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阙幽应允,鬼影招来几个随从,向矿山去了。
待人走后,阙幽又为自己注满一杯茶。苍境确实是个好地方,资源丰沛,连茶都这般宛如仙露——茶香不会溢出水面,而是袅袅溶在水里,香即水蕴,水即生香,只有亲口品尝才能领会它的味道。
矿山在苍临以西的连绵丘陵中,是界吟山通出的一条支脉,南达妄水,北至天极雪山西坡下的月牙城,算是苍境东西地域的分割线。
百年前,苍临城郊有百姓在丘陵脚下耕田,意外挖出一块奇石,带回家凿开后,竟是当时百年难遇的粉晶。寻常不过的泥地里凭空出现如此珍贵的矿石,令他觉得此地附近必有神辉福泽,于是联动乡里村民。直至民众在山壁上挖开一个大洞,石璧里露出各种珍贵的矿石,目不胜收。
后界吟圣山大兴干戈建成了苍临矿洞,其深处还有饱汲千年玄气的粉色灵石,敲击的声响和普通粉晶不同,如泉水叮咚,以此被称作粉砯。
这个故事鬼影曾听说过,即使森罗与苍境时代为敌,他还是难掩盖心中羡慕。
森罗族的先祖曾天真将命运交给邪神袭应,致使满街残破,尸横遍野,他们不愿放弃生的希望,而等待他们的,却是食不果腹,瘟疫四起,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这一切直至血神森罗的出现才慢慢得以了结。
他领着十来号人到了矿山洞口,洞外有三两矿工,正在清点即将要运去苍临的矿石。
鬼影用了用阙幽给的易容点,冒充成原来副管的样子,不是为了检查工作,而是以犒劳慰问的名义前来,因此手里还提了几盅新鲜的鸡汤。
矿工们大多出身穷苦,半辈子都没尝过这些奢侈人家的吃食。鸡汤里钻出喷香气味,涌进他们鼻孔中,就立即把鬼影等人往矿洞里面请。
鬼影只带了两个随从进洞,其余的给留在洞外。
洞中阴冷,越往里走,阳光逐渐探及不到,只剩越发显得明亮的火光。为防坍塌,洞顶和地面每隔一段路,就有粗壮坚实的木柱支撑,路中的铁轨从深不见头的漆黑里通出。
几个矿工在前面带路,其中一个边走边跟鬼影唠话:?“ 您有所不知,这矿洞一年挖的比一年深,我们日日钻在不见天日的地道里干活,从洞口到现在走了快半刻钟,还没走到头,可见平日进出多有不便。为了节省时间,大伙干脆就把家安在洞里,凿累了就歇,歇够了就凿,有问题还能相互照应,别说还挺有活头。”
其他矿工觉得所言甚是,连连附和。
所谓的驻扎地是矿洞尽头的圆形石窟,周围有噼啪燃烧的火把,将整片洞窟照的通明。石窟很宽敞,里面歇息着不到百来个人。除了矿工,还有一些亲眷,生活用具虽简陋,但一应俱全。还有些休息的老矿工在吃酒划拳,战况激。几个矿工把鬼影带来的慰劳品分发下去,矿民们纷纷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些目光诚恳朴实,而鬼影眼底却开始涨上阴霾。他漠然扫视一周,心想此时洞外的阵法,应当已经布置好了。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就是炸了这矿洞,把这段时间里,替他们开采运送过粉砯的矿工统统深埋巨石沙土之下。
他以要回去复命为由出了洞窟,化为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影,如同鬼魅瞬间游走而出,直到洞外再重新聚拢回人形。
此时整座矿洞外,都是布置精密的大阵,因阵法凝聚的玄流波涛汹涌,蓄势待发。鬼影看着手里的苍神木雕,是刚才洞窟里,一个矿民的小女儿送的。
木雕很快在鬼影掌心黑气灼烧下,融成一抔粉屑,被他轻轻洒在土里。
身后就轰然迸开一声巨响,砂石四散,洞体顷刻崩塌,空气里充满茫茫尘土泥沙,洞口很快被碎裂巨石塞满。只是待鬼影跨出阵法范围后,一切震耳欲聋的声响退去,矿洞仿佛压根没有坍塌,呈现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依然是完好无缺的苍临矿山。
界吟峰请灵园当下仍势如水火。
明中堂数十个玄修前后脚发狂,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肖长悦这边时,这些眼泛红光地怪物们轰倒大片仙门玄修。这些玄修不知该如何招架,吓的两股打颤,有几个倒霉蛋已经被咬的不省人事。
李淳钰及时带着经验丰富的玄修,把慌乱阵脚的小玄修往后驱散,又把伤者扶到相对安全的角落。就近的玄修训练有素,毫不迟疑地补上空缺,仿佛铜墙铁壁,把无力抗衡的小弟子们护的严严实实。
肖长悦和陆辰淼在请灵园另一端,相隔太远,无法第一时间出手。眼下近乎一半的玄修都在前端阻挡,那些怪物一时半会攻克不了,长老席仍旧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这场战必定还要延续下去。
有劲不如有脑,那就趁这功夫商量出对策,最好能把这些怪物一网打尽。
陆辰淼跟肖长悦想到一块:“你是阵修,可有困阵能囚住那些家伙。”
困阵肖长悦自然是行的,玄阵的第一课教的就是困阵的雏形,是一切阵法的基础所在。只不过肖长悦没有立即答话。
“陆少主,你刚才那招还能再用吗?”肖长悦看出自从陆辰淼制住大修之后,就稍显倦意,问他话时还轻微喘着气。
陆辰淼:“清仙锁十分消耗玄力,不可接连施放。”
肖长悦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既然如此,那就单用困阵….小心!”他被迫把没说出的话吞回肚子里,眼前骤变的画面令他瞳孔紧缩,顺手搭住陆辰淼的肩,借力迅速跨到其身后,指间出数枚阵子,形成一面厚实的护阵,把他自己和陆辰淼牢牢罩在其中。
是刚才被困在清仙锁里的大修,在所有人放松警惕时,猝然癫狂,清仙锁如同不堪一击的蛋壳,哗啦一声震的七零八碎。
不知是否肖长悦的错觉,破笼而出的大修,个头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淡黄色门服已经面目全非,人皮在裂开的边际徘徊,浑身上下的血管筋脉清晰可见。筋脉中玄气汹涌,溢出皮肤之外,整个人分明就是被极其过剩的玄力活活撑大的。
大修冲上前来,猛地用身体砸在护阵上,临时布出来的护阵显得格外渺小,才撞上就当即出现裂痕。
玄力波动朝四面八方炸开,肖长悦和大修只有一障之隔,可以非常清楚地看见其凶神恶煞的模样。正因为距离太近,肖长悦才能注意到他嘴角有异渍,在太阳下闪闪发亮,有若隐若现的粉辉。就连大修咧开的牙齿上,都还沾着些许。
不对,这家伙在被清仙锁困住前,嘴角并没有这些东西。
不等他深想,大修周身玄气如烈焰燃烧,顷刻间烧熔护阵,散作一团玄气,很快消逝不见。
玄流海啸般涌入,把肖长悦犁出老远,身后陆辰淼赶忙握紧他双肩,想帮他抵消部分冲击,但还是禁不住跟着后退,等这股余波弱下去些,才勉强站定。
柳云绻见势立刻三两步上前,双掌间翻腾浓稠云雾,扩涨、汇聚。千变万化的云团和飘渺不定的雾霾,在他手里捏造出一尊庞然大物,和横冲直撞的大修一模一样。
他们之间像凭空放了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镜子,大修冲,相同的云团也冲,结果就是大修撞在一噗棉花上,感受不到任何着力点,又被不痛不痒弹了回去。大修懵了,咽不下这口气,码尽十足力气再次砸过去,这回弹地更远。
肖长悦看的眉头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想不到是这招,简直堪称术修柳云绻手里最能把人气吐血的好招。
“这招术果然还是看一次贱一次,怎么瞧怎么贱啊。”他总算把徘徊心底多年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说完后突然想起陆辰淼好像还在他身后,立马闭上嘴。因为有一年界吟大会,蝉联三载头筹的陆月仙就是败在这招之下。
这是柳云绻只会在迫不得已的形势下才使出这招,也许他自己都觉得这玄术很欠揍,跟自己稳重的形象不符吧,还得消耗大量玄力,几乎不会拿出来用。不得不说这云生万物虽贱了些,却属实很管用,能使云雾般的玄气幻化出任何对手的模样,并模仿对手一举一动。对面的攻势越狠,他的攻击就越猛,以牙还牙,真是个惹不起的硬招。
可唯一的弱点就是,这对施术者本身消耗巨大,且维持时间短。
陆辰淼似乎没太在意,总之肖长悦感觉不到身后的动静。实则是陆辰淼不易察觉地轻点头,好像在认同肖长悦的吐槽。
“他现在浑身玄力格外浓郁,修为已在大修之上。”陆辰淼淡淡道。
肖长悦也感受到了,就在刚才,他的护阵迅速蒸发时,就已经对他们之间实力的悬殊深有体会。
他刚准备开口说话,随即胸口一闷,呕出大口鲜血,护阵消散瞬间的余波对他影响很大,在四肢百骸里冲撞,从头到脚又痛又麻。
陆辰淼搭着肖长悦肩膀的手手顺势滑到他后背,为他调息疗伤。
青光在二人周围环绕,仿佛柔风拂动发丝,陆辰淼问:“你刚才走神一瞬,可是发现什么?”
体内有三股玄力打架,涨的他有些难受,喘着气说:“那杀千刀的好像吃了什么东西,嘴角牙齿上沾了粉色碎屑。”
“我发动清仙锁之前没有。” 陆辰淼说。
“那就是在清仙锁里搞的鬼了,”肖长悦强忍疼痛:“难怪他能突然挣脱束缚,就是不知道吃了啥,难道真如蔺门主所说,动了邪门歪道?”
“有可能,他没有理智,确像染了邪气。”陆辰淼忽然话锋一转说:“好些了吗?”
肖长悦愣神片刻才答:“哦,好多了,得亏陆月...陆少主不吝相助。”
那头,几大宗门的玄修和明中堂一群凶神恶煞缠斗不休,已经有伤亡情况出现,大长老没有发令,他们不能动杀手。明中堂再怎么说也算个玄门,同道相屠是大忌,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这么僵持着。
岑杞仙身边的近侍御风见已经燃尽好几炷香,不下几十次侧头观察大长老神情反应,可岑杞仙次次都是面无波澜的样子。
御风凑近提醒:“长老,您快看了半个时辰了,这些弟子们难以支撑太久,要不先收押明中堂这些人,之后再去细查?”
这些玄修都是血肉之躯,身体都有极限,而明中堂那些中邪的怪物可不会感觉到累。
岑杞仙心如止水,不代表所有长老都如此淡定,一边的九芒长老目光从一开始就追随着肖长悦,总觉得分外眼熟。
他皱着眉,凑身问边上的盘湫长老:“老盘,那人是谁?”
盘湫闻言,顺着九芒视线看去,有些吃惊:“老茫,你不认得他?不应该啊。他就是苍临四氏之一肖氏的独子,才入玄一年就立下阵器双修道玄衷的肖澈肖长悦啊。”
“果然是他…”九芒喃喃,五年后再看到肖长悦使他心情有些复杂,好歹当初,自己也算他半个师父:“当初固伦离山时,特意告诉我不要留肖长悦在山上,也不要和他有过多联系。老盘,你消息灵通,可知他这些年是这么过的?”
盘湫捋着胡须:“据我所知过的不错,这小子天生少爷命,下山后就拜入九朝门,九朝门门主与夫人和他的父母曾是穹启堂的同学,因此,对他这个友人之子也关照有加。肖长悦这次,可是顶着九朝门首徒的身份,来参会的。”
听盘湫这么说,九芒便放下心,看了眼岑杞仙,又把视线投回场下。
此刻,就连李淳钰也没闲着,她出于苍临四氏的李氏,自小研习医药之道,入玄途后又择修药道,一直有把各种伤药带在身上的习惯,已经治疗了不下几十名重伤玄修。
而左宗恬即便是个女修,却一直冲在最前头,颇有身巾帼不让须眉之范。她本就性子急,看那些怪物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团狂躁的无名之火窝在肚子里无处宣泄。她提剑起势,准备发动寄月三盈。
恰时,一柄浅绿短剑蓦然穿插进来,犹如拨开阵阵盎然芳香的剑风,卷进肃杀的寄月三盈中,把势头正盛的第一盈戛然打断,把一柄寄月当即撬飞出去,在半空飞出一条月轮般的弧线后,直直插进大理石砖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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