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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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诗宁走在叶酥身前,二人始终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方才多谢叶公子出言,解了我的困。”

叶酥坦言:

“无妨,只是夫人下次合该直接拒绝的好。在外,你是受天子赐封的二品诰命夫人,晗娘子不过是五品官员的家眷罢了。尊卑有别,今日她此举已属僭越。”

江诗宁微叹了口气:

“毕竟是妹妹,还是要给她留着脸面的。”

“再者,若我在外动辄用君侯官威压制他人,也会引火烧身,旁人看去,必给君侯带来麻烦。他在外征战十分辛苦,天不亮便起身,时常人定了才回,我不愿他为这等琐事烦忧。”

他无言,每每面对燕临之事,总是有些刻意躲避。

“夫人心有成算,长寿便放心了。”

他如此自称,江诗宁方才想起来,叶酥的表字便是长寿。

他母亲生他而死,父亲悲痛,再未续弦其他女子,也并没给他添上旁的兄弟姐妹。

儿时他身弱,太医说是胎里带来的,不能根治,好在于性命无碍,叶宰相便让独生子习文,将来也好承袭他的衣钵,做帝王的臂膀。

十岁那年,他生了场大病,险些丧命。

叶平成长跪佛前,请神明看在他勤政廉洁的份上饶儿子一命。

别家男儿弱冠后才取表字,而叶酥十岁大病愈后,宰相便为他取了表字长寿,可见对这唯一子嗣的疼惜和爱护。

行至车马前,叶酥提议,不如两车同行,既能免于失礼,又可叫那江晗宁不再近前。

江诗宁想了想,此地回府与来时一样,得费上两个时辰,眼看就要天黑了,同行也好,便应了。

两家的车马一前一后在山路上走着,这条路是修葺过的,可山中之路开辟起来费时费力,又是多年前先帝命人拓宽了的,如今已有些坎坷不平。

好容易下了山,需再花费半个时辰穿过一片荒地,才能入了上京城的青石街上。

白日里来时,香客们熙熙攘攘,各家的车马络绎不绝,也是热闹,而今天近全黑了,江诗宁心中有些怕,责怪自己不该跟江晗宁耽误这么久的。

正想着,江诗宁听见前方不远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未等听清,马夫忽然用力把缰绳猛地一紧。江诗宁立时往前扑去,险些冲出车马,好在她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撑住了前门,这才踉跄着坐了回去。

“夫...夫人..”

马夫带着颤抖的声音传来,加之一股凝重的不祥感在江诗宁的心里炸开,她大概猜到,这是被一伙匪徒盯上了。

“我等具是朝中官员,不知阁下是否是刚到上京地界,不懂规矩,否则看清了车马,怎敢拦截!”

叶酥开口,避免了江诗宁和他们交锋。

他所说不无道理,即便如今一片太平,也难免有匪患流寇暗中做大。

可饶是如此,能在上京中混的匪徒,也定然不是大字不识的蛮力之辈,见到侯府、相府的车马,该是认得的。倘若这些人听了叶酥的言外之意,就此遁去,他们至少也能先逃脱了此地再报官不迟。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嘹亮的笑声自前方传入车马,那为首的定是个青壮年的男子,身材魁梧,且有些脑子,不会轻易被喝住。

“小叶大人,就别吓唬我了。”

声音又转为不屑,渐渐地,似乎又带着嘲讽。

“大人大量我们兄弟几个不认得?即便头车里坐着的那位不发一语,我也知道那里头坐着的是大名鼎鼎的岐侯燕临的夫人。”

江诗宁心中暗叫不好。

倘若只是求财劫舍,倒是好办,而今来人却轻易说出她二人的身份来,那定然不是靠观察马车模样揣度的,定是早就知晓马车里是何人。

那便是有人安排了。

原想着不出声,散了金银自保,尽量免于被发觉自己是女子,眼下怕是不能了。

“大人想要什么?”

江诗宁发话,清幽的声音传出,为首的那人则是盯着江诗宁马车前的门帘,似乎要透过那华丽的锦缎将她看破。

“夫人痛快。”

说着,他招了招手,身后几个虎贲便跟着他向前走去。他一步跨上了车沿,猛地掀开帘子,对上了一张颓云醉月的脸。

他早听闻岐侯之妻貌美无比,却只以为女子容貌再过出众,也是艳丽勾人罢了,如今亲得一见,竟是如此娇柔,使人不能忘却。

江诗宁见了他,外形倒与方才猜测一般无二,想着他并非狂徒,既是听命做事,想必是个有想法的,也大着胆子开口,道:

“大人替人做事,那人定是与我相识,不便自己出手,又恨极了我的。”

她强装镇定,心中不断思索应对之策。

“大人今日要了我与叶公子的性命不要紧,可要知道,我如今早已不是小官之女,我乃岐侯正妻,身有诰命,若明日被人发现,丞相之子与侯爵内眷死于荒野,朝廷定然要将你等缉拿归案,叶相和君侯也必要活捉的。”

江诗宁见对方神色似有变化,心中情绪放缓,自觉事情还有的转圜。

“大人们拿钱办事,自是不要紧的,可背后之人,难道会替你们着想不成?”

“说到底,也是你们抵命罢了。大人看着也是读过书的,想来知晓我朝历法,我与叶公子被人残害,犯罪者当如何?不夷三族便已是叩谢苍天的恩惠罢。”

江诗宁唇角一勾,道:

“可大人觉得,叶相与君侯会您和您的家人死得那么轻易吗?”

一番言语下去,江诗宁心中有五成把握能逃脱此劫,甚至已在心中思索起对面几人连连求活路,自己该如何作答来。

不料,为首的竟嗤笑一声。

“夫人,谁说我要取你性命?”

他挑眉,有一丝玩味的神色浮在面上,江诗宁心中成算登时破灭,方才的沾沾自喜也成了此刻面对这些个壮年男子的恐惧来。

叶酥是一介书生,身体又并不那么强健,真对抗起来,只有一死。

看这些人的架势,莫不是要...

她越想越怕,忍不住打起寒战来,眼神闪烁。

为首的也不再废话,伸出一只手朝里抓去,毫不费力地便将江诗宁拉下马车,叶酥那头自然也不例外。

“你们做什么!”

叶酥喊了一句,被死死抓着他手臂的壮实男子踹了一脚。

那为首的男子并不怜香惜玉,他身形高大,江诗宁那样娇弱,被他拽着向林子深处走去,他大步流星,江诗宁只得踉踉跄跄地跑着,时不时还会踩到裙摆。

待他站定,江诗宁早已弄得鞋面一片泥污。

二人被带到林中,却并不是最深处,只是稍跑一程便能到车马所在的荒地。二人心中不解,几名壮汉却并不啰唆,手脚麻利地将二人相邻着绑在一棵树上。

粗重的麻绳一圈圈缠上他们的腰部,紧紧与树干贴在一起。二人因是站着,几人又将他们的腿部绑上几圈,拉了拉麻绳,见纹丝不动,这才了事。

“夫人放心,我们既不劫财,也不劫色,更不索命。只需劳烦夫人和小叶大人在此地待上一日两日的,等有人路过,自会放了你们。”

留下这一句,为首男子便领着几人快步离开了。

仅一盏茶的工夫,几人消失不见,毫无踪影,空留晚春的萧瑟凉风簌簌吹来,穿过这片树林。

夜色已完全吞没这片荒地,府中原本跟来的小厮侍女们,早便被那几人捆着带走了,但他们应是不会伤了那些人的,江诗宁也稍稍放心些。

“诗宁莫怕,再忍忍。等天亮些,便会有车马往山上去敬香,你我便无虞了。”

叶酥的声音很轻很柔,每每闻之,尤其舒心。可听他这一番言语,江诗宁却并不同样如此认为,只是摇了摇头,开口道:

“叶公子莫不是以为,那些匪徒冒着性命之危前来绑了你我,只是为了将我二人困于此处,折磨取乐的?”

他思索,也绝方才太过武断,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诗宁再言:

“方才叶公子说天亮便安全了,我心中所想恰恰相反。”

她神色定了定,终究低低地言道:

“待来了人,救了你我,他们的自便达到了。”

听她这般说,叶酥恍然大悟,随即用力扭动身体,企图松动这身上捆绑着的麻绳,结果自然是无济于事。

“别白费力气了。”

她劝说,叶酥却不肯停下来。

“我定要试一试的。”

“诗宁,我不能让你被那幕后之人算计!”

这些年来,他一向直呼江诗宁的名讳,从前倒是不怎么,甚至江氏长辈很是欢心,如此亲昵,于外人眼里自是以为叶家与江氏多交好似的。

可如今身份不同,换嫁之后,他于陵阳旧宅中再见江诗宁之时,也是依礼称君侯夫人,今日想是没了旁人,才鼓起勇气这般唤的。

“叶公子。”

江诗宁唤他,叶酥转过脸来,与那一双和从前大不相同的眸子对视。

记得很久之前,江诗宁的生母沈宁还在世之时,他们一同长大,那些年江诗宁是个多么活泼天真的姑娘。

后来,沈夫人去世,江诗宁的眼神渐渐变了,每每见她,叶酥只能读到慌乱无措、疏远和一丝惊惧。

她是感受过父母疼爱的,正是如此,苦才那么难以下咽。

他安定下来,不再折腾。只是夜深人静,自幼循规蹈矩的大家公子,竟趁着月色贪恋地端详起江诗宁的样子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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