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三皇子的人顺利到达京城，沈濯渊体内的蛊毒也适时发作了。

可宋灼景回来时的脸色却不大好。

风声瑟瑟，宋灼景放下茶杯，皱眉道：“沈濯渊被人带走了。”

我虽不算聪明，却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端倪，“有内鬼。”

“是。”

宋灼景吐了口气，面色难看无比，“目前还没有线索，关于沈濯渊的踪迹，我们也还未查到。”

“不急。”

我喝了一口茶，狡黠一笑道：“你忘了我给他下了蛊吗？他若是想活命，必然会来找我。”

宋灼景摸摸我的头，欲言又止，“濯雪，不要以身试险。”

我攥住他的手腕，仰头望他，“宋灼景，你信不信我？”

“信。”

听到他肯定的回复，我忽而笑了，“你放心，我还没亲够你呢，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等我。”

宋灼景摸摸我的脸，沉默半晌，才哑声回道：“好。”

短短一字，没有过多询问。

这便是他交予我的、全身心的信任。

这便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宋灼景知道我成长了，我很开心。

……

在布完陷阱之后，不出所料，沈濯渊果然在第十日遣人将我掳走了。

彼时蛊虫已经深入骨髓，他周身的精气都被吸了个干净。

像极了当初的我，瘦得吓人。

瘦得像鬼。

他身上的肉渐渐褪去，逐渐显出白骨的轮廓来。潮湿的山洞中不适传来水滴声，我淡淡扫他一眼，语气无比平静：“沈濯渊，你要死了。”

“闭嘴！”

沈濯渊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狞笑着朝我走来，手中握着的匕首在烛光照耀下闪着刺目的光芒，“沈濯雪，我会沦落到这般境地，都是拜你所赐！”

尖锐的利刃就架在我的脖颈，我却浑然不怕，低声笑了几声，目光灼灼看着他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你抢走我的父母亲，你害得我在他们面前丑态百出。你抢走我的一切，你害死阿柱，最后又想对我下手……呵。”

“沈濯渊，你凭什么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哐当”一声，匕首滑下地面。沈濯渊捂着自己的头，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表情异常痛苦。

沉默半晌，我哑声道：“我恨你。”

沈濯渊脚步一顿。

我看着他说：“我恨你，沈濯渊。”

沈濯渊重重咳了几声，有些吃力地喘了几口气，才抬眼看向我，咧嘴笑道：“是，我当然知道你恨我，毕竟是我抢了你的爹娘，毕竟是我间接将你赶出了沈府。”

“可错全在于我吗？”

“沈连山本来可以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将我掐死，可他没有……哈！是他把我带回沈府，是他把我养大。他本可以让我做个正常人，可他却把前朝的一切，统统压在了我身上！”

“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关于我的身世、关于我的一切，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我只能被迫接受，然后去帮他们谋划什么狗屁大业，然后去帮他们完成什么狗屁志向！”

沈濯渊的笑声沙哑异常，他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笑道：“你以为，沈连山真把我当亲儿子养吗？”

“那些我经历过的事情，你若是经历过了，会比我现在还要痛苦百倍。”

沈濯渊的身形有些不稳，“他们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沈濯渊天生坏种。”

“父债本应子偿，但沈濯雪，我已经对你够仁慈了。”

说完，沈濯渊捏起我的下巴，幽黑的眼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别再捣乱了，小蠢货。”

“沈连山对你我都有亏欠，所以我才不会对你下手。”

“你若是再来捣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话罢，沈濯渊猛地松开手，转身叮嘱道：“看好他。”

“是。”

山洞外时不时传来异响，我眉眼微动，半晌后，低头掩下了面上的异色。

……

在山洞的第四日。

沈濯渊的精神越来越萎靡，见我迟迟不交出解药，他掐住我的脖颈，将我死死按倒在地，表情疯狂无比：“解药，交出来！”

我艰难地喘了口气，道：“松手，我给你解药。”

沈濯渊闻声，这才松了手，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在怀中摸索半晌，忽地洒出一把毒粉，拼尽全力将沈濯渊绑了起来，捡起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上，威胁道：“放我走。”

周围的人见状，眸光微微闪烁，似是在权衡利弊。沈濯渊吸了一口气，不耐烦道：“让他走。”

沉默片刻，一行人让开了道。

山洞外传来时弱时强的异响，我架着沈濯渊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行至山洞口时，异变忽生。

身后忽地传来凌厉的攻势，我看准时机，一把将沈濯渊推下山洞，随后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主子！”

……

水流汩汩。

我拧干衣服上的水，拿出药粉给自己身上的伤上了药，方才凑到火堆面前烤着火。

沈濯渊因为重伤早已昏迷，我望着他额头上的血迹看了许久，直到手背上传来烧灼的感觉，才收回目光，往火堆后坐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

他似乎是醒了，强撑着地想坐起来。我听到声响，淡淡开了口：“你的腿已经断了，别乱动了。”

沈濯渊低笑一声，“我倒是未曾想到，你竟然敢跳下来。”

我回他：“你想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

“是，关于你的一切，确实一直都在脱离我的控制。”

我有些惊奇：“去水里游一遭，你脑子还变得清醒不少。”

沈濯渊：“……”

沈濯渊艰难地移动着，最终靠在了巨石旁，开口问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闭着眼，冷冷道：“嫌脏手。”

沈濯渊笑了一声，说：“你在可怜我吗？”

我懒得回他，一翻身背对着他就准备睡觉。沈濯渊盯着我的背影看了许久，方才幽幽道：“我杀了阿柱，所以你才会恨我，对吗？”

我说：“你话太多了，好吵，能不能闭嘴。”

沈濯渊静默半晌，低声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是李远派来的眼线？”

李远便是当朝皇帝。

我眼睫一颤。

“李远并不清楚我的情况，但他知道我在沈家。所以他派来阿柱，想给我下毒，药死我。”

“可偏偏那时你出生了。”

我闭了闭眼，“所以呢，他就把毒下在了我身上吗？”

“是。”

“父亲知道？”

“嗯。”

空气中突然传来诡异至极的沉默，我哑声问他：“那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沈濯渊吐了口气，“是人就会有情。”

“他在可怜你，在赎罪呀，濯雪。”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我起身踹了他一脚，冷冷道：“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沈濯渊咳了两声，笑着看向我：“我从来就不屑于骗你。”

心乱如麻。

等我反应过来时，沈濯渊的搏动已经微乎其微。我猛地松开手，跌坐在地。

直到听到沈濯渊呛咳的声音，我才勉强回过神来，攥紧了双拳。

风声瑟瑟。

泪珠滑下脸颊，我再是支撑不住，坐在原地失声痛哭着。

原来我的坚持，都只是个笑话。

什么报仇，什么得到的唯一的亲情。

不过是赎罪，不过是一个偌大的笑话。

可笑。

真可笑。

我捂着脸，泪水从指间溢出，浸湿了才刚烤干的衣衫，“沈濯渊，我恨死你了。”

声音晦涩难听，沈濯渊低笑一声，也回我：

“我也恨死你了，沈濯雪。”

火堆传来“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沈濯渊收回脸上的笑容，盯着我开了半晌，忽地低声开口道：“对不起。”

我几乎快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还欲再问时，远处却突然传来了宋灼景的声音：“沈濯雪！”

我慌慌张张擦干眼上的眼泪，朝着声源处望去。

沈濯渊看了宋灼景一眼，又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嘴唇嗫嚅半晌，终是没选择开口。

宋灼景解下外衫披到我身上，将我拥入怀中安抚道：“没事了。”

我闭上眼，情绪因为这句安慰，瞬间迸发。

我靠在他肩上，哽咽道：“宋灼景，他们都骗我。”

宋灼景抚摸着我的后脖颈，柔声道：“我在。”

沈濯渊被人带离了原地，临走前，他吐了口气，叫了我的名字：“沈濯雪！”

我想转头看他，却被宋灼景牢牢禁锢在了怀中。

“对不起。”

沈濯渊的声音逐渐消失在旷野中，我被宋灼景紧紧抱着，半晌后，心情才终于了平复些许。

我仰头看他，抽噎道：“阿柱、阿柱是骗我的。”

宋灼景伸手给我擦着眼泪，哄道：“乖，不想他。”

我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可是我委屈。”

宋灼景擦擦我脸上的泪痕，凑到我耳旁同我说悄悄话：“不委屈，我先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没说话，宋灼景便牵着我的手，拉着我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萤火虫在山林之中飞舞，我问他：“都结束了吗？”

宋灼景点点头，“嗯。”

沉默半晌，我又问他：“我爹我娘呢？”

宋灼景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移开目光道：“死了。”

我垂下眼，说：“我其实，好恨他们。”

“我知道。”

“但是我……”

“我都知道。”

宋灼景捏捏我的手心，微微侧过头来看我，“我在。”

萤火虫在身前飞舞，我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攥紧宋灼景的手，也转头看他，说：“宋灼景。”

“在。”

“带我回家。”

“好。”

我点点头，倔强强调道：“回我们的家。”

“好，回咱们的家。”

他重复着我的话，忽地开口问我：“要背吗？”

我朝他伸出双手，毫不客气道：“要。”

然后毫不犹豫地上了他的背。

他的脚步平稳而缓慢，我趴在他的肩上，小声道：“宋灼景，能背我一辈子吗？”

宋灼景轻笑一声，偏过头蹭了蹭我的脸颊，眼睛一如初见般漂亮，“行。”

2024.7.27正文完，等我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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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能背我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