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至亲至疏

01

天光朦胧,烛已燃尽。

明月从乱梦中惊醒,只觉脑袋又闷又胀。

她从凳子上起身,正欲打水洗漱,打开门时,只见一个人立在门口,身姿颀长,削肩瘦腰,不是柳寒蝉,却又是谁?

“你回来了?”

他从鼻孔里“嗯”一声,已张开双臂,微微一笑:“来。”

他的怀抱温暖而柔软,明月埋头在他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闷声闷气道:“你好吗?”

柳寒蝉紧紧搂住她的肩,薄瓷一点的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头顶:“我很好,不用担心。”

柳寒蝉身上穿着一套粗布衣袍,看起来很旧,却很干净,明月却闻到一阵极淡的血腥味。

常年刀尖舔血,她对血腥味极其敏感。柳寒蝉本已将自己上上下下清洗得很干净,明月却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也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的。她宁愿是别人的血。

“下一次,不管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好吗?”说到此处,不由得鼻尖一酸,嗓音细细的:“你不知我有多害怕……”

她本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在柳寒蝉面前,她动辄哭鼻子,高兴想哭,伤心想哭,他越哄她越想哭。

她这一生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直到遇到柳寒蝉,她将所有的脆弱、伤心和爱,毫无保留给了他。

她害怕他受伤,害怕他死去,害怕他突然有一天就离开她。

柳寒蝉搂住她的肩,柔声哄道:“不要害怕,我绝不会丢下你。”

柳寒蝉说不会丢下她,却没有答应带她一起行动。

奇怪的是,柳寒蝉隔三差五便消失,但却会给她留下纸条,告知归家日期,留下明月一人在家空着急。

明月本想去接任务,却没有人给她分派,甚至连告示也没有她的份。

她怒气冲冲找到阁主,本想骂他一顿,不曾想阁主火气也很大,嘲讽道:“你不知道江湖盟会已和朝廷通气追查我们?进来莫说大生意,小生意也没了,你们夫妻间的事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别逼我骂你。”

明月生怕阁主赚她,询问了几个同伴,他们回答亦如是,最近生意不好,都靠老本过日子呢。

那柳寒蝉去做什么呢?为何隔三差五就出去呢?他有什么事瞒着她?

明月问过柳寒蝉,但柳寒蝉每次回来时,总会说些其他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似乎不愿意与明月讨论这些事,并对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例外。”

——世上每个人都有权保护自己的**,就算是家人、伴侣、朋友,也没有权利逼他说出来。

她与柳寒蝉虽是夫妻,但柳寒蝉有自己的原则。

她素日喜爱听书,听佳人才子,痴男怨女的故事。

她晓得世间好的夫妻,二体一心,生死与共,彼此间没有任何秘密,她也晓得不好的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

柳寒蝉不在家时,她便开始琢磨她与他是怎样的夫妻。若是好夫妻,他为何不能做到坦诚相待?明明她自己的秘密全都告诉他了呀!

若是不好的夫妻,他却会教她读书写字,会给她洗头,给她做饭,素日提出的要求,说过的话,他皆会一一回应。

每一次她来葵水,夜半疼得在床上扭麻花,他立即起来给她煮了红糖姜水;每一次,她说想吃什么,到了晚饭时,便是她爱吃的;每一次亲热完,即便两个人都累得瘫软在床上,他也会起身烧好热水,抱她去清洗。

他的温柔令她惶恐,却又迷恋,是以每当柳寒蝉无声无息消失时,她都怕他不会回来了,她怕得要命!

那她和他,到底是好的夫妻,还是坏的夫妻呢?嗯,或许是不好也不坏,这让她觉得有点伤心。

她想和他成为世上极好的夫妻,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02

柳寒蝉又出去了。

这次纸条上写的是: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明月每日掰着指头数,到了第二十一日,他依旧没有回来。

她不知道他的去处,也不知道他的秘密,她曾求助过阁主,“七杀”眼线遍布江湖,并且对每个杀手的行踪都了如指掌,但阁主却只对她说三个字:“不知道。”

每过完一个时辰,她的心就沉下去一点。

等待柳寒蝉的日子,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她一直以为结为夫妻后,彼此间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既然是最亲密的人,就应该坦诚相待,生死与共。

她本以为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但她现在却发现,即便是最亲密的人,你也无法真正了解对方,两颗心也并不会因此坦诚相待。

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或隐痛。

可是她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哪怕他只在信中告诉她他要做什么,她也不会在等待的日子里如此难过,害怕……

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原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四月廿九,芒种时节,离柳寒蝉离开正满一月。

他没有食言,他回来了。

他回来时,明月正在灶台边烧火煮饭。

他比之前更瘦了,粗布麻衣穿在身上显得宽大,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冒出了一圈青色胡渣。

明月静静看着她,良久,才道:“你回来了。”

柳寒蝉也静静看着他,嗓音略有几分沙哑:“我回来了。”

若是以往,柳寒蝉每次回来,都会朝她张开手臂,明月便会扑进他怀里,说些蜜里调油的话。

这次,他没有张开手臂,明月也没有扑过去,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似乎有几分尴尬。

后来,这件八卦传到阁主耳里,对此,他只评价了一句:“看过夫妻不合,没见过夫妻不熟。”

闲话休提,只说两人静静看着彼此,却都没有动静,似有几分尴尬。片刻,明月牵起一抹笑,道:“你去休息,我烧肉给你吃。”

柳寒蝉是个犟种,明月很早知道了。

他没有听明月的话去屋里休息,只是跟在她身后,她在院子里忙个不停,他就跟个不停,影子似的。

晚饭是一锅火腿炖鸡汤,一碗醋溜土豆丝,一碗凉拌皮蛋。

明月给柳寒蝉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米饭粒粒晶莹,颗颗饱满。她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人默默吃着饭,默契得一句话也没说。

柳寒蝉吃饭向来慢条斯理,必须要把每一口食物嚼碎了才吞下。

初始,明月已吃完一碗饭了,柳寒蝉还剩半碗,明月只得看着他吃,后来,她也学着慢慢地吃,两人吃完后,一面聊着天,一面收拾碗筷,时间眨眼便过。

现在明月又吃得很快,比以前更快,她扒完一碗饭时,柳寒蝉才吃了小半碗。

她搁下碗筷,垂眸道:“我去收拾灶台。”

正从柳寒蝉身边擦过,被他握住了手。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明月忽觉鼻尖一酸,低声道:“你回来就好。”

柳寒蝉道:“你现在想听我解释么?”如果现在不愿意,他过后再解释。

他一进门,便见她脸儿黄黄,眼下青青,眉间含着倦意,看来甚是憔悴,他知道,这是为他的缘故。

换做以往,他一进门,她便两眼放光,这时他便张开双臂,下一秒她已扑进他怀里,这次,她只是呆呆看着他,他就知道她生气了。

明月背对着他,闻言,忍不住吸了口气,旋即道:“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

她轻轻拂开他的手,语气略急:“你慢慢吃,我出去了。”

行至门口时,她快速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脸。

夜晚,两人早早便上榻歇息。

自打两人成亲后,夜夜相拥而眠,通常是明月缩成一团,柳寒蝉将她抱在怀里。

今夜歇息时,明月背对着他,柳寒蝉则从背后抱住她,明月既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任他抱着。

明月晾他十来天后,柳寒蝉有些着急了。

他本打算等明月气消后再与她赔礼,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然而,明月生气,是生闷气,她既不与他吵,也不与他闹,她依旧同他说话,夜晚他想了,她也同他行夫妻之事,只是,她始终不曾如往日那般同他亲密。

具体表现在:她只回应他说的话,却不再向他说自己的事。

她不再告诉他她今天想吃什么,不和他说今日天气如何,就连看见家里忽然多了一只小猫,也是他主动问才得知,那是她从街上捡来的受伤小猫。

若是以前,她会和他讲她是在哪里捡到的,为什么要捡它,它是如何受伤的,说完后,还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

现在,他问什么她就回什么,却从不主动说自己的事,柳寒蝉这时才觉得,她是真的与他生分了。

他发现问题后,赶紧向她和盘托出自己的秘密并赔礼,效果甚微,明月只是表示自己理解了,但对他的态度仍是不如昔日亲密。

他有些手足无措,遂悄悄请教了府中成了亲的人,那些人非但没有给出有用的建议,反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兄弟今年贵庚?”

“廿二。”

闻言,那人指着自己的脸道:“我二十有三,大家都说看起来像四十三。若是我家那母老虎也像你家那个一样知书达理,我瞧起来起码比你还年轻。”

柳寒蝉知所托非人,只得自己想办法。

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堵不如疏。

明月想必还生着闷气,只要想法子让她的气撒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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