礼上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因为老郑家在商界的影响,以及女明星本身的流量效应,这场婚礼来了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平常不是在新闻里看到就是活跃在各大八卦杂志里。
就在宋兴琛思索的时候,老郑拍拍他的肩膀,“别瞎想了兄弟,收起你的职业病,快去找个地方坐,马上婚礼就开始了。”
宋兴琛找了个视野宽阔的位置坐下,这个女郎就在他的正前方,她只要不是把头完全转过来,就看不到宋兴琛。
本来按照老郑的想法,最好是让他的亲亲老婆吊个威亚,然后从天上飘然而下,花童可以站在升降台上撒花瓣,营造出一种“天外飞仙”的美感,但遭到了身边所有人的一直反对,包括他的亲亲老婆。所以最后还是选了两个花童,一个捧着戒指盒一个捧着鲜花,念完婚礼誓词之后走上去。
阿歆穿着婚纱,鱼尾的式样成功勾勒出女歌星的身材,她头上戴着巨大的拖地头纱,两个花童站在两边。
这两个花童一出场,就让在场几乎所有目光为止聚焦,他们长得太漂亮了,虽然年纪尚小五官没完全长开,但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场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再挑剔的人也难从他们的样貌上找出缺点。
太过于完美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恐惧。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回想起以前看过的书,里面记载过一场星际海盗的战争,敌方当时研制出一种杀伤力极大的超声波,因为无法在宇宙的真空环境下传播,所以出现了一些故意将自己当做俘虏,被抓进对方飞船里面的海盗。他们以自己为介质,释放这种能震碎人体器官和内脏的超声波,这种人肉-炸弹被称为“塞壬号”,杀人于无形,名副其实。
婚宴大厅流淌着悠扬浪漫的音乐,这两个背着翅膀的花童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会飞起来的小天使。宋兴琛甩甩头,把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脑子。这时候花童们已经走到新郎新娘的面前,将戒指盒花束交给这对新人之后,乖巧地站在这对新人旁边。
就在这时,宋兴琛耳边响起一句:“你东西掉了。”
他下意识说了声谢谢,因为是自己的手机掉了,便低头去看地上,扫视了一圈发现地上什么都没有。他刚要直起身子,就发现一只手伸在自己脸前面,手掌上赫然躺着指甲盖大小的收发器。
宋兴琛眼皮猛烈地跳了一下,抬头去看这只手的主人,正是那个叫做古嫣的女郎。
“我帮你捡起来了。”她披肩下的金属闪着不怀好意的光泽。“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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