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再入诏狱(二)

陈澈在听了那狱卒的传话后半晌不语,片刻后默默接过那床棉被,低声说了句:“多谢。”

狱卒常年看守牢房,所见之人多是残暴乖张之人,如陈澈这般谦卑守礼之人还是头一次见,故而在听见其向自己道谢时,心中倒有些稀奇。

目光看向牢内之人,衣衫虽有些凌乱,面容也不免苍白憔悴,可一双眼中却清明异常,此人看着并不像是涉罪之人,不知为何会被押进狱中。不过刑罚之事自有知府定夺,并非自己这样身份的人能够置喙。只是想起门外那姑娘一番心意,多嘴说了句:

“我瞧着那姑娘不错,对你倒是上心。”

陈澈闻言微怔,抬头看了眼狱卒,后者见其神色茫然的模样,不由替那姑娘着急,谁知捧着棉被的陈澈这时却开口:“我知道。”

“那你还不见人家?若要因此将人气跑了,看你怎么办。”

饶是狱卒也不免心急,看着陈澈问道:“趁着人还在外面,我去将她叫进来?”

“不必了”,陈澈闻言连忙制止,平静的目光下是一双手紧攥:“棉被我收下了,劳烦替草民转达,陈澈在这里很好,请她不必记挂。”

狱卒将话原封不动告诉林瑰,本以为其会露出些许伤神来,谁料林瑰闻言面上并未有异,只开口说了句“多谢”便转身离去。

狱卒见状心中莫名,这两个人,一个分明在意却偏要拒绝,另一个被拒绝后却不见悲伤,当真奇怪。

从知府大牢离开后,林瑰没有回胭脂铺,而是去了书院。

昨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人今日并未送孩子前来,当林瑰站在书院门外时,一人伸手将其拦住:“你是何人?”

“妾身来找章院长。”

“院长不见客。”那人闻言神色警惕,果断拒绝道。

林瑰猜到章院长应是为了避免昨日之事再次发生,这才找人特来保护书院,于是礼貌解释道:“妾身名叫林瑰,是陈澈的朋友,劳烦您告知院长。”

那人听见陈澈的名字后明显一怔,迟疑半晌后开口:“劳烦稍等片刻。”说罢转身进了书院,不久后走了出来,看着林瑰道:“院长在书房等您。”

“多谢。”

林瑰缓缓行至书房外,轻手扣门。片刻后,屋内传来一道声音:“进来。”

话落,林瑰推门走了进去,待行至中央处站定:“妾身林瑰,见过章院长。”

章文青这时将头抬了起来,无声打量起面前之人,良久后恍然道:“老夫记得你,昨日你也在书院。”

“是。”林瑰乖顺着应道。

“你的伤势如何了?”章文青犹记得这姑娘昨日被周容推倒,看着似乎是受了伤。

“多谢院长关心,妾身已无大碍。”

“那便好,”章文青点了点头,抬手将书案上展开的那本书册合上,一双苍老的眼眸看着林瑰:“你今日来找老夫何事?”

说这话时,章文青脑中闪过昨日书房内,林瑰开口替陈澈辩驳的模样。一双瘦弱的肩膀于众人面前直挺着,一双眼中丝毫不见怯意。章文青了解陈澈,自来到扬州城后便鲜少与人接触,即便不乏有人前来愿与其相交,也纷纷被陈澈拒绝,唯恐避之不及。因而方才这姑娘派人传话称是陈澈的朋友,章文青颇为诧异。

“妾身想拜托您一件事”,这时突然听见林瑰开口:“妾身想见陈澈一面。”

话落,章文青眼中微怔。原本以为这姑娘前来是为了打听陈澈过往,心中已想好措辞,不曾想其却是要入牢见人。腰背缓缓向后靠去,章文青两手轻搭着木椅扶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明:“哦?你与陈澈是何关系?”

“朋友。”林瑰坦然地看向上方之人,应道。

听林瑰如此回应,章文青并未马上开口,不知思索着什么,片刻后问道:“那你可知陈澈曾入过诏狱。”

“知道。”

“你既知道,还将他视作朋友?”

“对。”

林瑰的回答未有迟疑,似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故而当被问起时,眼中不见一丝犹豫。

如此模样落入章文青眼里,心中顿时宽慰不少,不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不担心因此引旁人非议?”

听见这话的林瑰心中好笑。犹记得先前在陈澈面前称读书人心思过重,如今看倒是一脉相乘。

章文青见林瑰面上闪过一丝笑意,不由好奇:“你笑什么?”

林瑰自然没胆量直言其心思过重,故而连忙将面上笑意掩去,眼中恢复原本的淡然,解释道:“妾身不是活在旁人眼中之人,相较于旁人非议,妾身更想听陈澈说。”

见章文青沉默不语,示意自己继续,林瑰索性也不再遮掩:

“妾身与陈澈相识不久,若说对他全然信任定然是假的,可近些时日的相处中,妾身能看出陈澈是位品行端正之人,因而他为何会入牢狱,为何会声名狼藉,这些事皆令妾身疑惑。只是此间真相,妾身不愿听旁人直言,而是想听陈澈亲自相告。”

“若真相当真是你看走眼了呢?”章文青突然问道。

“那妾身认了”,林瑰神色坦然,似乎并未因此事所扰:“谁能保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呢,若陈澈当真是那有悖人伦之人,待他出狱后,妾身定然做第一个唾骂之人。”

章文青显然未想到林瑰会如此直率,当着自己的面直言不讳,故而不禁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这丫头倒是颇有脾性。”

抬手轻抚着胡须,章文青眼中晦暗不明:“那你怎知老夫也信陈澈?”

“若您不信他,昨日在州府定会将罪命推于陈澈身上,可妾身方才去过大牢,得知陈澈并未被定罪。”

倒是个聪明的丫头,章文青心中腹诽。他虽年迈,却又不傻,这丫头一大清早跑来书院,直言要见陈澈,想来心中是有了打算,只是不免疑惑:“他眼下并非罪者,你要见他何须要老夫帮忙?”

提起此事,林瑰胸中顿生一股怒意:“他不愿见妾身。”

“哦?是吗?”章文青面上疑惑,心中却多少猜出了些原因。只怕又是陈澈那别扭性子作怪,担心因此牵连旁人。不过看来这姑娘也并未放弃,心中对林瑰不由赞许。清了清嗓,章文青沉声问道:“那你要老夫做什么?”

得了章文青应许,林瑰心中松了口气。

其实来书院前,她并不确定章文青在陈澈这件事上的态度,虽说其并未在州府声讨陈澈,可昨日在书院时也未出言相护,故而林瑰本是有些犹豫的。可方才其问自己的那几个问题,看似是在告诫她不要与陈澈牵扯过甚,可又何尝不是担心自己一时冲动反而伤害陈澈。思及此,林瑰如实将来意相告:

“妾身想请您替我带句话给他。”

“什么话?”

......

“不可!”

听见章文青的话后,陈澈白着张脸,跛着腿行至其面前,眼中满是焦灼:“还望您告诉林瑰,绝不可如此...”

章文青看着面前之人一副潦倒之姿,身上那件玉青色长衫因沾染灰烬的缘故而变得暗沉,眼下拖着一条病腿,薄唇不见一丝血色,哪里还有当年在桃源县时的书生意气。当下心中不免酸楚,不过想起林瑰的提醒,章文青眼中闪过一丝为难:“哎,我自然是提醒过的,可林姑娘她执意如此啊。”

林瑰让章文青带给陈澈的那句话是,她要状告周容。

听闻周容昨日从州府离开后便大肆宣扬陈澈举止有亏,不仅过去德行败坏,今日被自己揭发,为了报复而扭断自己胳膊泄愤。故而以此为由向知府施压,林瑰也正因如此,才着急跑来书院,向章文青求助。

陈澈得知周容要追究自己罪名时,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当听见林瑰要状告周容时,神色不由一怔,待反应过来后,连忙开口拒绝。

“她对付不了那人的”,陈澈哑着声开口。眼下分明已是初夏,可许是狱中阴冷潮湿,开口的话也像是染着寒意,以至于章文青一时间未能听清其所言。

扭头看着一旁立着的陈澈,眼中已弥漫出数道血丝,唇间因缺水而干裂,脖颈处青筋泛起,想来是因腿上牵扯所致。

无声叹了口气,环顾了眼四周,惟有一张石床,章文青牵起陈澈胳膊,将人拉着坐了下来,从地上拿起自己带来的食盒,将一只汤盅端出,掀开盅盖,一阵浓郁地香气扑面而来,舀了一碗汤递给陈澈,章文青说道:“你师母知道你爱喝这道春笋玉菇汤,特让我给你带过来,只可惜眼下时节春笋有些老了,你尝尝可还行?”

陈澈看着面前那碗汤羹,竹节般地春笋点缀上剔透地玉菇,冒着浓浓的热气,只觉熏得双眼都有些睁不开,端起碗轻抿一口,而后暗哑着声开口:“...好喝。”

“你若爱喝,我便让你师母日日煲”,章文青眉眼染着笑意,面上的那些沟壑也瞬间有了温度:“俨时,见林姑娘一面罢。”

讲真,即便我也很心疼陈澈,但依旧觉得他是个别扭的男人,别扭到换做是我大概率是不愿继续和他掰扯的,但我林姐不是。拿捏陈澈,我林姐超有一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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