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四十四年四月十六。

“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柳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1】

无数艘伪装的商船停靠在码头，赵意欢立在岸边，将腰间的青霜、玄铁匕首都收了，着了身艳红的裙装，任咸腥的海风吹过发带裙摆，无端浅吟出声，随后扭头望向一道站在她身旁的陆淮左，眨眨眼，盈盈笑道：“经过这一遭，咱们也算是刎颈交和忘机友了吧。”

陆淮左侧头看她，轻笑：“诗吟得不错，倒也应景。”

“我也是文武双全的，”赵意欢摇晃着脑袋，旋即闷闷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以为前几日让你收着玉牌便足以解答你这个问题了，”陆淮左回过头盯着如镜如帘的海面，淡淡道，“自然算的上的。”

她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偏执了些，明知可能有虚情假意，却总是想从对方的口中寻求一个肯定的回答，不然总是觉得别人未必付出了十足的真心。

真好，深吸一口气，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赵意欢这才心安了些，眼神也跟着又清亮了起来。

今日是第三日。

“陆淮左，你说…”赵意欢唤他一声，干脆坐在半桥上，拧着眉，抬头面色沉重道，“你说他们今日会来吗，若是不来，我岂不是要找个由头继续留在这儿。”

“他们会来，平津已近跟踪过范增了，他这几日的确行踪颇为诡异，想来水匪已经收到了消息，今日是最后的机会，他们不会放弃这个打击报复我的机会。”陆淮左旋即半蹲在她身边，将她即将散开的发带解开系紧了些，缓声道。

“你倒是十分笃定。”

“我与他们也斗了半年了，了解了不少，”陆淮左道，心下难得的平静，他有预感，半年之局就在今日可迎来它的结局，“若是这点把握也没有，如何能让洪生帮支撑到现在。”

赵意欢挑眉，任由对方折腾着自己的头发，更定神盯着脚下的海面：水匪要对付洪生帮，首当其冲的就是他陆淮左，她原以为水匪所为是为了海路和漕运，现在想来倒更是像针对他本人的私怨，那两位应当是想将这洪生帮易个主。

从古至今，权力的更迭必定都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她倒是不怕七杀门易主，反正她从来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七杀门所谓的掌刃到底是谁，她只要安安稳稳做任务就成，反正都是对社稷、对百姓有益的事，掌刃是谁于她而言根本就没有影响。

“想什么这么出神？”陆淮左突然出声。

赵意欢一愣，摇摇头，理过耳边的碎发，佯装不舍道：“我在想，我要是走了便看不见这么美的大海了。”

洛川看不了海，她原是想再吹吹风，露露面的，不料身旁这家伙突然揽过她的肩，将她抱起来，还掂量了两下。

“要是想看海，随时来洪生帮，没人拦的了帮主夫人，”陆淮左低头，那一双桃花眼倒是有半分**，分不清真假，“岸边冷，别吹风了，当心受寒。”

这话说得亲昵，赵意欢立马反应过来，顺势搂上陆淮左的脖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挑眉俏皮道：“那你抱我回去。”

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距两人几步远的蒋兆泽别开头，若不是演戏，他定当是要好好嘲讽一番的。

“水下有异？”赵意欢抿着唇，附在陆淮左耳边轻声说道。

她虽向来机敏，但因水性不好的缘故，不太能辨别得出水底的异常，在确定了岸上没什么问题后便立马排查出是水下出了问题。

陆淮左面色如常，只眼珠子向下瞥了一眼。

随后，在风中，她听到了出水的声音。

风再一拂过，半桥上立马爬上来十余个粗布麻衣，浑身**的憎目大汉，个个手里都提着一把两尺余长的大刀，水滴顺着刀刃隐没到木板上，又顺着缝隙汇回大海。

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这群人贪婪、露骨的眼神, 赵意欢缩回陆淮左怀里，怯生生道：“淮左，我…我害怕…”

蒋兆泽也提刀护在两人身侧。

陆淮左搂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冷声厉道：“你们还真是没完没了，我今日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洪岁姑娘才被我们劫走没多久，陆帮主身边这么快就有佳人相伴了，这等好福气不如先让我们哥几个尝尝，哈哈哈！…”都是当地的混混流氓出身，个个交换起眼神，说起荤话来简直不堪入耳。

“闭嘴！”陆淮左脸色铁青，漆黑的眼眸中寒光更甚，丝毫没注意到怀里的人儿暗吸了口气，“嘶…”

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赵意欢只见过一次失态的陆淮左，那次在茶官，这人听到她要主动入局，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呵斥了她。

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人失态的模样了，可是现在…

抬头望着顶上这个双眼仿佛要喷出怒火，双臂不断因失控而死死捏住她的人，赵意欢甚至能听得到他的咬牙声和凌乱的呼吸声。

被捏住的地方真是有些疼啊…

“原还想留着你们的性命赎罪，看来不用了。”深吸一口气，拾掇好情绪，陆淮左揽着她的力道总算是小了些，单手抱着她，左手抽出腰间的刀来。

旋即刀锋一转，一招就封了最近那人的喉。

陆淮左掐时转身，血一丝都未溅到赵意欢衣裙上，他的背上倒是沾染上不少腥臭。

“一起上！”

这几日都未见过陆淮左出手，赵意欢对他的身手不甚了解，现下才发觉这人的武艺也是一等一的高，只比沈和堇逊色一些。

即便是怀里还抱着个人，他仍能身轻如燕般穿梭于各个水匪间，三招之内就能解决一人，连蒋兆泽都无需出手。

单手揽住陆淮左脖子，赵意欢另一只手已经悄悄伸进了荷包中，原想着还能偷袭一番，现在的情况看来，她倒是多余出手了。

“陆帮主倒是护得了你的心上人，”自知不是陆淮左的对手，领头的那人捂住伤臂，退至半桥边缘，勾唇恶狠狠道，“就是不知道码头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说完，跃身就跳入了水中。

一个接一个，赤色漾开，染红了海水。

码口那边，有帮众立马高声呼喝起来：“大家注意！都远离水面！”

那些水匪本就早早潜伏在水下，听这呼喊声，一个个立马跃到岸上，更有甚者，趁着这些帮工没注意，索性将岸边的人都拽入水中。

好在，陆淮左早就将不会武的换下来，留在岸边的几乎都是帮里武艺比较出色的兄弟，也熟悉水性。

况且，水下，水匪的行动也受了限，两股人就在水下缠斗了起来。

虽偶有挣扎间负了伤的，但无多少人丢了性命。

倒是海面上，几艘小船渐渐从海平面上出现，还有一艘大船扬着帆，吹着号角大张旗鼓，这副气势怕是连官船来了都不怕。

陆淮左放下赵意欢，将腰间的另一把刀抽出：“老五你先将意欢安全送回，然后立马去码头上与我们会合！”这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赵意欢也配合，双眼慌乱的来回轱辘，颤抖着声儿道：“那你小心些，我等你…”

…

这群家伙还真是好骗，就在陆淮左刚踏上甲板之际，那负伤的水匪小头目便又现身了，外加一艘小破船。

同时，领着比上批多一倍不止的人团团围住赵意欢和蒋兆泽二人。

“嫂子放心，少帮主立马便能来支援我们！”蒋兆泽拔刀将赵意欢护在身后，佯装慌乱地吼道。

刚刚还嫌弃别人戏演得太做作，现下自己倒是戏瘾十足，赵意欢斜眼看着这人的背影，她刚刚分明是亲眼瞧见的，这人在她故意说着那些话时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她心里记仇的小册子里可记着呢。

“他？”一步步逼近，小头目桀桀笑道，似是胜券在握，用着比刚刚百倍恶心不止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身后的赵意欢，“放心吧，他脱不了身。”

蒋兆泽眯眼：“我就是死在这儿也不会让你们带走嫂子。”说罢，挥舞着大刀就往一边砍去，完完全全抛下了杵在原地的赵意欢。

不是，这演技也太拙劣了些吧！

赵意欢满脸黑线，太阳穴直跳，他真以为这群人眼瞎看不出来吗？

一刻钟后，她咬唇，这群人还当真是眼瞎…

明明她就直愣愣站在原地，为什么没人来劫走她！偏要多此一举去对付蒋兆泽，偏还打不过，真是又蠢又楞。

无奈地提起裙摆，赵意欢抬起脚同时大吼一声：“五弟，我先逃了！”

大喊后，她余光瞥见了后知后觉的几人，还特意放慢了脚步：“你们不要过来啊！”声音如海浪般波动。

蒋兆泽听这声就知道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假装被几人围住，音调是一样的波浪：“嫂子~”

这声儿实在难听，扯着嘴角笑了笑，赵意欢垂眸，佯装被石子儿绊住了脚，“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再抬头，她对上的便是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珠子和几张奇丑无比的大脸盘子。

这群人将她绑了手脚扔到了小破船上。

抬头望天，便能看见碧蓝之下一群海鸥中间混着只信鸽，一直盘旋于小破船正上方。

睫翼颤了颤，泪眼婆娑，赵意欢认命般抽哒哒靠在船身上。

船上的几人虽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但因为是二当家点名要活捉的人，个个都不敢上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如此，倒顺了赵意欢的意。

只是刚上船就有人往她脖颈上一劈，若非她早有察觉，及时避开了关键位置，就那没轻没重的一招下来，她不死也得是个残废。

[1]元代,白朴,《沉醉东风·渔夫》

无奖问答，陆淮左对赵意欢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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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剿水匪（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