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的装修很典雅，至少是和富丽堂皇扯不上联系。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导演和演员们坐在一起，除此之外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却是不同领域的人才。

这些便是要一起创作《暗涌》的人。

这部改编自贺惊潇同名小说的电影，男主恰好是出门前看的那部电影的男主角……他的前男友。

因此，明明是贺惊潇原创的小说，但他却没有参与饭桌上的话题，埋头吃饭逃避现实，生怕前男友发难。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陈导还是想起这个原著作者：

“贺老师，不如也分享一下你的看法吧？还是得听听原作者怎么想的嘛。”

贺惊潇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顺势放下，笑了笑：“叫小贺就行的……我觉得大家的理解都很好，选角方面我相信您的眼光。”

陈导喝了酒有点上脸，闻声，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诶，说起这个，之前和贺老师合作，聊剧本的时候贺老师会有很多不同方面的意见，让我受益匪浅……”

贺惊潇匆匆应和了两句又低头吃饭。

女主演和男主演没有坐在一起，于是贺惊潇正好落座在她和薛陈宁中间。

女主很漂亮，贺惊潇觉得眼熟，但是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刚才也没有搭话，但这女孩显然更热情一点。

“你好呀，我叫冯月晨，编剧老师好！”

性格和小说女主不太像，不过外形确实很贴合。

贺惊潇局促地点了点头，转头又瞥了一眼薛陈宁，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

你自己社恐还拉上我一起受苦！？

薛陈宁笑得腼腆温和，看不出一点跳脱的本性，但也不如外界说的那样高冷。

他凑到贺惊潇耳边，一字一顿道：“安心啦，寿星。”

贺惊潇没理他，除了说几句场面话，他就只关注着自己碗里的菜。

聊着聊着，场面又有些安静。

陈导和一位穿着正装的男士聊了很久，聊的东西都不是贺惊潇感兴趣的。

他……今晚怕是对什么都很难有兴趣了。

相比之下，前男友在演艺圈这种场合简直是如鱼得水。

这样想着，贺惊潇下意识就向上转了转眼珠……男主演的位置似乎空了。

宋云烬这就走了吗？

“贺老师？”

贺惊潇后背被人一拍，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似的，脱口而出：

“啊不好意思，可以再说一遍……”

刚才以为已经离场的宋云烬举着一杯酒站在他身后，白色的卫衣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香传过来。

十年了，他身上的味道从来没有变过……

大概变过，他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那边穿着正装的演员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笑了一声，在寂静间格外明显。

没一会，那边的话题又接着说了下去，这样的情形逼得贺惊潇只能全神贯注。

“我说，仰慕已久，可以要一份贺老师的签名吗？”宋云烬说。

贺惊潇现在就像那蒲公英，风一吹就被迫变得七零八落，恰恰好宋云烬就是狂风暴雨。

破罐子破摔了。

贺惊潇勉强笑了笑，下意识就往口袋里找，笔没找出来，倒是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

他下意识拿出来看了一眼。

“贺云闲”三个字就在正上方。

不仅贺惊潇看到了，宋云烬的眼神也恰好落在上面。

“啊不好意思，我没带纸……”

“这一张可以给我吗？”

贺惊潇一愣，抬头去看宋云烬的神色。

他好像是认真的。

贺惊潇犹豫着拿着那张纸，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给他还是放回去。

只是要一张纸，不给也很奇怪。

宋云烬没有催促，只是在原地站着，还是等待的姿态。

贺惊潇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于是匆匆塞给他。

“谢谢。”

宋云烬没有故意为难，只是像个陌生人一样要了个签名，看起来就是编剧和主演正常不过的交流。

贺惊潇埋着头，脑中持续放空，好像导演聊的那些剧本和他无关似的。

但是导演总会聊起他，话题有转移的迹象。

贺惊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虚地笑了笑：“陈导，失陪一下。”

“去吧去吧。”陈导很快转了目标，又冲着隔壁的宋云烬开火，“宋大影帝这次怎么样，听说你很喜欢小贺老师的作品啊？”

经纪人要接话，宋云烬漫不经心地放下酒杯，又把经纪人按了回去，温声说：“确实喜欢。”

陈导听了这句话，还想叫那姓宋的再说多几句，宋云烬却已经站了起来。

贺惊潇落荒而逃，没听见宋云烬的回答。

阖上门，声音便有些飘渺。

贺惊潇在走廊里找洗手间，被两边厢房的碰杯声和笑闹声夹着，他是格格不入的。

洗手间里熏檀香，可惜并不能让人感到心安。

宋云烬在他身后站着，声音还算平和，至少没听出怒气来……就是这样才叫人捉摸不定：

“贺老师，可以叙叙旧吗？”

贺惊潇指尖还在滴水，不知盯着眼前的什么在发呆。

“听说你要跟组，之后还要请多指教。”

宋云烬一向温柔，哪怕是这种情形下也让人不会感觉不适。

贺惊潇不知道在哪听过一句话，大概是平时越好脾气的人生气起来更恐怖。

贺惊潇还没有见识过宋云烬生气，也不太想知道

贺惊潇看着他几次张口，总觉得两条腿都控制不住要往外跑。

他沉默那会，宋云烬又兀自说了一句。

“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

贺惊潇的心瞬间像是被人攥紧了，呼吸也变得艰难，但他不想让宋云烬觉得自己有错……如果当年的分开一定要找罪人，贺惊潇一定会为自己定罪。

“生日快乐，惊潇。”

“我不是为难……”贺惊潇心里许多杂念像是被人按了暂停，迟疑道：“你还记得我生日？”

宋云烬没有顺着他的提问说下去，只说：“给个联系方式？”

贺惊潇在自己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放下了防备，看了眼口袋，又说：

“我手是湿的……”

宋云烬收回手，目光向下移去，指尖搭在手机露出来的那一角上：“介意吗？”

贺惊潇轻轻地“啊”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宋云烬把手机在他脸前晃了晃，径直输入下一串号码，直到显示对方已响铃才挂掉。

宋云烬在贺惊潇的视线范围内操作完，贺惊潇口袋一沉，他又把手机塞了回来。

贺惊潇以为他还要说些别的。

“我先回去。”宋云烬笑了笑，竟然真的就走了出去。

贺惊潇忽然想收回刚重逢时的评价。

宋云烬明明就改变了很多，从第一句交谈开始就已经没有掩饰自己的强势了。

这场饭吃到将近十点才准备结束，直到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了陈导才放人。薛陈宁没带经纪人和助理，和贺惊潇并肩走在河边散步消食，也不知道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胆子大。

他俩并肩走着，趁着静谧的夜色。

看起来很平静。

“所以……宋哥和你之前是邻居？这么多年没联系不觉得可惜吗？”

薛陈宁在饭桌上就看出了贺惊潇的不对劲，一出门就逼问了，贺惊潇挑挑拣拣说了一些不太重要的。

老城区头顶的星空总是叫人忍不住驻足观看，贺惊潇抬头看了一眼，温声说：

“可能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吧，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记不清楚。”

“那倒也是，我的很多朋友现在也是不怎么联系了……”

薛陈宁顺着贺惊潇给的思路说了下去，贺惊潇抿了抿唇，眼睛眯成了一个有点笑意的弧度，恰好不必再解释。

“哎，你今天怎么真的答应来聚餐了？”

贺惊潇沉默了一下，忽而笑了，摸着自己长得有些长的头发：

“那你这电话打得巧，要是再早一点我可能就拒绝了。”

薛陈宁看着贺惊潇的侧脸略微沉思，许久才说：

“咋的，这个也快要分了？”

“盼着点我好吧，”贺惊潇没睬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没必要的时候敏锐，“你怎么……”

“贺老师，生日快乐。”

贺惊潇和薛陈宁同步吓了一跳。

贺惊潇纯粹是被宋云烬吓得，薛陈宁估计只是太没防备。

路灯的光线还是不足以看清楚一个人，大概在宋云烬眼里自己也是模糊的，贺惊潇稍微安心一些。

想到自己刚才聊的东西还是有些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贺惊潇瓮声说：“……谢谢。”

“没想到会碰上，”宋云烬语气平和，听不清更看不清他的神色，“刚好买了芒果的蛋糕，希望你还喜欢。”

贺惊潇这才见到他手里提着的蛋糕。

只是一小块，是老城区连锁的一家蛋糕店做的，这个款式的蛋糕已经推出了好多好多年，他以前也吃过很多次。

这怎么能是刚好……

贺惊潇本能不太想接手，却也不想因为一个礼节性的礼物让薛陈宁看出不对劲。

更何况，他和这位前男友其实从来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矛盾，有些无所适从。

贺惊潇余光里瞥了一眼薛陈宁，感觉他就差搬张椅子吃瓜了。

“谢谢。”贺惊潇尽量得体，但是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话好说了。

这是今天第几句谢谢了呢？

“我开了车来，正好能送送二位，要一起吗？”

薛陈宁眨了眨眼，瞬间就有了决定：“宋哥送贺老师吧，反正我住的酒店几步路就到了。”

贺惊潇一哽，忽然想收回刚才对小薛同学的好评。

“我去老屋那边，不用麻烦了……”

贺惊潇下意识找借口拒绝。

“是吗，我正好住在那里，走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忘了这人以前是邻居。

再拒绝的话似乎显得有些斤斤计较了。

“走吧，”贺惊潇转头向着薛陈宁无奈地笑了笑，“回头见。”

“我之后再给你补生日礼物！”薛陈宁露出和他高冷人设丝毫不符的笑，“拜拜！”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贺惊潇心情复杂地和宋云烬上了同一辆车。

“你没有司机吗？”贺惊潇有些惊讶，坐在后排的位置上，恰好用问句打破了沉默。

“泠城的路我自己更熟悉，就当是给他放个假。”

宋云烬专注开着车，一旦没人说话就只剩下空调嗡嗡声。

似乎不错，就是眼皮有点容易挂不住。

“什么时候回的泠城？”宋云烬问。

贺惊潇又支起眼皮，窗外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大学毕业之后，但是不怎么回这边。”

宋云烬笑了笑：“是吗，但你要是跟组的话，估计要和这里重新认识一次了。”

贺惊潇尽可能地接上他的话，因为他不会找话题，不回答就冷清了：

“那……挺好的，你们什么时候进组？”

“过几天剧本围读会通知你，”宋云烬顿了顿，眼神瞥了一眼后视镜，温声说，“长发挺好看的。”

贺惊潇一愣，盯着后视镜的那双眼睛有些发愣，回神时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车已经开进了旧小区。

贺惊潇就这样睁着眼看了一会，直到路灯照到他的双眼，让他没能隐藏在黑暗下。

*

老楼里已经翻修过了，但还是带着老楼的一些陈旧的味道，难以言说。

贺惊潇以为自己忘掉的一切不过只是深藏在书册最后一页，当他再一次身临其境，还是会翻开，下意识踏脚喊醒了昏暗的声控灯。

宋云烬一声不吭，贺惊潇却觉得脸上发了烧。羞耻心占了上风，像是来别人家里做客，却自作聪明。

他大学毕业回来过，但是也有六七年时间了，后来回来也敷衍且匆忙。

“声控灯坏了。”宋云烬说。贺惊潇的羞耻心又要爬上来。

“他们忘了修，明天装一个新的吧，可以吗？”

贺惊潇愣神，羞耻仿佛只是无用功，宋云烬不在乎。

在宋云烬心里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贺惊潇应该是这层楼的另一个主人，哪有什么客人。

宋云烬走在贺惊潇身后，似乎要等着贺惊潇开了门再走。

贺惊潇感受到了身后的凝视，背脊下意识僵直。在衣服口袋里匆匆找了一圈，没摸到钥匙，然后突然想起那钥匙在裤袋里。

越是着急才越是手忙脚乱。

门开了，贺惊潇回头局促地笑了笑：“回见。”

宋云烬没有吭声，看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贺惊潇是直奔着他妈妈的房间去的，他来这主要还是收拾一下妈妈的笔记本。虽然刚刚确实是没过脑子就想找个借口拒绝坐宋云烬的车。

下一本书的主角想写医生，估计可以从妈妈的日记本和笔记本里找些灵感……

如果没有这样的原因，贺惊潇大概也不怎么愿意回这边。

房间里每一个家具都见证过争吵，书架上的裂痕还存放着十年前的哭声。声嘶力竭的妈妈……如同在孤岛中，孤立无援。

对这里最后的印象，是闷热的雨天。

“你慢点……”

“乖，你听话。”

回忆骤然被不和谐的声音打断，贺惊潇失手摔了桌边的笔筒。

不是错觉……房子里还有别人。

感谢观看！注意保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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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