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洞天别(叁)

固伦伸出另一只手,不断凝聚玄力,对准肖长悦,果决释放,方才不断挤压的空气,在一瞬爆破开来。强大的玄力波动逼的肖长悦睁不开眼。俄然只觉浑身上下一阵酸痛,身子不受控制向后似箭飞去。周围都是玄力波动的轰隆和疾驰的风声,想开口去呼喊固伦,却压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狂风骤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砸在肖长悦脸上身上,玄波劈得他衣服都快裂开,就算隔着衣服,浑身皮肤还是被刮的生疼。

固伦这一掌不留一丝情面,肖长悦飞出数丈开外才站稳脚跟。他几个踉跄,发现自己又回到刚进来时的那片竹林大道,而远处的洞天口,藤条粉碎,强大玄力波动下,巨大碎石滚滚落下,把洞口堵地严严实实。

肖长悦一时间没回过神,好像刚才在洞中的所见所闻,只是一瞬恍惚使然。胸口升上一阵剧痛,他喉口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肖长悦下意识捂着胸口,刚才那阵冲击对他造成一定内伤,少说几天不得动用玄力。

波动狂暴,连洞外三人都有所察觉,陆辰淼见山壁大幕猛然一荡,脚下的地剧烈一颤,晃得他心下一惊,提剑就想再次斩开一片破口。

祁樾和慕青晷都感到震颤,迅速起身上前。

“地震了?!还是万向阵后面…”祁樾没问完,见陆辰淼握着天潋,面色阴沉冷冽,就知道一定是万向阵后面出了事。

两人才要配合陆辰淼,试着再打开破口,山壁大幕竟自觉消逝了。

肖长悦抹去嘴角血液,没注意到身后的万向阵已经散去。

陆辰淼见状,立即迈开腿,进入玄阵背后这片地带,第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肖长悦,身影看着有些虚晃,不禁加快步伐,从背后把人扶住。

肖长悦恰好膝弯一软,向后仰倒,正好倒在陆辰淼怀里。

他没有倒在预料中,坚硬冰冷的地面,余光见到一抹洁白衣料,就知道必定是陆辰淼扶住了他,心道这人平时矫情又不近人情,关键时刻比谁都靠谱,果然就是口嫌体正直。

看怀中人虚弱地浑身发软,陆辰淼不自知地蹙眉:“肖长悦,你感觉如何,发生了何事,这里面可有线索?”

慌张之下,陆辰淼抛出连串问题,肖长悦刚在心里夸陆月仙知道关心人了,不出三秒,就想把夸赞收回,无奈说:

“陆少主,我都这般虚弱了,你还要我回答这么多问题,居心何在啊…”

因精疲力竭,还受了严重内伤,肖长悦说不动话,句句带着喘息,尾音无意识地拉长,陆辰淼耳根一烫,慢慢爬上红来。

他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咽了咽口水。

“陆少主,辛苦你了,让你这么口渴,”肖长悦误以为陆辰淼是想喝水:“我无碍,不过受点内伤,劳烦陆少主记挂喽…”

肖长悦用力撑着身子想自己站稳,却无济于事,他还是需要陆辰淼的搀扶。

陆辰淼立马搂住肖长悦,几乎将肖长悦整个身子都牢牢拥住。陆辰淼身体的温度以及不知名的淡淡清香,肖长悦都能清晰感受到。二人相距咫尺,肖长悦还能不时听到陆辰淼沉重有力的心跳声,与自己心跳融合在一起,好像莫名觉得心安。

还没走几步,就见祁樾焦急跑上来,没注意陆辰淼写满拒意眼神,很贴心地在另一边搭住肖长悦。陆辰淼有一只手臂从后面环住肖长悦的腰,咯地祁樾没法好好扶,他很有理道:“陆公子,麻烦让下手,不然我没法好好扶长悦了。”

陆辰淼假装没听见,手依然搭在原处。祁樾纳闷了,这人不是不爱管闲事嘛。

慕青晷在路口等,手里拿了好几个瓷瓶,玄力波动掀起的沙尘没完全沉下去,他见三个身影从灰蒙中缓缓走出来。

肖长悦暂时在一棵粗壮茂树下安顿。

“陆公子,里面究竟发生什么?”慕青晷在肖长悦面前蹲下,将手里的药瓶药皿子在地上铺开,寻找最适合的药,同时扭头问陆辰淼。

陆辰淼摇首不言。

肖长悦忍着身上伤痛垂眸,兀自出神,洞中所见所闻,久久无法在脑海消散。对于固伦的事,他总觉没那么简单,于是他决定暂且隐瞒,其间处处疑点,他往后自己去查便好,无需把陆辰淼他们牵扯进来,何况此一行,他们还背负着神遣重。

已经因为薰山村的事耽搁到现在,他还得养好伤才能继续动身,不好再因固伦的事拖延神谴进程,他自己私下偷偷调查就行。

“这里头蹊跷的很,我一进去,就被团团迷雾围住,四周一切概不知晓。僵持许久,不知被何物击中,雾就散了,山壁幻象和万向阵都一并消失,就看见陆公子进来,然后就扶着我出来。”肖长悦说着,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个东西,摊开一瞧,竟是那制造幻象的紫色晶石,他记得明明没拿。

“什么好东西?!”祁樾果真有一双发现奇珍异宝的眼,伸手就想来拿。

肖长悦手一收,祁樾抓了空,陆辰淼给了祁樾一记眼刀,挤上前,蹲身替肖长悦把脉。

祁樾和慕青晷见此面面相觑,面露惊讶。

肖长悦没想到陆辰淼不光性格闷骚,连一些技能都要藏着掖着,刚直凌厉的剑修还会细腻复杂的医术,着实令人惊叹。

他不忘调侃:“陆医仙可得极力救治我啊,能否再与你共赴神遣,就全仰仗你了。”

其实陆辰淼只懂些许简单的医理,要知道洛兰谛是清芷殿唯一的药道修,认为玄修还是应当掌握些基本医理,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不管陆辰淼是否感兴趣,塞了几本医书非要他啃透,里面都是基本医药理和应急方法。

洛师兄要他读,他便读了,还读懂了挺多,小伤小病不在话下,肖长悦还算他看的第一个病人。

肖长悦内伤较重,一般丹药疗效不大。陆辰淼就照着他看过的医术,去附近林里采到几味不罕见却功效极佳的药材。回到破院时,浅色衣袍上沾了几处脏污,胸口轻微起伏,像步履匆匆而归,连平素最忌讳的脏污都无暇顾及。

他刚一回来,就用早上煮汤的锅给肖长悦煎药。

至于为什么那么急,好像就是心里有股声音,不断催促他快点,再快点。好歹神遣是他跟肖长悦一起领的,就像肖长悦说的,他们是同伴,要共赴生死,所以肖长悦决不能有事。

陆辰淼觉得自己别扭得很。他煮着锅里的药,眉头又不自知皱起,他觉得自己最近时常偏离以往的行事作风,很多决定与反应不受自己控制,且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要去关心…肖长悦。

这种感觉令他有点厌烦,好像无意之间中了蛊虫,每到临头还是不由自主地重蹈覆辙。

祁樾负责安顿肖长悦睡下,便掩上门退出房间,见陆辰淼在埋头煎药,神色不大好,过去搭讪也是自讨没趣,闲来无事,就要去找慕青晷。

慕青晷在屋后面一座柴房内,里面的东西在原主搬走时一并带走了,空无一物,只留了一张呲了好几处木条的桌子,还勉强能用。慕青晷坐在桌前,手边叠了一堆书卷,手里正拿着一卷,专心致志读着。

这一路,慕青晷一有空闲就拿书出来读,昨晚深更半夜祁樾睁眼起夜,都看见慕青晷还在就着窗外月光读,真是书不释手,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他走进柴房,在慕青晷身边一墩子上坐下,把一碗素面放在慕青晷手边。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见过爱读书的,见过读上瘾的,没见过这么拼命的。大半夜不睡借月光看书,现在饭不吃就又躲在这看书,这书当真这般勾魂?”祁樾语气轻挑,这是他惯用的说话方式。

慕青晷没有回答,只点头认同祁樾所说,正好翻看完手里那卷书,卷起来绑好好放在一旁,另一只手摊开伸到祁樾面前。

祁樾不明所以,乍一想以为慕青晷要扶他起来,盯着那一双修长干净的手,试探性地把自个儿的手放上去。得亏慕青晷及时发觉,赶忙给出了答案:

“帮我递本你屁股下的书。”

此言一出,祁樾神情瞬间从迷茫变为尴尬。他猛的起身低头瞧,才发现方才被他误认为石墩的东西,居然是本本叠放齐整的书册?!

这下丢大脸了。

祁樾立即收回手,故作是要摸脸。可恶,本来脸就不大,照这么丢下去,不久之后就得丢尽。

还是省着点丢为妙。

他略显机械地从屁股下抽出最上面那本,递到慕青晷手中,然后佯装淡定,靠在一边木柱上,试图岔开话题:“你究竟为何这么喜欢看书,不觉得很无趣?”

慕青晷翻开刚刚接到手的书本,淡然道:

“书者,大益者也。书中自有黄金屋,金乃财富,故书中知识便为财富之意也。多读,于己身、心、智、气皆有益处。”

他一口气说出段文文邹邹的话,祁樾一瞬有些恍惚,尬笑说:“你们读书人….都喜欢这么跟别人交流?”

“何止喜欢,我还想把这话写下来,制作成匾,挂于房中,用来时刻激励自己。”慕青晷耐心回答着祁樾抛出的问题,手上仍不断翻着书页,聊天读书两不误。

祁樾在心底由衷惊叹,继而想到什么,抓起脚边一坚硬小石块,转身面朝木柱。

耳边突然清净,慕青晷抬眼偷瞅祁樾,后者背对着他,好像在木柱上写着什么。他在心间默默吐槽,这人做事真是一茬一茬的。

安静了也好,至少不打扰他专心看书了。

可安静只维持了一刻钟,祁樾就回过身,拍拍手上灰屑,兴奋喊道:

“小书痴,快看!”

慕青晷心说果然不指望这家伙安分一阵,估计耍的什么花里胡哨玩意儿,便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沉浸在书中世界。

“真不想看?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等我走了再偷偷看是不是?”祁樾语气带着挑衅。

慕青晷在书上游走的视线轻微一滞,身而为人,谁没有点好奇心,他确实打算把祁樾熬走后再看柱上的东西,谁知对方立马拆穿。他当然不能承认,也不能表现出一丝破绽,干脆妥协,装作不耐烦地看向祁樾:“什么?”

祁樾迫不及待挪开一步,露出身后木柱上的东西:

“怎么样,好不好看?”

看到柱子上展现出来的东西,慕青晷脸上的不耐化为惊讶。上面雕刻着他方才说的那几行字,字迹端正有致,苍劲有力,一笔一画可谓行云流水,能写出这样的字,一看便知,没少下苦功夫。

不过这字迹,他不是第一次见,上回是在固心塔,肖长悦写给他瞧的。不过这次的明显更好。

“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慕青晷喃喃说:“以前还以为你都是吹牛的。”

难怪固心塔初见后,祁樾就时不时找他聊天,转念一想,可能因为在固心塔,祁樾注意到了他摊在桌角的几张练习。

祁樾无奈摊手:“说起来是一把辛酸泪。幼时父母嫌我太闹腾,怕我将来遇事沉不住气,就高价聘请先生手把手教我练习书法,说有助于修身养性。”

慕青晷端起碗慢慢唆着素面,觉得好笑,若真如祁樾所说这般,那这修身养性的效果并不大,不过这字练的倒是一等一的好。

院里飘满汤药煎熟后的气味,陆辰淼盛好一碗,忙端进屋中。

屋里没有床,肖长悦睡在一张旧毯上,头枕一捆茅草,身上盖了另一条旧毯,还是祁樾好说歹说向村民借的。

肖长悦已经醒了,刚才做了场梦,梦里一次又一次与固伦生离死别,循环往复,永无止境,他好不容易才从梦魇中挣扎出来。

当下,浑身冷汗还未消退,陆辰淼见他额间汗水密的可怕,指尖凝霜为他拭去。

药碗端到嘴边,肖长悦无动于衷,目视前方,目光涣散,略有些空洞。

陆辰淼不知道固伦的事,以为肖长悦还不太舒服,就舀起一勺药说:

“肖长悦,喝药,良药苦口利于病。”

劝人喝药还说的如此正经规矩,换做平日,肖长悦肯定下一刻就调侃一番,可是现在,他半个字都入不了耳。

固伦没了啊。

他的师父,当着他面活活自爆而亡,以薰山上的洞天为墓。肖长悦等这一天等了五年,到头来就是为了等一场必须亲眼所见的永别吗?

肖长悦年十六,第一次经历生死别离,眼睁睁看着固伦逝去。无助绝望和□□受到的伤痛叠加,是足以将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击垮的。

可悲痛归悲痛,他不能垮,也垮不了。他要知道,固伦当初背离圣山的原因,肖长悦知道,这老头有很重大的事瞒着他。固伦至死烂在肚里的事,才是他当初离开圣山,销声匿迹的真正隐情。

陆辰淼手都举酸了,肖长悦迟迟没反应,他也不恼,就换了只手继续端着。他头一次这般低声下气伺候别人。

“长悦,快喝药,凉了。”直到他见碗面飘散的白烟逐渐变淡,才开口唤第二遍。?

才发现前面的“神谴”都打错了啊啊啊,是“神遣”不是“神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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