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摸着她的脸庞:“嘴这么硬,沈辛?”
“嘴硬不硬,你还不知道吗?”女人脸上带着浅笑,浅笑中又闪烁着两分挑衅,有点像刚认识的时候。
男人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两秒,蓦然俯首贴上来。
可惜被沈辛用手捂住了。她不让亲。
弗雷德里克脑袋顿在半空,眉骨轻压下来,冷冷地盯着那只细腻的手,她还在生气,这么想着,他又重新弯唇浮现笑容,淡蓝色眼睛泛起涟漪:“我们辛辛,不是最喜欢我了吗。”
她真讨厌他温柔语气里带的这种笃定,光是他总提起这个话题就令她难受,“你得为你的冲动付出代价,霍华德先生。”她的脾气还没发完呢,不要再说什么喜欢了。
男人神色不明就里,“我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她提的赔偿和人情他都答应,一起睡觉这事他软磨硬泡也能得逞,还有什么是他需要做的她才能消气?
“不需要您做什么。”她停顿半秒,将脸上那只手挪开,“您按时回美国就行了。”
“沈辛,你对我态度变很多。”他依然摸上她脸,这次是双手,两只手捧住她的脸在掌心,神色有点迷惑,语气有些失望,不清楚她怎么就这么坚决地冷淡了,只是情绪问题么,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床头那张婚纱照在他脑海里打转,不过很快被他否决,沈辛没有任何理由对那男人不舍,最多是出于善良的内疚。
“我们什么关系,我要对你什么态度啊?”沈辛问,她的声音非常冷静,眼睛看向他时也清亮的透彻。
弗雷德看着她,仿佛被她提醒到了,也似乎理解了她的冷淡,于是他软下声音来对她说:“辛辛,我们和好,再谈几年。”
沈辛微怔,然后突然就笑了。
那笑和她以往的笑都不同,弗雷德陡然觉得有些心堵。
片刻后,沈辛笑容慢慢淡下来,她又一次推开他的双手,转身平躺在枕头上,眼神移向昏暗的天花板,她安静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弗雷德,我已经离开你了。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再跟你谈几年?”
“浪费?”他眼底错愕了片刻,很快消失无踪。他问:“我们在一起时,不是都很开心吗?”
是挺开心的,她没什么情绪地说:“那是从前,现在不会了。”就在他要开口时,沈辛语气坚定起来继续说道:“我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话落,她感到身边的人就那么寂静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话没有开玩笑,弗雷德里克忽然就贴过来,他撑起身子在她上方,表情也可怜下来,那双蓝眼睛深情款款的,仿佛要借此溺毙她,“可是我舍不得你,我还想和你在一起,辛辛,你继续喜欢我好吗?”
又在装可怜,他天生是个表演家,她心底失笑。
她心不在焉地耷拉着眼皮:“我不想继续喜欢你了。”
弗雷德里克捏着她下巴面向自己:“为什么?嗯?”
因为他只是想从她身上索取情感,而她有些厌倦付出了。这话她只在心底说,面对他的问题,沈辛是反问,“那你为什么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因为我舍不得。”他无比自然地说。
两人彼此沉默对望。
弗雷德体贴且坦诚地补充:“我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感觉,甚至,挺上瘾。辛辛,你爱我的时候,是我最喜欢你的时候。”
他迷恋那种沈辛全心全意只有他的时候。
他当然不缺爱他的女人,但只有沈辛,能让他感到被爱的愉悦感。她离开的那段时间,他虽然没有重新找她的打算,但午夜梦回,身边没有她温暖的身躯,还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遗憾感。
弗雷德里克知道自己喜欢沈辛,可那种喜欢在沈辛赤忱的爱意面前相形见绌。他任凭着心性阻止了这场婚姻,却也不会为此承诺什么 。
沈辛不打算再做纠缠,他无法接受,他根本就无法接受。
沈辛对他的话露出冷笑。
弗雷德沉默许久,接着补充了一句话:“我需要你。”
“哦,但我不想再和你玩爱情游戏了。”
“我们在一起整整四年,就是游戏吗?”
她凉凉地笑着:“我没给你睡吗?”
“睡?”他被气笑了,“沈辛,你是我正经女朋友,谁教你的翻脸不认人。”
她嘴角挂着寥寥笑意:“我只是在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
弗雷德里克看着她,恢复了面无波澜。
“好,我知道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暂时搁置下来。”片刻后,他躺下去,手臂横在她腰间,闭上了眼,“睡觉吧。”
夜晚的黑暗笼罩在两人身上,他们无声静默着,谁也没有睡着。沈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他对她腰间的桎梏像绳索绑住她,令她毫无办法,她感受着他身体散发出的热意。
忽然间,她清晰的声音响起来,转遍室内,“退婚除了给双方家庭制造了麻烦外,我其实挺庆幸。你教过我,人自私自利时候,反而过得更好。所以我选择不结婚了。我撇下未婚夫,跟你躺在床上。”
“可是你不要我。”片刻后,弗雷德暗哑着声音也响起。
沈辛闭上眼睛,似乎在挣扎,片刻后她睁眼,用玩笑语气问他:“恢复纯肉|体关系怎么样呢?”
弗雷德里克显然没有意料到,慢半拍地问,“你认真的?”
“嗯,认真的啊。”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破茧而出,也就更加无所谓了,“我不用爱你。但我们可以享用彼此。我说结束的时候,就可以结束。”
哪知道弗雷德里克自重地说:“我不想。”
畅想被拉回了现实,沈辛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了,她神色恹恹地闭眼,“不想就离我远点。”说罢,她翻了身,用被子盖住脑袋。
弗雷德里克:“……”
他却拿掉被子,在她耳边低声:“我不养情人。”
她静了片刻:“你被我养,行吗?”
“不行,我不接受男朋友以外的身份。”
“……”那算了,她也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我困了。”她想结束话题。
身后的男人没再说话,可依然揽她在怀里。
她这一夜有些失眠,不太习惯陌生的地方,睡得很不安稳。弗雷德里克似乎也是一样,后半夜感受到他收回了手臂,朝边缘躺去。
-
第二日,清晨。
她睡得不踏实,心里像是有什么事要做,总觉得沉甸甸的,因此醒得挺早,男人已经站在卧室里,朝她扫了眼。
沈辛对他视而不见,独自出神半响,渴切希望捋清心底那团乱麻,脑子很快告诉她,婚礼只是她单方面取消了,傅宗弈今天还要继续举行婚礼呢,沈家人也去呢。打不通电话,他们会不会惊慌大乱,又或者大发雷霆?
她担忧地思考着那场婚礼会是多么大的一场滑稽闹剧,她试图最后再阻止一次,可她连现在时间都不知道。窗外很亮,几日前早就知道的,今天会雨过天晴,迎来太阳,是长辈们口中的良辰吉日。
弗雷德站在床尾地板上穿衣服,已经穿上了黑色的衬衫,正在系领带,也是黑色的,或许黑色是最适合他的颜色,威严又尊贵。
沈辛靠在床头,心头焦躁地问,“你今天要出去?”
“嗯。”
她试探问着,“有公事?”
“嗯。”
沈辛哦了声,就在那看着,表情寡淡。
他勾起唇角,淡笑:“不是专门为你来的,失望了?”
不是去婚礼大闹就行,她哪里还顾得了他,却配合他点着头:“对啊,失望的不得了。”
他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只朝她看去,装没听懂,穿好衣服,一个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傲然伫立。弗雷德里克并未转身离开,而是朝她摊开手:“过来给我一个早安吻,宝贝。”
沈辛当然没动。
他自然得像是她们从未分开过一样,可她很别扭,尤其是,她刚刚被眼前这个人强迫着退婚。
见她神情有些发愣,弗雷德里克眉骨压下来,冷飕飕地问:“在想你未婚夫?”
沈辛微愣,反应过来他说得是谁,想到今天的情况表情黯了黯,却也不想解释过多。
“把手机还给我。”她摊手心朝上对着他。
那人没理会,进了浴室,不到一分钟后又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瞧着他,“本来想着,你乖的话,就早些还你,可你——”
话未说完,他停顿声音,随眉眼间散出笑意,尽管那是带有目的的笑。沈辛领会他的意思,动了动身子,还是从被窝里爬出来,怼到他面前,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慢慢地送出了自己的唇,将吻轻轻印在他脸上,一秒后移开,“说话算话。”
“什么时候,我们的吻这么礼貌了?”某人并不满意。
沈辛略微不自在,盯着他红唇半响,直接亲吗?
“三秒钟撤回我说过的话。”
沈辛在倒计时没开始就吻上去。两人的唇瓣紧紧的相贴,呼吸细微地凝滞,其实感觉依旧很熟悉,但他并不动,也不回应。沈辛心底冒出一声“哼”。
沈辛退开了,“好了么?”
“不够。”男人搂住她腰,唇追了回来,强势地碾压上去,怎么可能好了,想剥光了好好做一场。可她是不许的,又能怎么办呢,慢慢哄啊。
许久后,沈辛微喘着推开男人,淡定评价道:“您的吻技一如既往的过人。”
“你也是一如既往的甜,”弗雷德里克掐住她腰,暗涌的眸投在她脸上,压低撩人的声音:“我都起反应了。”
这个混蛋。她不太客气地拍拍他脸:“在国内,你给我老实点。”然后躲开往浴室跑去。
他擒住她的手腕,又将人拉了回来,淡笑着问:“我对你可不像你那么礼貌,反正你是我的,我吃点小甜点你能原谅我吗?”说着,那唇在她脖颈处流连。
沈辛僵顿片刻,知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得采取迂回战术,她轻声安抚说:“如果你接下来听话的话,我可以考虑。”
“呵。”看着她警惕挡在胸前的双手,弗雷德里克放开她,并不领情,潇洒转身出门,潇洒落下一句话:“吃不吃你,用得着你考虑吗?囊中取物。”
这人什么时候成语变好了。另外,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他该怎么听话”的一大串词还在喉咙里呢。
男人走下楼梯,行至客厅中央时,女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弗雷德,把手机给我,我下午带你去逛逛京市好不好,你不是没来过我的国家吗。”沈辛语气刻意温软。
男人顿下步子,往上看去,女人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栏杆上,正瞧着他看。他看得出她眼底的慌乱、无奈,此刻也是因为妥协而做出的交换。于是他嗤声:“利益交换的哄人,我看得上吗?”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
怪她从前哄得太没底线,现在不好忽悠了。
实际上在他给她灌输那些精致利己的资本主义观念时,沈辛也对他反向输出着一些她超级恋爱脑时期的“真诚感”。所以在她的潜移默化中,他早已能分辨她的“真情”和“假意”。
“外面有人看着你,我没回来之前,不许见任何人。”
“凭什么?”
“那要我把你送到婚礼现场吗?”男人留下一句冷嘲热讽的话后,迈着长腿走出大门,消失在客厅。
“……呵”她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
京市,星期六。大约上午十点钟,一行两辆车抵达墓园,在冬日阳光中停在大门口。这时候时间上尚早,空气里有着一股新鲜清爽的寒气。
前一辆车是红旗,车身停稳后司机小刘下车,后座的人打开车门,里面走下来一位儒雅严肃的老人,第二辆车是迈巴赫,同样是司机开门,那位司机是外国人。
小刘恭恭敬敬站在穆先生身后,悄悄拿眼神打量着后面那车内弯腰走下来的主人,先是黑色皮鞋着地,紧接着是包裹着紧凑长腿的西装裤,黑色的西服,全身的黑色,只有他的轮廓清晰的脸白皙冷清,头发的颜色是浅棕色,一身黑所以那头浅棕色头发格外凸显。
黑色的长款外套被司机递给他,男人转过来,看见正脸。
小刘吃惊他过分英俊的外貌,金黄璀璨的日光下,男人白皙的面庞闪耀着冷光,他的身后是非常浓密的景色,蓝色天空,金黄太阳,身后后延绵的山坡,浓荫的树木,男人嵌在里面看起来像是张完美的插图。
小刘觉得,男人明明有着一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外貌,可就是有种说不清的压迫感和邪气,像鬼似的。
接过大衣穿上后,就见到男人态度疏离地看着穆克霖,语气不算恭敬地打了声招呼:“穆先生。”话是用英语说的。
那外国司机又将搁在副驾驶的一捧花取出来,男人修长的手指接过,小刘看到是康乃馨,白色的,很新鲜。
两人穿越大门走向墓园深处,小刘和那位司机止步于此,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他听见穆克霖寻常温厚的语气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你母亲也姓穆,她是我妹妹,理所应当你该叫我舅舅。”
小刘暗自惊了惊。
可那位贵公子并未给反应,也没回答,静默地跟在一旁走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便也听不清话音了。
走出一截宽敞的水泥路后,便是较陡峭的台阶了,穆克霖爬了几段便有些喘气,不过他并未过于明显表现,还随意地跟身后的人闲谈着,“你也有中文名字,还能记起吗?”
弗雷德里克表情寡淡得几乎没有,穆禛,轻微嗤鼻,真遥远又陌生的两个字,跟他现在毫无关联的两个字。
对于弗雷德沉默的态度,使得穆克霖在一处台阶上停下来,回头看着他,弗雷德里克也适时停下脚步,对着他皱眉。
“穆禛。”穆克霖微笑看着他,“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弗雷德里克无言看着他,手里抱着那束洁白的康乃馨,两人的对视没有剑拔弩张,只有不具意义的平静和等待。就在穆克霖以为他依然不会开口时,弗雷德忽然平静吐出几个字。
“谈判可以开始,但结果不会改。”
穆克霖怔了片刻,笑容黯然几分,只是很快恢复如常,重新提起唇角笑着,他点点头然后掉转过身子,继续攀爬着台阶,“今天不谈公事,你好好看看你母亲。”
弗雷德里克看着他略显沉重的背影,在他走出几步后,才继续跟上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暖阳下逐渐温和的天空下面,墓园肃穆幽静,来祭拜的人三三两两,几乎没有声音,两人在某处墓碑前停下,碑上女人停留在年轻时。
默然片刻,穆克霖抚摸着墓碑,“穆禛来看你了。”
弗雷德里克盯着墓碑上的女人,不带任何感情盯着。若是以往,穆克霖至少也要停留半个小时,这次他待了两分钟,有意给母子两人留出对话空间,便打算提前离开。
“你们单独待会儿吧,我在入口等你。”转身离开前,他扫了眼正在墓前放康乃馨的弗雷德里克,似有所想说:“你母亲生前很喜欢凤凰花。”
他的话没得到任何回应,他也没为此停留,沿路往回走。
弗雷德里克在母亲墓前站了十来分钟。
至于他是什么心情,又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墓园建立时间久远,整片山坡最不缺的茂林树木,总有鸟在枝林间鸣叫跳跃,显得愈发寂静。穆克霖徐步走到大门,他深吸口气,接过小刘递来的保温杯,大口喝着水,小刘在他耳边汇报着情况,不消多时,穆克霖就望见那道身影迎面走来。
弗雷德里克冷淡寡言地站在他面前,不出意外毫无波澜的面孔,淡蓝色的眼睛冷冷淡淡。经过些微迟疑,穆克霖还是说了出来,“沈小姐婚礼刚刚宣布取消了。”
“婚礼?”弗雷德里克挑着眉讥讽,“本身就是场闹剧。”
都退婚了,那男人还不管不顾地举行,不是闹剧是什么?
穆克霖看他一眼:“再怎么样,那也算是桩好姻缘,也是因为你才……抽空我替你去登门致歉。”
好姻缘……弗雷德默念着这几个字,似笑非笑盯着穆克霖。他双手抄兜,嘲弄地出声问:“替我登门致歉?穆先生,我们很熟吗?”
穆克霖沉稳道:“以后会熟悉,毕竟有层血缘在。”
“没人在意。”弗雷德没兴趣听他讲什么血缘,讲什么攀亲带故,冷漠朝车子走去。
穆克霖微叹口气,转了话题,“还以为那姑娘对你没那么重要,你不会回来。”
说完,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弗雷德。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他就压制不住地烦心,想着他那些刻意的手段,不免失笑冷讽:“您费心布局引我来,我不来,您岂不落空?”
这一年来,弗雷德里克从未去打听过沈辛的消息,一如两人默契遵守的,分手就彻底分干净。可托眼前这位的福,多次提醒他沈辛联姻的事实,见口头提醒他还无动于衷,按耐不住把婚贴递到他办公桌上来了呢。
指的什么意思两人心知肚明,穆克霖不置可否,脸上毫无心虚表情,只是走更近来,忽然说起:“得到消息,沈钦德气急攻心,送进了医院。”
弗雷德里克满脸无所谓的神色。
“毕竟是那姑娘家人,不要让女孩子收拾残局。”他抬手想要拍拍他肩膀,却被弗雷德里克皱眉躲过了。
弗雷德里克脸色冷下来:“别拿长辈姿态教育我。另外,别再去见她,我不允许你再接触她。”
“我对那姑娘没恶意。”他是真的没恶意。
弗雷德里克觉得好笑,便笑了下:“利用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她讨厌。”
穆克霖看着他,似乎思忖了几秒,也不知在想什么,慢慢浮现微笑,随后,便转了话题:“好,我知道了,吃饭吗?舅舅请客。”
弗雷德里克对舅舅两个字产生反感,矮身上车,司机忙关了车门,坐上去发动车子。弗雷德里克靠在椅背上用余光扫了眼外面的人:“带路,我要见她。”
穆克霖莞尔,透过车窗看着穆禛:“她可能不会见你。你去了,她会骂人。”犹豫一下,手指指着自己胸口:“连我一起骂。”
弗雷德里克坐在车里,投去嫌弃的目光。
他扯唇:“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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