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森罗窟(贰)

徐骋在二人惊诧目光下,微笑着鼓掌,仿佛见证了无比精彩的一幕,唏嘘不已:“陆少主,宋小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此隐蔽的地方,让你们这么快发现了。怪我当初一心扑在粉砯上,现在想来,就该早点送你们上西天,好绝后患。”

宋溪手握鞭柄蓄势待发,陆辰淼的天潋也随时准备出鞘。

“徐骋,你不是已经…”宋溪试探开口。

“不是已经死了吗?”徐骋像听见天大笑话:“我要真死的这般轻易,就太便宜圣山那帮老狗了。你们几个自动送上门,那就从先从你们下手吧。”

徐骋面露凶狠,身后骤然黑雾四起,无数不明物拔地而起,漆黑粘稠,还有滴落着墨汁般的乌黑粘液。俄然,这些黑物迅速冷却凝固,化作一具具人形,竟都是黑袍遮面,唇色发紫的魔修。

徐骋此人,果然同魔孽勾结。

容不得他们细想,徐骋率先一声令下,数十名魔修齐齐涌上,像训练有素的军队,分裂三支,从三面包抄。宋溪冰鞭一甩,刺骨霜寒附着其上,密道里骤然迸开汹涌寒凉。抽在地上,溅出一排冰凌,沿地面匍匐上石墙,密道里霎时天寒地冻。

她倒退几步拉开距离,冰鞭横在身前一挥,霜雪飞洒,阻隔住几个魔修的攻势,尖锐冰棱不住延伸,逼得他们节节后退。

然而宋溪这一招反倒固步自封,一时情急下,她忘记是在密道深处,空气不流通,弥漫的玄气自然也不会这么快消散。

此时白茫茫的霜雪未退,仿佛蒙了数层薄纱,使双方皆瞧不清对方的位置和攻势。陆辰淼天潋剑出鞘,青光乍现,散发的光也只能穿透微薄距离。

好在透过这丝微薄,他看到魔修手腕上,不知何时佩戴好利爪尖刺,打算趁寒雾未散,杀他们个出其不意。果然不出一息,鬼魅般的幽光就在茫然中乎现,眨眼功夫,已经逼近青光范围内。

陆辰淼在宋溪前面,他反应很快,只见几道剑光在黑暗中闪过,挡下正面突击的二三魔修,但另外两侧的魔修,显然奔着宋溪去。

她冰鞭一收,柔韧鞭条竟凝结成一柄笔直霜剑,躲过几个魔修的攻势后,却被其余魔修钻空子团团围住,四面都是步步逼近的利爪银钩。

陆辰淼此时也在跟徐骋纠缠不下。

宋溪一直觉得这场面很怪异,有点虚幻,想做梦一样不大真实。就比如这个徐骋,是突然从复石盘里钻出来的,石盘上的图纹又是障眼阵的阵子印,障眼阵能混淆视听,掩盖真相,所以,这个“徐骋”不过是障眼阵生出的假象,用来干扰他们的。

那障眼阵该如何破解?

她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稳定思绪,假的东西之所以被称为假,是因为不认为它是真的,一旦信以为真,那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徐骋”出现的那一刻,他和陆辰淼对于徐骋是否已死的真像都有所动摇,才让障眼阵有可乘之机。现在静下心,想明白这些不过是障眼阵所化的幻象,那这些假象,自然就会化为泡影。

果不其然,魔修已经触及到宋溪发丝的利爪蓦然化作一团气,烟消云散。她立即看向陆辰淼,只见跟后者缠斗的徐骋幻影也在一点点变得模糊,渐渐看不清脸上五官,直到陆辰淼停下手中天潋,干净利落收势,徐骋最后一击在他脖间化开。

他似乎没想到宋溪也破开了障眼阵的幻象,还比他先一步,心中略有吃惊。这么些年他经历过数次神遣,每回都有不同玄修同行,像宋溪这种省心省力的实在少的可怜。

“倒真让咱们捡好运了。”宋溪暂且收起冰剑霜寒之气,心情蛮好:“徐骋恐怕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命丧黄泉,在知道他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就算碰到这阵法,也很难再骗过我们。”

说完,她警惕走到石盘面前,研究该如何打开石门,深怕还有其他藏在暗处的机关。

好巧不巧,下一瞬,宋溪还未触及石盘上的纹路,阵子印上再度爆发光芒,再次把幽暗的密道照的晃亮。

宋溪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光,与此同时,密道两侧石墙上,长出数排细密圆孔,几发尖锐的穿风声,约莫百来只圆孔中飞射出利物,各式各样,有飞刃银针,也有短箭石砾。速度快到只有残影,杀伤力不容小觑。

宋溪整颗心提到嗓子眼,不住闪躲,冰鞭上一轮燃起的冰焰还在隐隐跃动,她便又在密道间挥洒开一顿暴风雪。

简直怕啥来啥,她刚才正担心密道里还有不为人知的机关,成千上万的暗器就即刻启动,呼啸着要把他们扎成筛子。

不对,暗器机关出现之前,障眼阵阵子印又发光了,所以这些平白无故开出的机关孔,和源源不断的暗器也全都是假的。

原因是,她方才心里就一直怀疑密道里还有未发现的机关。

她算是明白了,要想这座玄阵不发威,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什么也不想,就彻底隔断了他的发挥余地。

这样的玄阵可怕倒是不可怕,就是实在烦人。

成百上千的暗器在宋溪打消念头下刹然消失殆尽,就跟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是眼前庞大的石门,还是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样子。

宋溪表面看着随和,不是没一点脾气的,只是她早就习惯压制,化作无奈一叹:“要是肖公子在,怕能省去大半麻烦。”

国难思良将,世上阵道修皆不易啊,譬如肖长悦。要是有这个懂行人在的话,指不定有办法对付这块讨人厌的石盘。

远在固心塔的肖长悦挑灯夜读,不知不觉已经通宵了。他一宿未合眼,手托着腮迷离打盹,鼻子忽然有些痒,一个喷嚏险些跟桌面撞个满怀。

按道理,他应该有一瞬清醒,然而喷嚏过后,意识还是没道理的模糊,好像他刚要浮出海面,身上莫名多绑了一块巨石,把他拉回不见底对深海里。

意识昏昏沉沉,又在识海了乱窜,好像一路飘过界吟几座山头,顺坡而下,再穿过若干条苍临街巷,进了一扇宅院门,一头扎进突如其来的幽暗里。

紧接着,肖长悦又立马清醒过来,对上两双熟悉的视线。

他下意识向下打量,发现自己只有一截上半身,半透明如同影象,有道强光照在自己身上,是身后石盘间散发出来的。

石盘上的阵子印纹路瞧着好生熟悉,不正是几个时辰前,刚在卷籍上翻到的障眼阵进化版:

“象由心生阵?!”

不久前,他终于在杂乱不堪的书海里找到一本书卷,里面有对于障眼阵的记载。他拿在天译阁拓印下来的阵子印和书上的对比,前几遍都没看出异常,刚准备合上书时,余光蓦然发现细微的不同。书上的阵子印比天译阁上发现的那个多出一笔。那一笔落处格外狡猾,是一粒非常细小的点,混在纹路最密集的地方。

单凭这粒看似微不足道的点,整个阵法的功效或性质都会发生改变,因比障眼阵阵子印多出一点,其威力和复杂程度必然超过障眼阵,肖长悦也说不好会在障眼阵基础上增加多少。

“象由心生阵?”肖长悦看向书页一角的字,禁不住读出来:“子百又五十开阵,阵中万象皆由触阵者识海心绪而生,心无杂念则阵法破。”

这阵法有意思,碰上冷漠无情的玄修,怕是压根不凑效;万一碰到个闷骚,不被打死也要活活累死在这阵法里。

他就顾着,一时忘记跟地上两个打招呼。

“肖长悦?!”宋溪一时以为这也是障眼阵编造出的幻象,只是不知道肖长悦的幻象懂不懂玄阵。

肖长悦了然,定是这两人实在玩不懂石盘上的玄阵,憋不住想他了,象由心生阵显灵,就马不停蹄把他的神识请过来了。

“我说怎么突然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就跑到这么个乌漆麻黑对地方,原来是你们两个搞得鬼啊。”肖长悦说着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抽了个懒腰。

“你…是真的肖长悦?”宋溪试探性问道。

肖长悦一挑眉,果然不指望他道修能对玄阵的奥妙了解一二,故作埋怨说:“我熬了一通宵研习玄阵,才没睡多久,就拜你们所赐,让这玄阵剥离出了我的神识,到此一游。”

宋溪实在想不通了:“这不是障眼阵吗?怎么还有这种功效。”

肖长悦扑哧一笑:“因为它自始自终都不是障眼阵啊,宋姑娘。”

宋溪有点尴尬,对着石盘反复确认几遍,明明跟天译峰上的没有区别,可她不通玄阵,既然肖长悦说不是,她要不信岂不太过自以为是了。

“我当时只画了一遍,宋姑娘竟都记下了,着实令我意外!”肖长悦看宋溪稍显窘迫之色:“说实在的,我要是在这种处境下,指不定也就把它认成障眼阵了。幸亏我昨夜悬梁刺股挑灯夜读,恰巧翻到过它的真面目。”

肖长悦指着石盘上的纹路:“它跟障眼阵只差了一笔,仅仅只是一粒点,不仔细看根本很难发现。”

宋溪闻言,凑近仔细瞧,还真有一个微不可觉的点,还没小手指甲盖大。

陆辰淼也看清楚了,藏得极深,连他也根本没察觉:

“只多出一点,就不再是障眼阵,而是你刚才说的象由心生阵?”

“不愧是陆少主,很会抓重点,”肖长悦解释说:“这是象由心生阵,跟障眼阵不同之处在于,它更胜障眼阵一筹。障眼阵会展现既定的画蒙骗阵外的人,一旦得知是假象,阵法就会立刻破灭;而象由心生阵不同,它似障眼阵多了分灵智,会根据触阵人所想幻化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所能幻化的情景必须合理,就如宋姑娘作为触发此阵的人,心中所想不合常理,象由心生阵是不会生效的。好比你只想着石门快点打开,石门不可能凭空打开,这不和常理,阵法就不会有反应。”

肖长悦一番解释,宋溪醍醐灌顶:“所以我之后加了个条件,想着你过来破阵。现实中,你是阵修,且在此之前恰好了解到象由心生阵,合情合理,所以阵法起效把你强行带过来了。”

“嗯,是这样没错,孺子可教也。”肖长悦欣慰一笑。

陆辰淼兀自点首,对肖长悦稍稍心生敬佩。六道中最难修对道无疑是阵道,阵子印有细微不同,玄阵功效就天差地别。那么阵修凝结阵子印时,偏差丁点,最终阵法呈现的效果或将差之千里。

真当凝印布阵时,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细究纹路间的落差,阵修必须对每个阵子印掌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无法想象这得花上多少功夫。

回想当日开幕礼上,肖长悦凝结阵子印的数量和速度,他不禁看向眼前透明的肖长悦,他们之间只相差两岁。肖长悦在修炼上所下的功夫丝毫不比他少,指不定还比他多出不少。

“喂,你俩不是叫我来帮忙破阵吗,都别发愣了。你宋姑娘,做为触阵者,破阵重担也在于你。”肖长悦十二个时辰才睡不到半时辰,话音里带点慵懒困倦:“别这么看着我,方法不难,照我说的做就行~你现在随意找个最舒服的姿势,站着坐着躺着都无所谓,然后意沉识海,不能有任何杂念,保持一盏茶时间,象由心生阵觉得没意思了,自然就解了。”

“就这么简单?”宋溪难以置信。

“不然你以为呢,听上去是简单,要是让你自个摸出这条门路,还觉得容易不?”肖长悦憋不住打哈欠。

这么说倒的确,宋溪无言反驳,照肖长悦说的坐到一旁,背靠石壁浑身放松下来,将意念沉进识海。

识海外,肖长悦调整一个单臂托腮的姿态,转向一旁暂且无事做的陆辰淼:“陆公子,我真是有苦难言啊,像你这般聪明的人,铁定早料到我是被栽赃陷害的,对吧。”

“料到你被栽赃?我没说过。”陆辰淼不为所动,语调淡然。

肖长悦才不中招,他早知道这个人会矢口否认:“是吗,我怎么听说陆少主前几日在玄机大殿上,有为我说过话,压下来些许袁哲对我的栽赃,所以岑大张老将我转移到固心塔软禁,还好吃好喝供着。总之您心里明镜似的,就别做好事不留名啦。”

陆辰淼刚要开口,肖长悦又立刻截断:“打住,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本少爷有的是法子。”

陆辰淼欲言又止,只好用毫无波澜的双目凝视肖长悦片刻,果断转移话题:“明中堂与魔孽勾结一气,当下只差开启这扇石门,估计就能水落石出。除此以外,城郊矿山与此也有牵连,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

肖长悦小声嘀咕:“祁樾这家伙果然指望不上,还是陆公子你靠谱些。”

陆辰淼听得见:“矿山的消息就是祁樾带来的,他去了密道另一边。”

肖长悦眼角带着泪星,又打了个打哈欠:“陆少主,我得先失陪了,真熬不住了。给你个重大任务,掩护好宋姑娘,万事当心,我在固心塔等你们凯旋。”

话音渐弱,直到最后几字已经含糊不清,随后肖长悦神识也归为一缕气,扭动着飘走了。

陆辰淼心里竟觉有些好玩,若有似无的笑意漾在眼底。继而转向宋溪,收起了笑,待她醒来应该还要一会。于是陆辰淼在石门前站定,看看还有无疏漏的线索。一盏茶才过半,他转身看着石盘,阵子印的光辉在一点一点微弱下去。

陆辰淼竟突如其来地对这些纹路生出兴趣,看上去复杂晦涩,仔细观察,居然觉得有些奇妙,因为阵术在复杂晦涩表皮下,蕴含无穷尽的千变万化。

陆辰淼不觉间往前踏了几寸,鞋底搁到异物,他来不及收力,紧接着一声脆响,脚下一塌,那异物碎了。

会不会节奏有点慢了,下一章试着拉快一点节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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