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戏

在场的多是少年人,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只爱与众不同的时候,虽然刚刚被庄玉琳吓了一场,但面对这千古未闻之乐事,早就有人蠢蠢欲动,再被庄玉琳出口一激,纷纷叫好,各自挑了一件绣衣,装扮入席。

连乌砎都顾不上白天刚跟庄玉琳打过架,跟着宁金挑了个搭配的,兴冲冲玩起来了。

还有那玩得投入的,埋怨庄玉琳不厚道,如此趣事,怎不早说,让他好好准备,搞得这样仓促,害他没挑选到心爱人物的装扮。

庄玉琳虚心受教,承诺再找个好时候为他再办一场,定叫他玩个尽兴。

一群人吃酒谈天,游戏做耍,兴致起来,还有人把戏子撵下台自己上去唱的,唱得好的,众人起哄叫好,唱得不好的,又被众人嫌弃丑怪哄下台来。

沸腾喧阗,好一场狂欢。

虎诸独坐帐中,看着不胜酒力,被人扶回来的庄玉琳,眼中满是怜悯。

庄玉琳眼朦朦地,看了虎诸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不去玩?”

虎诸道:“客人还未至,不急。”

庄玉琳反应了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傻傻道:“都到了啊。”

虎诸看着他,轻叹一声,“人到了,鬼还未至呢。”

又过了一会儿,庄玉琳脸由疑惑变为惊恐,音调都变了,“鬼?”

庄玉琳惊出一身冷汗,吓得酒都醒了。

他爬起来抓着虎诸的衣襟,声音都在抖,“你、你是在说笑吧?”

虎诸怜爱地摸他狗头,“当然不是了。”

“啊!”庄玉琳惊坐而起,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子……”

虎诸哂道:“平常也不见你如何尊孔孟,今天倒是格外虔诚。”

庄玉琳原地转圈圈,“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临水奶奶……”

虎诸见他吓成了小狗,又好笑又可爱,看了一会儿小狗打转,埋汰他,“既然这么怕,你弄这一出干什么?我看你准备了好多香花火烛,还以为你早有准备呢。”

庄玉琳含泪看他,“我那是——”

自己想玩?有备无患?顺手为之?没想那么多?

不不不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我没想到真的有……那个啊。”

虎诸捏了捏他脸蛋,笑道:“叶公好龙。”

庄玉琳这下真的是热泪盈眶了,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虎诸心头一软,道:“那你求我吧。”

庄玉琳用尽毕生的虔诚,“求你。”

话音刚落,天色丕变,阴云密布,阴风四起,阴气笼罩四野。

庄玉琳受阴气所激,打了个冷颤,颤巍巍看向虎诸。

虎诸一手贴上他背心,护住他的心脉回暖,看向帐外,道:“来了。”

庄玉琳感觉周身一股暖流包裹,紧紧贴着人家,小声问:“怎么办?”

虎诸看着几乎要跟自己长在一起的小狗,更想笑了,干脆带着他一起。

出了帐外,庄玉琳看见狂欢的众人七歪八扭,倒了一地,吓得脸色煞白,抖抖索索,摇摇欲坠:“他、他们……”

见他这样,虎诸心生不忍,叹道:“晕过去了。”

庄玉琳这才松了一口气,软倒在虎诸身上。

虎诸揉捏着他后颈,为他缓和惊悸,叹道:“这回吃到教训了吧。”

庄玉琳这会儿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埋在虎诸怀里,一个劲点头。

虎诸正在教小孩,压抑翻滚的阴云突然有一霎那静止,继而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穿金红官袍,头戴长翅乌纱帽,脚蹬云履,腰缠玉带,周身摇曳神光的庄严人影向这边缓缓行来。

这人行到近处,向虎诸微微颔首,道:“弥山君别来无恙。”

虎诸点头以应,微笑致歉:“陆大人安好。是我家小儿行事不谨,惊动大人了。”

陆大人人很温和,笑道:“无妨,我整日为案牍所累,正好借此机会,外出一游。庄小郎君赤子之心,天真烂漫,弥山君不必过多苛责。”

虎诸一挥袖,戏台的另一侧,宛如一面巨大的水镜照出镜像,霎时现出和这边一模一样的筵席,却又并非残席,倒像是重又做了一回。

虎诸看向陆大人,道:“小儿不知厉害,扰动四邻不安,是他之过。今日在下特备宴席为诸位压惊,诸位且入座,之后令小儿为诸位请上香花火烛,万请诸位海涵。”

“陆大人请。”

陆大人也不多言,掌中现出一方官印,熠熠生光,升至半空,轻轻一盖,天空中出现红底金光的印玺纹章,篆书“晋安令印”。纹章一现,四野阴云霎时散开,化作道道轻烟,眨眼间,席中已满,诸客皆已入席。

虎诸见状,把小孩从身上摘下来,拍拍他的背,谆谆教导:“烧神香会么?”

庄玉琳深受祖母熏陶,做这个是做惯了的,闻言点点头。

虎诸又道:“鬼香会么?”

庄玉琳又点头。

虎诸就把小孩子引到祭坛前,文武鬼判分列两边,牛头马面,诸位阴差随之列队。

祭坛上,香花火烛堆积如山。

虎诸点燃一盏莲花灯,指挥小孩子燃起线香,道:“先上鬼香,再点神香。一个一个来。”

庄玉琳看着密密麻麻的鬼群,傻了,“一个一个?”

虎诸点头:“谁叫你请的客人多呢。”又看向鬼判,拜托道:“劳烦大人记名。”

又看向庄玉琳,嘱咐他:“陆大人特意降临,我需作陪,你在此烧香,用心要诚,不可敷衍。”

又请陆大人入席,道:“陆大人,请。”

庄玉琳眼巴巴看虎诸离开,留他独自在此面对鬼判阴差,又惊又怕,委委屈屈又兢兢业业地上起香来。

夜风习习,月轮皎皎。

一线水波为界,这边灯火通明满座活人却是一片死寂,那边碧火粼粼百鬼夜行偏偏热闹非凡,就连戏台上都有绝世的名伶上演人间不可闻的异曲。

陆大人敬虎诸一杯酒,道:“庄小郎君天生灵能,不可限量。弥山君可有意引他入道?”

虎诸道:“不急,看他意愿。心思未定,过早踏上修行路并不是一件好事。”

陆大人点头称是,“也是。修行重在修心,徘徊不定,易生灾劫。还是明心为上。”

虎诸看向祭坛,小孩儿正严肃着一张脸,认认真真烧香,笑道:“尤其我家这皮猴儿,人还未做分明,怎可求仙呢。”

烧香是一项需要心诚的仪式,心越诚,心越静,烧出的香火也格外香甜醇厚。

满座鬼判阴差享用着这美味的香火,一身煞气也柔和下来,看着这会烧香的小郎君,也不由心生欢喜。

若说庄玉琳最大的好处有两个,一个是心大,另一个是心很大。

烧一柱两柱香,他还又惊又怕,只觉得自己身处修罗地狱,唯恐一个不对就被生吞活剥。烧到一二百柱的时候,也许是烧麻了,也许是被熏晕了,烟熏火燎里,看着鬼判阴差的受用模样,还有心思想这香火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是檀香?沉香?还是奇楠香?倘或他用鹅梨香,这香火尝起来会是梨子味儿的么?

“不是。”一个低沉浑厚声音似鼓声隆隆,“你烧起来,是诚心的味道。”

庄玉琳吓了一跳,看向说话的人,牛头长眼,面目狰狞,手执长叉,他试探道:“牛爷?”

牛爷朝他笑了一下,虽然还是很狰狞,但庄玉琳感到了他的善意,打蛇随棍上,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牛爷道:“人在烧香的时候会把心中所求一起传递出去,我受了你的香火,也就知道了你的想法。”

庄玉琳惊叹:“烧香竟然有这种功用?若人人都会,千里传讯也不是妄想啊。”

这话一出,众鬼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另一侧的马爷哈哈笑道:“香火岂是人人都能受的?就连这烧香,也并非人人都会哩。”

“烧香竟还有什么不传之秘么?”

马爷道:“烧香拜庙门,想让神仙受你香火,最重要是找准庙门,拜对真神。若无头苍蝇似的,见庙就进,纳头便拜,只好对着泥胎木塑,白烧香了”。

话音甫落,众鬼又是一阵嘎嘎大笑。

陆大人看向祭坛处,打趣道:“庄小郎君果然不凡,我看众人都颇喜他,若不求仙,将来也可为我一臂助。”

虎诸看着身陷鬼营,都能跟鬼打成一片的皮猴子,以手附额,无奈道:“记吃不记打。”

起身对陆大人行了一礼,道:“罢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今夜且到此处。再不把我那皮猴拎回来,恐怕真要去阴司撒野了。”

祭坛这边却是谈兴正浓。

庄玉琳又问牛爷:“香火怎么会是诚心的味道?”

牛爷温声道:“会烧香的人,五蕴炽盛,而生阴火,以此阴火,引动七情,燃烧六欲。阴火越旺,欲情越盛,香火味道也就越纯粹。”

这种说法却是第一次听到,庄玉琳咂摸了一阵,拍手道:“这就是在说心诚则灵嘛。”

马爷哈哈大笑,“说得好!心诚则灵!你烧香的时候,想要赔罪的心思特别真诚,香火的味道也就格外好吃。”

庄玉琳好奇道:“既然这样,那香火只要心诚的人来烧就好,跟香本身的好坏无关了?”

这时祭坛侧首传来一道声音,庄玉琳抬头一看,是鬼判,他道:“凡人多数心思驳杂,灵台混沌,想要什么自己也不清楚。这时候就要好香来做媒介,因为能制好香的人,制香的时候必是心诚的。好香即是好媒。”

庄玉琳有些技痒,道:“我从小也跟着名师学制香,有上好的香料,改日我制一批香,烧给诸位品鉴一二。”

众鬼轰然叫好,纷纷道:“好兄弟,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庄玉琳喜不自胜,还要再说,却见眼前温煦微笑的鬼判瞬间冷下脸色,众鬼也霎时归位,一时间阴风又起,庄玉琳略感不妙,一转头,看见虎诸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着他,他略有些心虚的移开眼神,小声道:“嗯。香都上完了。”

虎诸招手,“过来。”

庄玉琳见他神色不像生气,放心走过去,一双眼乌溜溜,看了看虎诸,又移向旁边的陆大人。

虎诸见他这样,无奈叹了口气,深觉带孩子的不易,轻轻拍拍他后背,道:“这位是本地城隍陆大人,你这次引动鬼门,惊动地府,多亏他从中转圜,小惩大戒,快快谢过陆大人。”

庄玉琳闻言望去,只见陆大人凤眼修眉,神情威重,形容跟本地城隍庙中金身十分相似,躬身一礼:“多谢大人宽宥,小子已知错了,今后绝不再犯。”

陆大人扶起他,温和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个好孩子。不过,在此事上,我却不敢窃据首功,你当谢过弥山君才是。”

庄玉琳看向他,陆大人笑道:“若非他为你作保,收拾残局,我定要拿了你去,充做地府一小兵了。”

庄玉琳吓得缩到虎诸背后,而后又探出头来,有点小为难,有点小期盼,轻声道:“城隍爷爷,我先占个位置,九十九岁之后再去行不行?”

龙珠:(斜眼)(吃瓜)……叶公好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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