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末，签了航宇舰队的合约，我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2399年3月24日

黄褐色的飞沙宛如巨大的蒸屉，一视同仁地将整座城市扣在恶劣气候的牢笼中。

惨白色太阳高悬天边，炙烤着街上每个不得不在这样的天气下外出的新型保护罩下的行人与车辆。

一间十几平米的卧室内，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挡住每个缝隙，角落处的绿色小灯发出幽幽微光。

方末眉间紧拧，瞬间睁开倦意未消的双眼。

自从他自作主张给傅离签下航宇舰队星系远航的合约，傅离最后质问他的画面便像是被强力胶粘在脑海中一般，成为了每一夜梦的尾声。

傅离虽然待人亲和，可是因为年幼时期的经历，不会与人完全交付信任，而他在获得这份满当当的信任后，第一时间用来偷偷给傅离签下远航合约同意书。

方末望着天花板愣神，泛红眼尾的水光已然消散。

不过无论傅离现在是否恨他，他都不会后悔，现在的生存环境和末世没有太大分别，能够前往其他星系是那时或当下最好的选择。

方末揉了揉眉心，除了这个，昨夜他又做了潜入深海的梦，从傅离离开起，原本是两个月一次，现在一个月不到却已经梦到第三次。

他将内容记录在加入智能芯片的手表内。

每次的梦境都在同一场景，所看到的情境却大不相同。

在梦中，他没有驾驶潜水艇，也没有身穿任何特殊防护衣物，自至今辨别不出的海域中央下沉，没过水面后却依旧可以自然呼吸，海水从始至终都是温凉的，哪怕越来越深。

行至深海，便能看到一座巨大且被白光笼罩的实验基地，崭新的外观犹如初建。

他自由在其间穿梭。

那里有比他日常所用更加高级精密的仪器，很多穿着白色连体实验服的研究人员忙忙碌碌，但无论去往哪处，他从没办法接触他们的研究内容。

现实里会真的存在同样的实验基地吗？

如果是某种特殊原因导致他以这样的方式得知，那地方到底又在研究些什么内容？

或者只是如最初去看心理科时医生说的那样，不过是因为他压力过大而导致做梦？

总觉得说不过去……

检测到方末起身，屋内程序开始一系列操作，调节温度湿度以及卫生间水温，屋顶的灯循着程序设定的轨迹亮起，以便方末活动洗漱。

洗漱完毕，方末依照每日固定流程，拿着早饭走到窗边，等待窗帘自动拉开，亲眼看看新一天的情形。

在他们这个时代，好天气已是堪比珍宝般的存在。

早在几百年前，人类就已认识到保护自然的重要性，可不论是无法有效循环利用的废弃物，还是仍不觉危机已起而继续肆意破坏的败类，等等，都是推动不可逆伤害的元凶。

以至于上一个世纪初，人们所面临的自然危机系数骤然翻倍。

经过两个世纪补救，也仅能做到减缓变得更糟的速度，自此各国开始计算危机下留于这颗蔚蓝星球的人类彻底消失的时期。

向宇宙逃亡是人们趋之若鹜的出路，可符合条件者少之又少。

至今，生物数量减少上百万种。

自然灾害等级划分为十级之后，如今又突破了最高层，无论是灾害的数量还是发生频率，都呈指数倍增趋势。

人类一边研究如何延缓，一边加固建筑、创立维持人类生存的综合研究所。

随着一道缝隙缓缓分开，方末并没有看到预想中因沙尘暴而发黄的天。

外界的一切皆被幽幽的淡紫色光芒覆盖。

略偏向西南的低空，一颗刺球状的紫色发光体静静悬停，伴着飞沙，将它所能照射的区域尽数披上压抑的帷幔。

这是什么东西？

方末心中一惊，眉头也随即皱起，他的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种可能，快步走到门口查看全民家中安装的警报设备。

上面赤红的字体写着最新通知。

【关于西南天空出现的不明物体，九域异情局已派特调部调查，请广大群众不必恐慌，若无特殊情况，请暂时留在家中，警报解除后另予通知。】

与此同时，手表忽然在空中投放了一块小屏幕。

【孟浩远致电，是否接通】

“接通。”

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一道对于早晨来说过分活泼的声音，“我靠，方末，你猜我今天听说什么了？！”

两人同在47号综合研究所工作，据方末对他的了解，直接先一步反问：“是关于天上那个紫色不明物体吗？”

“啊？不……嗯，也算是一个吧。”另一头的孟浩远语无伦次，旋即兴奋又担心地说了下去，“天上那玩意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还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诶，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咱们未来的日子怕是要更加艰难了。”

方末一直在看着窗外的紫光：“确实不好说，但现在只能先等特调部的确切数据，然后才能下结论。”

孟浩远的思维向来跳跃，说着说着逐渐扯远，终于在过去五分钟后，方末开口将孟浩远的思绪拉扯回来：“你打电话给我原本是要说什么？”

“啊，对对对，虽然天上的玩意古怪，可是远没有我要说的震惊！”孟浩远咳嗽一声，“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听咱们同事说，在研究所内看到傅离了！”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未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方末刹那定住。

同事平常和他不少开玩笑，却都极有分寸地不曾提过傅离，在脑海中嗡嗡声过去后，方末沉了口气。

电话那头则又开始表演思维跳跃，“不过方末，你说这紫球会不会是外星人投放到咱们这里的探测器之类的东西啊？”

航天方面的情况，方末他们这些综合研究所的植物研究组的人员并不熟悉，只是知晓新闻播报出的近期发展而已。

“不排除这个可能……”方末失魂一般机械应答道。

不对，既然已经签了合约，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难道是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了？

傅离直接去他的工作单位，是想第一时间找到他？还是与研究所有关？

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凡牵扯上傅离，方末的理智便会直线下降。

心中接连冒出的想法牵动着方末的思绪，他匆匆挂断电话，扯下昨晚熨烫好的衣裤，胡乱套上，夺门而出。

——

地下车库哪怕在无车出入时自动落下库门，也不可避免被沙尘逮住间隙侵入。

方末无知无觉似的快步走向车位，当他靠近自己银灰色复合能源车时，车门已通过与手表感应打开。

复合能源车并非新时代的产物，却在经过改良后，综合性能成为当前状况下最优选。

除了自动驾驶以外，它可以根据天气状况，采用消耗各种能源最佳比例方案，实现真正的低耗节能。

【已选定最佳方案，风能转化率86%，剩余以电能补足，是否启动自动驾驶？】

方末系好安全带，根本不看耗能，直接挑选了极速模式，才点击自动驾驶。

一路上风沙极大，虽不至于寸步难行，所有车辆行进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只有方末的车在路上疾驰。

透过车窗以及肆虐无止的风沙，方末完全看不到街道两侧的情况。

居民楼某些亮灯的窗前，站着高矮胖瘦不一的凝重身影。

自然灾害频发已让众人人心惶惶，此刻出现的紫色发光体对大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方末的住处离47号综合研究所不远，到达那边的车库时，恰好碰上极速赶来的孟浩远。

研究所外围车库以及守卫区域不同于中心防护罩内建筑那般独特新颖，都是用厚重钢铁打造的中规中矩的长方体，常年暴露在恶劣环境下，外皮已然斑驳，与中心不同颜色方块连结成的大楼形成强烈反差。

门口的守卫核实两人身份后放行。

孟浩远一进车库就滑下车窗想与方末攀谈，果不其然被车上蒙了一层的沙土呛得连连咳嗽，赶忙捂着嘴猛扇。

方末越发克制不住心底的慌乱，根本耐不下心等车清洗完毕，直接大步往直达电梯走去。

比起穿得一板一眼的方末，孟浩远宽松肥大的运动装配上他自带喜庆的模样，显得格外活泼。

只是此刻顾不上被沙尘袭击的狼狈，一把拽住方末。

“你挂断电话我就后悔了，应该先让你来研究所再把事情告诉你，果不其然你就真开了飞车，多危险啊！”

方末沉声回应道：“没事，我只是想亲眼确准。”

“应该只是长得像，你也别太心急，航宇舰队的合约得有多大问题才会终止啊。”孟浩远安抚道，“而且你这急得都忘了问我找谁带你去看一眼了吧？”

方末点头，声音里掺杂些无奈地配合：“好，找谁？”

“哎，我带你去。”

两人并排朝着直达电梯走去，孟浩远闲不住地和方末搭话：“我刚才着急和你说话，是想说咱们大楼左下那个紫色的方块怎么变白了？”

“变白？”方末来时并没注意。

中心建筑那几个方块都是用特殊涂料刷过三层、分别耗时月余才完工的，就算临时更换，也远远不能一晚就结束。

“我没注意到，但是按理论来讲，可能性不大。”他们停到电梯前，方末抬手输入所在楼层编号，等待直达电梯派来。

孟浩远挠了挠头，面露难色，他也是觉得离谱，才急着问方末，“嗯，等下班了再看看，真奇怪。”

他们到达植研组专属楼层时，恰好撞上一些项目人员换好白大褂、拿着电子数据板一脸凝重地朝着集合会议室赶去。

人群走过，一道漫不经心似的倚靠着墙壁的健硕身影赫然出现，那人身穿黑色武装制服，注意到电梯这边的动静，侧脸朝方末看过来。

方末呼吸瞬间停滞，四下陷入静谧，他如同一块在波涛涌动的海面上无依无靠的浮木。

傅离。

那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只是面庞好像清瘦了些，下颌线比往日更加分明。

方末的思绪翻涌，来不及判断，绵软的脚步已朝对方迈去。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对面的人竟毫无反应地收回视线，起身走进附近的访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