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摄魂术(一)

上元四十四年,五月初九。

入了夏,万物都开始躁动起来。

翰京城地处北方,本就干燥,又无河道,但因是大夏的都城,各地的美食在这儿都能寻得到。无论是酥山还是冰酪,家家户户午后必定得来上一碗,夏日的暑热便立时能得到缓解。

翰京沈府,青囊端上两份酥山,还有西洲进贡的葡萄和蜜瓜。

赵意欢取了盘中的银勺,端过酥山便往嘴里扒拉,间或蒯了几勺已经剥好皮的葡萄,吃得喜上眉梢。

这蜜瓜有些熟过头了,但葡萄却是甜中带些清爽的酸,十分合她的胃口。

沈和欣却是不吃,反复翻看手里的药典,她桌前的那份酥山很快便化为一滩奶水。

“青囊,你实在太厉害了,你教教我,我回洛川后怕是再也吃不到这么美味的酥山了。”来了翰京多日,她最放不下的便是这一碗酥山,细细品味着感叹道。

青囊含笑立在一旁:“其实不难的,我待会儿写张配方给您。”

“你这么手巧,若不是沈和欣离不开你,我定是要高价将你挖到我铺子里的,”将碗里的酥山吃抹干净,随意挑了几颗葡萄入口,赵意欢脸笑得都看不见眼珠子了,边嚼边含糊道,“你再多教教我其他的,例如冰酪这些,我亦可放到我铺子里卖,到时候给你分红。”

沈和欣嘴角微扬,与沈和堇的闹腾不同,赵意欢入沈府总能给她寂静的临风院添些波澜。

“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抢人,”沈和欣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药典,假意嗔怪,“我是该好好防范你了。”

赵意欢咽下口中的葡萄,拨浪鼓似的摇头:“那不成,我可是要时时刻刻傍在你身边的。”

沈和欣笑笑:“那不如你随我外出一趟,替下青囊帮我提药箱,也省得你一个人在府里无聊。”

“自然没问题,”赵意欢灿然,她确实是有些无聊,能随行出门,提药箱也无所谓,“说起来我来翰京都好长一段时间了,就没见过沈和堇,他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了。”

“你呀,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什么新欢。”沈和欣微颦着眉,这屋子没有别的家仆,青囊也是她贴身的心腹,断没有传出什么古怪谣言的可能,但这话她怎么听都不顺耳。

赵意欢俏皮地吐了舌,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转头朝着青囊耸了肩:“友爱也是爱嘛,这话都是从翰京的话本子里学的。”后者浅笑着别开眼,表示无能为力。

“你呀,”终是将药典合上放到一侧,沈和欣一手撑额,略微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先前的疲惫一扫而尽,“沈和堇不是故意不见你的,只是自从周岐越被停职处理后,他便忙的很,几乎直接住在提案司了,我也没见过他几面。”青囊不愧是她手底下最得力的,立时便递上来一条被冰过的蚕丝帕。

“停职?”赵意欢疑惑,她这几日光顾着吃喝玩乐了,倒没听说过翰京发生了这样大的事。

停职于周岐越而言只是小事,天子一道圣旨,每日被革职查办的官儿都不少,但他顶着刑部尚书之子、提案司副指挥使的头衔,所以动向皆是能反映出官场局势的风向标。

虽然对周岐越那人着实没什么好印象,但说起这事,沈和欣也是一脸不安:“不错。”将丝帕递回给青囊,她再度开口道,“前段时间,翰京出现了一个盗贼,专去京城大官府里行窃,甚至连兵部蒋侍郎府中也遭了窃,”黑眸中染上几分风雨欲来的不安,顿了顿,沈和欣继续道,“几名官员联合上书参了周岐越一本,说他身为提案司副指挥使消极抓捕,天子因此将他停职一个月,罚俸半年。”

“嗯…我总觉得这个停职的理由是不是有些…奇怪,”回望着沈和欣,赵意欢瞧出了她眼里的不安,咬着嘴唇道,“再说了,这事儿归翰京县管辖吧,再往上还有雍州乃至大理寺。连个疑犯目标也没有,他提案司如何实施抓捕?”

思索片刻,沈和欣眼里那份不安便荡然无存:“谁敢揣度天子的心思,总归也就一个月,停职也不是革职,只是提案司的人确实长了记性,哪敢有半分懈怠,就连沈和堇那样的家伙也是耳提面命,规矩不少。”

“也是,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意欢回以她粲然一笑,扭头后又想起什么,似是有些委屈,“那你呢,怎么也这么忙碌,你唤我来翰京的,怎么总是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

“膳部安郎中的女儿受惊卧床多日,他求到了父亲面前,我这几日是去安府为她扎针去了。”

膳部?安郎中?赵意欢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脑子里根本没这一号人物的印象。不过光是“膳部”两个字一出口,就是对她有十足的吸引了。

“受惊到卧床的程度,想必是遭了十分大的惊吓吧?”戳戳蜜瓜,赵意欢随意地提到。

说起这事,那股疲态又浮了上来,闭了眼,沈和欣捏了捏山根,淡淡道:“老实说,连她的家人也不知她是为何受了惊吓,她回府后便昏迷不醒,还发高烧陷入梦魇了,我这几日扎针都没什么效果,在思考要不要换些别的方法。”

“哦…”下意识地点头,瞟过一旁的药典,赵意欢恍然大悟道,“所以你翻药典是为了给她配药吃。”

“这药原就是她一直再喝的,每日一服,强灌入口,”无奈地摇头,沈和欣睁开眼,叹,“我是在想,要不要给她换个药方。”

青囊见状立马退下,她手中的丝帕已经回温了,她打算再取些能降温的丝帕来,顺便再备上一壶薄荷茶来。

“会不会是药坊的人在这药中作了假才导致那位姑娘醒不过来。” 看着沈和欣一脸疲惫的模样,赵意欢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似是也要找出这各种缘由,脑内突然灵光一闪道。

“不应该,滋源坊是老字号了,官家人抓药一般都去他们家,人家没必要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儿。”笑着摇头,沈和欣否定道。

失落片刻,赵意欢立马又有了别的想法,走得她面前,蹲下来:“那会不会是安府里的人搞得鬼,比如说是继母或是庶出的小姐忌惮她,想要安郎中的独宠,所以要下手害她。”

“你呀,真是话本子看多了,”沈和欣顺手轻敲她的脑袋,“这药是安郎中亲自煎的,不假于他人之手,不会有这种事儿的发生。”

“难不成竟是安郎中…”她摩挲着下颚,嘀咕。

见状,沈和欣不打算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好啦,别瞎想了。”此时,青囊恰好端着壶薄荷茶上来,她再开口,“你等会儿就随我一道去安府,提药箱去,也让青囊休息休息。”

青囊愣了愣,不多时便反应过来,端着托盘也能稳稳屈膝:“谢小姐。”

安侍郎这几日休沐,日日都陪在女儿身旁。

他是三十多岁才考中进士,四十多岁才混上了膳部郎中这个职位,前些年将老母和妻子女儿接到这座花了大半生积蓄买的翰京偏僻宅子。原想着一家子从此能好好生活了,不料老母和妻子在三年内接连去世。

安念本就一直养在儋州,因此一直融不进翰京贵女们的圈子,除了待在府中绣花研究厨艺便是外出去茶官看戏,他就这一个女儿,因此就由着她。

可偏偏就是简单地去看个戏就出了岔子。

若是念念真出了什么意外,他怕是九泉之下都无颜见老母和贤妻。

落座看茶这一系列行为都没有,沈和欣和赵意欢二人在下了马车后便立马被安郎中领到了内院。

为了便宜行事,安郎中甚至将煎药之器皿、台面全搬至了他女儿所在的小院中。

赵意欢看着前头步履匆匆、神情急切的安郎中,默默将他的嫌疑抹去。

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帷幔、屏风、摆件,个个件件都被药味儿腌透了,想来安侍郎忧女心切,怕是刻刻都待在小院里头煎药。

床榻上的姑娘瞧着年纪与她们差不多,眉目清秀、脸庞圆润,但脸色苍白看不见一丝红润,眼睛紧闭眉头紧蹙,似是陷入了可怖的梦魇。

安郎中红着眼,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道:“多谢沈小姐这么多日都来寒舍为小女诊治。”

“医者之道,安郎中不必言谢。”沈和欣拱手道。

看着床榻上的女儿,安郎中不忍再看:“沈小姐请便。”说罢,接过赵意欢递过来的药包便离开了屋内。

赵意欢将肩上的药箱放到床榻边的小方几上,思来想去还是打算退出房间,她不懂医术,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在她退身,眼神略过床脚一眼,眉头忽然凝重起来。

一张摆着香案的长桌,一条一丈宽的白色兔毛地毯,漆涂的窗槛上支着棉布糊过的窗户,小院中煎药的味道自此飘散的房中。

赵意欢蹲下查看,又站起身来用脚比划着什么,右手抚过窗槛,眉头便皱得更深了,立在床边思考着什么。

一抬脚,像是要翻过窗户的意思,但看见院子里的安郎中,又放下了脚,只是蹲在窗边耐心等着。

沈和欣斜眼看过后便不再理她,拔出一根根银针,每一根都准确无误地稳定于安小姐顶上的穴位,丝毫未被赵意欢的行为影响到,在施展医术时,她永远是最冷静的一个,几乎不会被外界影响。

直至最后一根银针脱手,沈和欣抬头揉了揉酸胀的胳膊,却对上了赵意欢一脸凝重的眉眼。

“沈和欣,此事存疑,安小姐她或许真是被贼人所害。”

本文职位大多参考唐代官职制度。

唐代三省六部制中,礼部掌礼仪、祭享、贡举之政。所属有礼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其中,膳部郎中、员外郎,掌陵庙之牲豆酒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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