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血砯石(壹)

他立在那,和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不愧是陆月仙,如出尘清莲。着实是令人瞧上几眼就能忘却烦心事的容貌。肖长悦眼眸忍不住多逗留了会,正准备跟人打个招呼。

估计左宗恬这会已经激动的眉飞色舞了,机会难得,谁叫他肖长悦心善,寻思着要不要悄悄跟她换个前后,左宗恬首先探出了蠢蠢欲动的手指。

肖长悦腰间被戳,立马心知肚明,等这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家伙开口。本以为她会好声好气、百般讨好地求他,谁知左宗恬这个混蛋半个眼神都不给他,视线牢牢贴在在陆辰淼身上,直接伸出双手,如两把钳子,一左一右咬住肖长悦肩膀,把他硬生生搬开,继而跨前一步,理不直气也壮地鸠占鹊巢。

这都什么人啊,重色轻友就算了,连句表示也没有。

肖长悦撇两下嘴,整理了下衣服。

这片旷地——请灵园,位于界吟主峰山腰,摘青台北侧。用上千块雕着龙腾祥云的大理石地砖铺设,十分宽阔。四周立着各色神像,除正中间的苍龙神像外,还有苍神座下的六道神灵立于两侧。

摘青台并不高,却有云雾稀薄。荷月末的天气本就沉闷燥热,不知是不是肖长悦的错觉,今年夏季好似比往年更加热些。

“大家快些跟上。”恰时,后头传来一阵清亮女声,继而,场上唯一一处还空着的位置插入一支队伍。由后到前,清一色发若墨瀑的女修,纤细腰肢缠着珠雪绳带,脚步带动缕缕清香。这些女修一来,左右立马投过不计其数的目光。

当然除左宗恬外。

肖长悦注意到为首的女修——简易银饰装点发髻,肃然而立,一动不动,可以想象其面上清寡的神色,同陆月仙如出一辙。

现在的玄门弟子都是这样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嘛,肖长悦心道。

请仙园眼下已站无虚席,待擂鼓敲击三轮气势雄壮的“请仙步”后,岑杞仙身着鳞袍,头戴冰莲冠,行至长老席中央。

身旁近侍递过一只凌玉盘,里面是在天极神域的雪水中,浸泡了三百六十五日的青蓝丝带。

岑杞仙以霜雪净手,撮起盘中的青带,朝身后的苍神像行神礼,园中所有玄修也一并行礼。行完礼,他把青带系在座前的凌玉上。

此举此象征全族上下所有玄门共沐神辉,团结一心。

“愿苍降青垂,玄泽永盛。”岑杞仙正襟危坐,俯看园中众人。

众玄修再度行神礼。肖长悦俯下身之际,前面左宗恬竟无动于衷,依然如痴如醉地看着边上的陆辰淼。这要是被高台上某位长老注意到,此等大不敬行为,怕是有她惨果子吃的。

肖长悦赶忙一拍左宗恬肩膀,以示提醒,谁料左宗恬意识还在状况外:“哪个不长眼的锤我,皮痒了?!”

这一嗓完全发出十成十的音量,好似在整个请灵园遨游一趟,把原本庄重肃穆的氛围打的七零八碎。

左宗恬摇身一变成了全场焦点,肖长悦挨着她站,都能感受到千百目光的聚焦,欲哭无泪地扶了扶额。

李淳钰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就连陆辰淼都不禁侧目。周围开始嗡嗡嚷嚷。

左宗恬僵直的立在原地,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一口井让自己掉下去,估计她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引起陆辰淼的注意。

岑杞仙重咳几声,提醒席下肃静,虽神情庄重,但谁都清楚他极度不悦,纷纷闭了嘴。岑杞仙索性没在会上败左宗恬面子,等同给足了九朝门脸面。

一通插曲后,席下仆从开始分发竹牌。

“牌中所示,皆是关于此次界吟大会的细则以及赏罚,每人发放一只,稍施玄力,即可呈现。”岑杞仙说罢,肖长悦就接到一块竹牌。

他正认真阅读牌中信息,清芷殿队伍后头突然上来一个人,比陆辰淼还高出点个头,身躯即便裹在门服下,还是肉眼可见的健壮开阔。他在陆辰淼身边耳语几句,接着排到陆辰淼前头,陆辰淼则后退几步,与肖长悦齐平。

兜兜转转,左宗恬还是同她的芳心纵火犯失之交臂,简直欲哭无泪。

“大会一切细则皆已在竹牌里道明,初擂的分配结果于明日公布,诸位若无异议,且散了吧。”岑杞仙说罢起身,准备退席。

倒是比肖长悦想中要快的多,原以为这种集会,免不了无穷无尽冗长又枯燥的献词,没完没了,迟迟等不到重点。想不到竟如此言简短,毫不拖沓。肖长悦抽个懒腰,准备跟着队伍一同离场。

“且慢!”不远处队群里恰时有人喊声,都正欲退场的众玄修又纷纷停住脚步。

岑杞仙寻声望去,在请灵园一侧,喊声的是个年约中旬的男人,站在明中堂队伍前头。

岑杞仙示意其他宗门稍后再离场,问道:“明中堂主有佳见,但说无妨便是。”

那明中堂主得了允不再鞠礼,大摇大摆迈前一步的:“初擂分配把大小宗仙门分开这一则,我建议去除。”

他此言一出,周边小仙门都面露惊色。

在岑杞仙面前不用谦称,好生嚣张,竟还口出狂言,要求作废初擂的分配制度。

他们这些小仙门势单力薄,可就指望这初擂制度还有望挤进复擂,不会败的太难看,还私下庆幸来着。这下好了,来个白给面子不要的,自己不自量力算了,可别带上他们所有人一块受罪。

岑杞仙没在意,但同样为这话纳闷:“初擂如此安排,为的是避免实力悬殊,给相对出色的小仙门更多展露的机会,以资鼓励。堂主又何出此言?”

“徐某替明中堂上下以及一众小仙门谢过长老体恤。只不过我们小仙门即便比不过大宗门,也不愿做缩头乌龟!总得让他们瞧瞧我们的骨气,惨败涂地也好,至少奋力一搏了!”

徐堂主情绪高昂,颇有慷慨大义指点方酋的赶脚,听的身后的弟子们也感慨地纷纷点头。

“以前怎么没听说这明中堂主如此大义凛然?”左宗恬看的愕然,凑着肖长悦耳边说。

“兴许是受了刺激。”肖长悦双手环胸,视线却隔着人群,远远在明中堂队伍里流转。

这明中堂虽不起眼,堂主却是个远近闻名欺软怕硬的势利眼。平常惹不起大宗门和达官显贵,就时常在手无寸铁的百姓和低微的除秽婆身上找茬,寻优越感。此外,能贪的财都要一滴不漏的舔干净,现下怎会说出跟品性如此背道而驰的话来。

“徐堂主,此事若是你一人之意,还得征求其他各门意见才是。”岑杞仙没因那一段气势昂扬的说辞动容,神色依旧毫无情绪。

他坐在高席看的清清楚楚,席下一众小仙门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肖长悦看那明中堂队伍里总共十余人左右,九人此刻都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热泪盈眶。只有一个玄修,紧列徐堂主身后,看着年龄最大,应该是明中堂首徒的级别。此刻却是一动不动,低着头看不清是睁眼闭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除却肖长悦,边上的陆辰淼似也看出端倪,眉眼中流露警惕。这使他心中有股揣揣不安的感觉。

“徐堂主,休怪我不给你面子。有骨气是好事,但也得对对事儿,不能凡事都拿骨气说道。有骨气和有实力是两码事,咱小仙门没有足够强硬的实力,这么硬杠就是鸡蛋碰石头!苍神盛明,愿给我们展头露脚的机会,我们何苦不领这恩,向他老人家证明没有白赐这神恩?”

排在明中堂旁边的仙门门主,是个八字胡撇向两头的瘦削老头,梗着脖子率先否决提议。

肖长悦即便盯着那像被施了定身术的玄修,依旧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徐堂主前一会还把“代表各小仙门”挂在嘴边,就被当众反驳,脸上微笑明显僵住了,勉强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神色:

“蔺门主,此言差矣,苍神恩典要谢,但我堂中并非无人。徐某时常督促弟子勤学苦练,比去年倒真小有所成。我膝下大弟子资质出众,前不久刚进了大修。我信他有潜力赢过大宗门的初修们。”

那蔺门主闻言,直指着徐堂主,气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他明中堂有实力是他的事,还要拉上其他小仙门是出于何意?是想看他们所有人被打的落花流水,凸显明中堂有多么光鲜亮丽吗?

蔺门主看向徐堂主身后所谓的大修。如今就连七大宗门的小辈里,都没听说出了大修的。就连最为出色的陆辰淼和柳云绻二人离大修估计都还差了一截,怎么去年才刚进初修的明中堂大弟子,一载就成了大修,这种突飞猛进的速度实乃太不寻常。

“我没记错的话,这小辈去年才刚立玄衷,如今不出一年就能步入大修,往上千百年,都没出过如此滔天巨才。”蔺门主说着,转向高台的岑杞仙作礼:“岑大长老,此事过于蹊跷,蔺某怀疑从中藏有不可告人的歪门邪道,望大长老明察。”

徐堂主怒极反笑,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这空相门蔺门主真如传言所说,口吻刚直,丝毫不饶人。

其余小仙门看有了领头羊,都七嘴八舌地附议。

岑杞仙看向徐堂主:“既如此,便由我界吟弟子为他检查体内玄流,看看有无异常再做定夺。”

场上静的无一人说话,都注视这这边等下文。

歇在请灵园的鸟雀前后脚飞走了,大理石上的光芒褪的好巧不巧,微风刮过的声音都能听见,死寂地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肖长悦凑到左宗恬耳边说:“事态不对,我感觉明中堂有问题。”

左宗恬还没来得及听到肖长悦说的所有字,这份诡异的平静就在那位大修一顿猛烈狂咳中震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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