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经年残影(二)

陈澈自问在一本正经同林瑰解释,却不知对方为何会有此念头,于是站在路边的陈澈耳根倏地一红,只觉周身在日光下不由发烫。

林瑰被陈澈的表情逗笑,不过开口却一本正经:“喜欢就喜欢,这城中喜欢我的男子能从胭脂铺排到城外呢。”

“我...”,陈澈开口有些磕绊:“我只是想同你解释昨日之事。”

林瑰见陈澈似乎被自己吓得不轻,终于没忍住地笑出声来。

陈澈这时也终于发现林瑰是在捉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勉强自己平静了些:“你不要捉弄我。”

“你昨日才拒绝了我,今日又突然肯了,难道不是在捉弄我?”林瑰闻声不服气道。

陈澈自知此事是自己理亏,于是也不敢继续追究,只得默默认下。

其实林瑰本不想就此放过陈澈,自己难得主动一次,却被如此果断的拒绝,眼下想起依旧觉得心中憋闷。可当看见陈澈眼神当真有些沮丧时,林瑰突然不气了。

“陈澈,我既然决定要与你成为朋友,自然是因你有可交之处。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往身上揽。”

陈澈听见这话神色一滞,看向林瑰的表情有些不解。林瑰难得见陈澈出现如此茫然的目光,心情顿时好了一些,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于是故作认真着解释:

“你们读书人啊,就是容易多思,我虽不知你曾经历过什么,也不知你的亲人朋友有何遭遇,可造成他们命数的缘由不是你。”

陈澈许久未听过笃定的陈述。

当初自己入狱,他爹来狱中看望他时,泣声道:“你怎的如此糊涂!”

“...爹,娘如何了?”

“你娘因你之事昏死过去数次。”

“...对不起。”

出狱后他去书院拜访夫子,夫子不禁感慨:“人没事就好,日后要为了他们好好活着。”

因而在此之前许多年,陈澈都以为即便自己如今孑然一身,可身上却肩负着数人哀念,故而自己活着,他们便活着。久而久之,他已难分辨如今的生活究竟是自己所愿,还是已故至亲所愿。

可今日有个姑娘,站在日光之下,认真的对自己说:“陈澈,不必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陈澈突然被安抚。

他没有骗林瑰,他不怕断腿之痛,也不惧皮肉之伤,可他受不了那句“都是因你才如此的”。这句话的刑罚远重于律例,饶是五年过去,陈澈每想到此,身体就像被什么撕扯般难以动弹。

但因为林瑰,他短暂的放过了自己。

林瑰见陈澈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最终定格在可以被称为“感动”的模样之下,接着只听其开口:

“林瑰,遇见你是我这五年中的第一好事。”

林瑰闻言却丝毫不觉意外,眼中难掩骄傲,口中笑着道:“这是承认喜欢我了?”

“......”

***

近日来,季裴然看着格外疲惫,起初林瑰以为是因萧冉对衣物要求苛扣,令其不堪所扰,不料待问过后才知,原是江琪父亲的忌日要到了。

“近来夜里我总会梦到他”,季裴然面容略显苍白:“他要我照顾好江琪,又让江琪用功读书,长大后能成才。”

说这话时,季裴然眼中有些自责:“林瑰,你说江淮会不会怪我,未能让江琪去更好的书院读书。”

林瑰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因而在听了季裴然的话后,心中不免好笑,只怕是季裴然自己对江琪上学之事执念颇深。不过见季裴然日趋疲惫的模样,林瑰还是提议道:“不如我们去祭奠江琪父亲罢?”

季裴然闻言一愣,随即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愿再回那个伤心之处。”

当年江淮在山下被人发现,后经县衙探查后称其乃自尽,季裴然闻言昏死过去,后在亲友帮衬之下将江淮草草埋葬。原本她想带着江琪随江淮而去,谁知却被林瑰救下。

这些年里,她虽逐渐从江淮的死亡中走出,可对于那片埋着亡夫的故土,依旧不愿怀念。

“那便去山上罢”,林瑰明白季裴然不想沉溺于过往,可若不寻个由头令其寄托哀思,只怕人会愈发憔悴:“你可还有其遗物,我们为他盖个衣冠冢。”

以往季裴然不愿提起江淮的死,林瑰不便追问。可今年既然说起此事,林瑰便顺势说了出来:“裴然,江琪慢慢长大,也该有个地方去追忆父亲。”

季裴然鲜少在江琪面前说起江淮,一来只觉孩子太小,并不懂得亡故之意,二来她不愿江琪其因此事而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

可林瑰并不认同此举,也许是她失忆的缘故,深感无所知的无力,故而不希望江琪活的稀里糊涂。

此事若放在以往,季裴然定然是不肯的,可最近几日江淮时常进入自己梦中,让季裴然觉得也许江淮也是想念儿子的。于是沉默良久后,终是首肯。

江淮忌日这天,季裴然一早便坐起身来,不似往年将自己关在房中伤怀,今年则抬脚去了厨房,做了许多江淮生前爱吃的糕团,待林瑰与江琪起身后,忙催促道:

“早饭已经好了,吃完咱们一同上山。”

...

扬州城外坐落着一座观音山,因其山脚下有座观音庙而得名。听闻此庙历史悠久,每逢初一十五百姓皆会来此,祈求菩萨庇佑,故而庙内香火颇旺。

林瑰与季裴然母子路过之时,看着来往络绎不绝的人群不由好奇:“此观当真如此灵验?”

“是啊,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差我赶制喜服的富商?”季裴然左手牵着江琪,右手拿着一只木盒,对林瑰说道。

“记得啊,怎么了?”

“听闻那富商年近四十尚未婚配,只因难以觅得真心相爱之人,故而前来此观音庙前,恳求菩萨能为其赐得良缘,不料数月之后当真遇到了其新妇。”

听季裴然说着,林瑰觉得很是稀奇,心中不由感慨,莫非这便是话本里所说“佳偶天成”。

前几日季裴然特地寻了个风水先生,为江淮在山间建了个衣冠冢。待三人站在碑前,季裴然眼眶忍不住发红,却顾及着江琪而不得不强忍下来。

林瑰见状不经意上前,将手中食盒放下后,对季裴然道:“我在山下那座庙前等你们。”

“不急”,季裴然这时却伸手拉住林瑰,口中说道:“你于我和江琪有救命之恩,江淮也该认识你的。”

话落,季裴然将手中那只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枚玉佩,对着墓碑说道:“当年你的玉佩没有找到,如今我将我这枚带来,你也好凭此物找到我啊。”

说这话时,季裴然声音有些哽咽,林瑰心中不免酸楚,于是轻抚其背部。良久后,季裴然恢复平静,起身拉着林瑰看向那座墓碑,口中自顾着道:“这位是林瑰,是她当日将我与江琪救下,如今我们住在一起,你放心吧。”

林瑰默默盯着那座衣冠冢,不知为何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待平静下来后,看着那座石碑缓缓开口:

“江淮,我是林瑰,是裴然的好友,你若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她们母子一切顺遂。”

说这话时,林瑰脑中出现了一瞬的恍惚,目光不禁茫然,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想着季裴然与江琪定有许多话要与江淮说,林瑰决定下山等候。

不料心中再次涌出那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令林瑰脑中发沉。因而在行至那座庙前时,她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正殿之内,诸多百姓正在上香,林瑰对此半信半疑,私心觉得佛祖整日普度众生已颇为费神,自己心中并无执念,故而便不必去凑热闹了。

思及此,林瑰脚步一转,沿着回廊往东侧而去。待行至尽头处时见一岔路,于是抬脚沿岔路而去,谁知此岔路竟是通往后院之中。

相较于前殿内香火之旺,后院则宁静异常,不过看其布置也不似前殿那般庄重肃穆,反倒更显雅趣。林瑰行至一棵树下,只见树身一片灰白,不由仰头而往,然枝杈却苍劲有力,树叶也苍翠繁茂。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样貌的树,林瑰有些好奇,低声嘟囔道:“这是什么树啊?”

“此乃菩提。”

突然的一声险些令林瑰喊出声来,回头望去,只见是一僧者正立于自己身后,模样看起来有些年岁,一脸平静地说道:

“施主可是迷路了?”

听僧者发问,林瑰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闲逛至此,于是顺势应下:“是啊。”

僧者闻言不觉有异,于是伸手指向身后:“沿此处便能回到前殿。”

“多谢师父”,林瑰开口致谢,不过脚步却未动,而是疑惑着道:“方才师父说此树乃菩提?”

“不错。”

“倒是鲜少听闻此树。”

听林瑰如此说,僧者忽的将头抬了起来,在对上林瑰眼神时不由一怔,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看来施主并非信佛之人。”

“大师为何如此说?”

“凡礼佛之人,无一不知此树,昔日我佛便是在此树下成道。”

此事林瑰的确不知,自己对佛法未有研究,若是继续探讨下去难免会有冒犯之处,因此便打算离开。不料还未开口告辞,却听那位僧人继续说道:

“依贫僧所见,施主似乎是没有过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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