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张屠户的一天

01

杀手无情,可她偏偏多情。

杀手多情,便是痛苦的根本,所以她很痛苦。

02

柳寒蝉终于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他本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父官乃当朝御史。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御史,得满足两个条件:其一,刚正不阿,其二;不畏强权。

陈御史性子固执且嫉恶如仇,容不得旁人犯一点错误,但天下岂有不犯错的人?是以在朝中多少得罪些人。

起初先皇尚在时尚有庇护,后先皇驾崩,年仅五岁的永乐即位,因着新帝年纪小又体弱,便由皇太后垂帘听政。既是皇太后,身边便少不得伺候的人。

“奴才”是一种职业。正如世上千千万万的职业一样,每一种职业里总有出色的人物,何贵就是奴才里最出色的奴才。

自古以来,奸臣进献谗言,害死奸臣的事数不胜数,柳喊寒蝉的祖父便死于谗言里。

事情是这样的,何贵在宫外有一个干儿子,常年在民间欺男霸女,被陈御史多次弹劾。

何贵曾深夜拜访陈御史,却被陈御史请了出去,是以何贵仇恨在心,暗中构陷,皇太后日益对他不满。陈御史对皇太后掌权也甚为不满,看清局势后便请辞归乡。

陈御史请词后,陈家举家回乡。陈御史虽离开庙堂,心中却对奸臣横行愤怒不已,加之途中受寒,不过几日便去了。

老人家曾说:“祸不单行。”

祖父逝世,一家老小扶着灵柩归家,却在半路遭到刺杀,仆人四处逃散,柳寒蝉的父母也死于刀下,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滚下山坡,掉进深坑里。

当他再睁开眼时,看见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虽不美,眼神却亮晶晶的。

那人见他醒来,先是“嘻”地笑了一声,旋即蹙起眉头,喃喃道:“刺客只杀人,不救人。”

那人歪头想了想,又问:“你是坏人吗?”

他迷迷糊糊摇头,那人又弯起眼睛:“那就好了。”顿了顿,又道:“我看你父母都被杀死了,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伸手抓了泥,胡乱敷在他的脸上,对他说:“你快去逃命吧,如果被他们知道我救了你,我就会被打死的!”她说完,掏出一瓶膏药塞在他手里,叮咚叮咚跑走了。

他侥幸活下,隐姓埋名住在小山村里,一苦大仇未报,二苦身世孤零,三苦无能为力,每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觉事事都索然无味。

直到在深山捡到她,他看着那双眼睛,只觉似曾相识,原来真的是她。

他消失那段时日,便是冒着生命危险打通了与痛恨宦官的朝中老臣谋划一场刺杀,他们助他潜入宫中,掀开一阵厮杀。

他终于手刃了仇人何贵,替家人报了大仇,但皇宫守卫重重,他亦身受重伤,幸得盟友相救,才得以逃脱,躲在地道里养了许多日子,这才死里逃生。

他修养了小半月,方遁出京城,便快马加鞭赶回来见她。

他大仇已报,却已失去除她之外最珍贵的东西——他们的孩子。

原来,世上没有哪一种选择能让人完全幸福或者不幸。

明月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喃喃道:“原来是你就是那个小男孩。”眼神忽然黯淡:“我本以为你入七杀是为了我,原来是为了复仇。”顿了顿,忙连连摇头,解释道:“我没有说复仇不好的意思,我只是……”

柳寒垂下眼睫,拉着她的衣角,语气沉沉:“是我对你不起,从今以后,我死也不离开你半步,好不好?“

明月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因为我救了你,你要还我的恩?”

柳寒蝉忙道:“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明月:“可是我长得又不好看。”

柳寒蝉:“我也长得不好看。

明月闻言,眼睛一瞪:“你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才喜欢我,那如果你长得好看,你是不要去喜欢更好看的?”

柳寒蝉微微一笑:“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看的。”

03

明月虽与柳寒蝉说好,但因着孩儿一事,心中总像是落了场雨,湿湿沉沉,打不起精神气儿,每日只是坐着发呆。

柳寒蝉看在眼里,忧在心里,想着法子哄她去街上散散心,却是又好心办了坏事。他牵着她四处散心,买了些好吃的,好玩儿给她逗趣儿,她却毫无兴趣,只盯着蹲在巷口外捡石子玩的小孩儿发呆,柳寒蝉自责不已,从此不让她小看小孩儿。

某一日,柳寒蝉忽然对她道:“我们一定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明月回过神,凝视着他。

柳寒蝉捧住她的脸,认真地道:“我们可以不再杀人,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可以让孩子过上正常的生活,快乐健康地长大。”

明月愣住了,片刻,摇头。

她自幼在七杀阁长大,虽从未见过七杀阁的老大,但也知道七杀阁的势力遍布江湖,每一个州,每一座城,甚至每一座村庄都有分阁。只要入了七杀,死也只能死在七杀,她们能逃到哪里去?

听柳寒蝉这话,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安,柔声道:“不要去冒险,你说过你不会再让我难过的,对吗?”

柳寒蝉道:“我并没有打算去冒险。我已安排好一切,你会平安到达扶桑。”

明月眼珠儿微转:“扶桑?”

她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也不知在哪里。

柳寒蝉点头:“七杀再大,也大不到那里去。在那里,我们能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不用杀人,也不用被杀?”

柳寒蝉握紧她的手:“是真的。”

他瞧见明月眼神亮了一下,转瞬即逝,似乎不相信。

“天下竟有这样的地方?”

柳寒蝉道:“七杀的势力有朝廷大吗?”

明月摇头。若是七杀的势力有朝廷大,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吗?

柳寒蝉柔声道:“在那里,连这里的皇帝也管不着。”

明月慢慢睁大眼睛:“真的?”

柳寒蝉指了指自己的唇:“如果不是,我就让你再打掉一颗牙。”

明月紧紧扣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嗓音略有些急促:“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怎么走?”

柳寒蝉抱住她:“我已安排好了。”他顿了顿,才道:“你先走。”

他感到明月身子一僵,只听她问:“你要去做什么?”

柳寒蝉道:“善后。”

“要走就一起走,若不走,就都不走。”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明月默了默,轻轻推开他:“你愿意听我的想法吗?”

柳寒蝉半蹲在她身前,凝视着她:“我好好听着。”

明月微垂眼眸,与他对视,启唇道:“刀剑无眼,你不想让我受伤,所以才会瞒着我去行动,可是你知不知道,比起受伤,我更害怕一个人在家里等待你的消息,我害怕你受伤,害怕你死去,害怕你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她伸出指尖抚摸他的眉眼,慢慢地道:“如果我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独自行动,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害怕?”

柳寒蝉默了半晌,点头:“我会。”

明月道:“那我让你先走,我留下来善后,你肯不肯?”

柳寒蝉摇头:“不肯。”

“那你能理解我了吗?”

柳寒蝉心下一颤,没有说话,伸手环住她的腰,脸埋进她的怀里,良久,才从鼻腔发出一声:“嗯。”

明月抱住他,柔声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能活着,就一起活着,若不能活,就一起化成泥。”

许多年后,柳寒蝉忆起这一件事,依然忍不住感慨,他的明月是世上最温柔,最体贴的女孩儿。

若是两人闹了矛盾,她会耍一会子小脾气,气消后,会认真地告诉他:“你这样做,会让不开心,如果我这样做,你是什么感觉呢?”

她会将心比心,用柳寒蝉能理解地方式诉说自己的感受,是以两人极少吵架。

某一次柳寒蝉夸赞她,她比划着道:“你有时候确实有些大意,做了一些惹我生气的事,自己却不知道。若是我闷在心里,就会对你有怨气,积累得越多,就越对你不满,但你却并不知道哪里惹到我了呀,倘若对你发脾气,你也很无辜。若是我告诉你,你就会改,你改了,我就不生气,我不生气,我们不会吵架了。”她抱住他,撒娇道:“我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吵架。”

柳寒蝉被她折服,满肚子话语到了嘴边只剩一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明月一直觉得,耐心沟通可以避免很多矛盾。

02

张屠户,就是一个姓张的屠户。

屠户的意思,就是靠屠宰畜生卖肉为生的人。

张屠户自然不叫这个名字,只不过集上的人都这么叫他,久而久之,大家都变忘了他的本名。

张屠户每日在集上杀猪卖肉,到了傍晚收摊回家,偶尔也背着老婆偷偷去暗巷找相好的婊子痛快一回,一面做,一面还要想着如何骗家里那母老虎,烦躁中又带着几分刺激。

张屠户同人喝酒时,常常忍不住发表他对人生的感慨:“人生就是杀不完的猪,赚不完的钱,喝不完的酒,睡不完的女人……嗐……”

他那买草鞋的朋友也感慨道:“人生就是卖不完的鞋,赚不完的钱,喝不完的酒,吵不完的假……”

张屠户舔了舔油腻腻的唇,打了个嗝,笑道:“看来我比你好些,老子在家,那可是说一不二,要婆娘往东她不敢往西,要婆娘煮粥她不敢烧饭!”

草鞋苦着脸道:“我也是。”

张屠户醉眼问道:“你也是什么?”

草鞋道:“我婆娘要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要我烧饭我不敢煮粥……”

草鞋生得瘦小,偏生他媳妇又生得五大三粗,性子又急,两三句话不对付,石头般又大又硬的拳头抡下来能把他骨头敲碎了,在家中虽受气,但他却觉得自己比张屠户过得好些,因为,他婆娘家有点钱。

他本不用再卖草鞋,但他之所以还继续卖草鞋,不过是受不了婆娘的气,出门避避罢了。

傍晚。

张屠户今日最后一个客人,是一个青年,他买了两斤猪膘肉回家熬猪油,张屠户一面称给他,一面和他唠些家常,说是这猪膘肉熬成猪肉后用来拌面条最是好吃不过,在洒上一勺油渣,更是美味了。

青年一面搭着,一面从兜里掏出钱,一个个数了后付给张屠户。

收摊后,张屠户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回家去,回到家中让妻子烫好酒,收拾了大肠拿来吃,若是年轻夫妻,睡前免不得亲热一番,但张屠户一瞧见婆娘那下垂的胸膛,忽地又想起小甜儿,想起小甜儿并不是说想念她这个人,而是想念她那一双饱满□□的桃子。

一旦有对比,就有落差。张屠户霎时没了兴致,躺在榻上,心里好似一万只蚂蚁再爬,痒得难受。

他等着,等到妻子熟睡时,轻手轻脚出了屋子,翻墙溜了。

月影西沉,万籁俱静。

趴在巷口的一条卷毛老狗也蜷着身子睡了。

张屠户腆着肚子走在树荫下,虽带着一身的酒气,脚步却很轻快。

无论谁饱餐了一顿后,心情都一定很愉悦,心情愉悦,脚步就会变得轻盈,况且,他来找小甜儿时从不多喝酒,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酒。

忽然,迎面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两人擦肩而过时,那人脚忽地撞了他一下,就在这时,浓烈的酒味直冲鼻腔,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奇香。胡屠夫从未闻过这种香,他婆娘身上是刨花油的味道,小甜儿身上是胭脂香,但这种香既不是刨花油,也不是胭脂香,却令他感到愉悦。

他正想和这醉汉交个朋友,问问他这是哪个女人身上香,他好攒钱。他正要开口,忽觉脑袋晕乎乎,飘飘然,要升天似的,接着腿一软,人已倒在地上。

就在他倒下那一瞬,树上、墙头上、巷子里忽然窜出十几个黑影,他们的动作又快,又轻,宛如鬼魅。

一片乌云吹过,遮住月色,大地陷入黑暗。

只听一阵“咔嚓”“窸窣”“哗哗”声响,一阵冷风吹来,云破月开,地上已多了几具尸体,他们身上没有鲜血,没有刀痕,但他们已死了,死得无声无息。

他们本是来杀张屠户的,现在自己却被杀了。

想杀人的人,也要做好被人杀的准备!

张屠户本该死的,他却还没有死。他高大、肥胖,无论谁看见他那圆圆的肚皮,都一定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有这样高深的轻功。

他脚尖在檐上,只一眨眼,人已掠过七八重屋檐,方才那醉酒的人此刻也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身形轻盈。

张屠户并不是真屠户,醉酒的人也并没有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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