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08
“尤明远,吃饭啦,小桌板快点拿出来。”
“尤明远,花儿送来喽,真香啊,给你闻闻。”
“尤明远,苹果削块放在碗里了,等我晾完衣服回来检查你吃光没哦。”
“尤明远,我发现一朵很像独角兽的云,咱们出去散步吧。”
“尤明远,今晚的星星比以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多,你监督一下我有没有数错。”
半年之后的某个夜晚,阮宣亦如往常钻进尤明远的被窝,谨慎地避开他手背上的输液针,抱紧这具骨瘦如柴的身体。尤明远气若悬丝,勉力睁着眼睛,眼珠转向左侧的窗棂,微动手指溺爱地蹭了蹭阮宣的耳朵。
“一颗,两颗……”阮宣仔细地寻找着。
“十三,十四。”他回过头惊喜地看向尤明远,“咱们这片天空总共有十四颗星星。”
阮宣撑住身体往上拱拱,撅嘴去啄尤明远的脸:“快让我亲十四下。”
苍白面色浮起幸福的笑,尤明远吃力地往阮宣的方向偏了偏头,方便他亲:“我怎么数着是十五颗呢。”
天空浮现出鱼肚白时,阮宣醒了,面前的尤明远一夜未眠,长睫无精打采地遮着眼眸,目光不剩一丝生气,难熬地喘/息着。
阮宣迅速洗漱完毕,用嘴唇喂给他两口温水,在逐渐亮起的天色中轻拍他胸口,讲了两个唯美的童话故事。
临近打饭时间,阮宣拿出洗净的饭盒走向门口,忽听尤明远用气音在唤:“小宣。”
似有所感地冲房门闭了闭眼,喉结不安地滑动两下,阮宣敛住唇角尽量平静地应:“干吗。”
“我不想吃饭。”尤明远呼吸轻薄,他的眼神充满胆怯与渴望:“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然而不等阮宣迈回步子,尤明远抬起的手重重地垂向床面,气息一瞬阻塞。
饭盒脱手打翻在地,阮宣发疯地跑过去,一巴掌拍响床头铃,赶忙托住尤明远后颈急躁地呼喊:“医生!医生!”
病房门大敞,阮宣被迫让出床边的位置,他四肢发冷地靠向窗户,双手合十,恐惧地跪在地面,弓着背在向天上所有的神明祷告,可是没几分钟,他听见医生悲痛的声音响在头顶。
“阮先生,尤先生在叫您。”
抬起的目光中,周围人神色沉重,阮宣预感到了尤明远的命数将尽,他挣扎着,大哭着扑到尤明远枕边,抓紧他的手:“尤明远。”
尤明远戴着呼吸机,眼窝深陷,面色灰暗,他还在努力向上勾挑唇角,咬字不清地说:“我该走了。”
脑中无数次预演过这一幕,但当它真实地发生在眼前,纵使有千言万语,来到这一刻,阮宣根本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眼泪糊在脸上,他语无伦次道:“跟我说句‘我爱你’吧,行吗?尤明远,我想听。”
阮宣在争分夺秒,可还是没能快过死神。
呼吸停止的刹那,尤明远瞳孔涣散,他两眼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用尽全身力气只来得及喃出一句比“我爱你”更重要的两个字:“小宣……”
“尤明远!”阮宣拿额头去贴他冰凉的掌心,声嘶力竭地嚷,“你再坚持久一点可以吗?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都好,拜托你了,拜托了……”
一道刺耳的电子音冲破耳膜径直扎进心脏,阮宣霎时泪流满面,张大嘴巴失控地喊:“我不想死,明远,求求你了,求求你,我不想死了……”
院子里的桂花树散着馥郁浓香,两人常去的那张长椅上窝着一只年老的橘猫,快递员捧着盛放的白茉莉耐心地等在楼下,住院部顶层忽然炸开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引得路人频频仰视,群鸟惊飞,几分钟后归于沉寂。
上海入了秋,三天后,尤明远的遗体火化完成,阮宣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重新走进他和尤明远住过的病房。
这里已经被护士打扫干净了,不久便会有新的病人入住,尤明远的味道淡得就快要闻不见了。
阮宣放下手里的白瓷罐,立在床头拾起玻璃花瓶中早已凋零的白茉莉,捧在臂弯间珍惜地抚/摸,眼廓绯红。
“你真的是个绝世烂好人。”
阮宣对着窗外的世界忍不住泄愤埋怨,他的眼泪早就哭干了,整个人像只漏了气的皮球,双脚无力支撑到需要扶着窗台才能勉强站稳。
自己该去哪里,阮宣并不清楚,他的人生本来就没有归宿。盛亮的光线透窗洒满房间,屋内温融,地板明亮一片,可他偏偏选择躲在墙角的灰暗里,眸中黑白。
“烂透了。”阮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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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刺鸟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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