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可汗庭王宫。
纳叶钦汗坐在宝座上,面对西面八方接二连三的起兵消息,怒气填胸,脑门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面前站着一众大臣,个个低着头屏声凝气,惟有当初替他谋划夺位的现任国相,还敢讲上两句,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大汗,穆术和东道两位宗王不日便要兵临城下,为守可汗庭,是不是酌情将漠南边境大军往回调一调。”
纳叶钦汗冷哼一声:“和亲使团未到都城,就撤兵,岂非叫中原看轻我国。”说完又想起先前收到的线报,是四太子阿勒颜强行将使团扣留在了科布多,心中愈发恼怒,“老四那个南蛮杂种,竟有这样吞天狗胆,等我抓到他,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国相并不理会他的无用怒骂,冷静说道:“中原已与我国讲和,和亲公主也已到了我国境内,先前一战也让其元气大伤,即便我国撤走边境大军,量中原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只是撤走后面的主力军,驻边的军队仍留在漠南,中原朝中未必能知晓撤军一事。”
纳叶钦汗低头想了一会儿,眼下他手中随时可调的仅有都城附近的可汗军,其中分出的十万人马已被穆术在阿巴坎歼灭了,还剩十五万人,正在可汗庭周边驻守。
而近日东道起兵的两位宗王,手中兵马不少,跟穆术合军后,估计至少有二十万人马,这样看,不从漠南边境调兵是不行了。
他捂着额头,朝国相摆摆手:“调便调罢。”
王宫的消息,总是能由前国相伊蒙买通的宫人,悄悄传到他府上来,他又派人将这些消息,悄悄传出可汗庭,送去给他的新义子阿勒颜知道。
阿勒颜此刻正带着人马,埋伏在可汗庭西侧二十里的位置,收到伊蒙派人送来的王宫消息,知道近日会有大军从漠南往北调回,细细盘算了一番,又制定了绕开大军的路线,准备往南面蛰伏。
可汗庭及周边的消息,他也会及时用隼传回科布多,科布多城也会很快回信给他,告知近况,所以他已知道如今科布多城外的可汗军已撤,城内安然无恙,遂放下心来,每日只专心盯着可汗庭的动向。
这日又有一只红隼,在阿勒颜带人马自西向南转移的时候,从军中飞了出来,往西边给科布多城送信去了。
察苏这天正准备照例巡城,刚整装要出门,就见到一只红隼远远飞来,认得是他阿兄的隼,遂让随行亲兵稍等,她独自走到鹰房来瞧,果然见那红隼正在架上梳理羽毛。
她走过去摸了摸那隼,随后将它腿上绑着的信筒取下来,又给鸟儿添了食水,才走出鹰房,轻快地往别院来找姬婴。
姬婴这时正独自在别院书房里练字,连翘和忍冬只在门外侍立,书房里不时传来换纸的声音。
柔然语她如今已是融会贯通,听说读都没问题,只有写字还差些,她写起柔然文字总是带着汉字的笔锋,原本圆滑流畅的字符,在她笔下总是棱角分明,看上去有些生硬。
正练着,她听到院里传来察苏的声音,也没停笔,仍继续沾墨书写。
果然过不多时,便听到察苏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跟连翘和忍冬随和地打了个招呼,姬婴事先吩咐过,察苏来时不必通传,所以二人只朝她微微行了个礼,侧身请她进来了。
姬婴抬头见她进来,才停笔笑道:“这样高兴,是有什么好消息来了?”
“是我阿兄又来信了!”察苏说完将信筒内的纸条抽出来递给她。
姬婴接过来一看,知道纳叶钦汗果然已下令调走了中原边境的大军,向东北方向拦截起兵宗王,笑道:“你阿兄此次起事,已有五分成了。”
“才五分?”察苏接过她递来的纸条,又放入信筒内装好。
“五分已是很难得了,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没事,我相信我阿兄。”察苏毫不担心地笑着,又凑上来看她才写的字,“写得愈发好了,再练练就越过我了!”
姬婴哈哈一笑:“你就诓我吧!整日给我戴高帽。”
二人又说笑几句,察苏才想起外面还有亲兵等着她,遂同姬婴告辞,离开了别院往外走去。
等察苏走后,姬婴又来到那幅柔然地图前,静静看着东南角上的蓟州。
算算时间,柔然在漠南的主力军应该会在五月初全部调离,前往可汗庭东北面抵御几位汗王,那么她先前送回中原的消息,目前看来时间点上还是准确的。
只是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已传达到蓟州南面的中原军营中了,也不知姚灼是否还有能力调齐人马北伐。
她盯着地图想了片刻,又走到窗边来回踱了几步,随后回到大案边,坐下提笔开始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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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颜带着人马,一路默默疾驰,这日夜间终于来了到可汗庭南侧,浚稷山脉东侧山脚下。
队伍选好隐蔽的扎营地点后,他派去漠南和东边打探消息的斥候也回来了,向他禀道:“回四太子,漠南大军昨日已过乌兰巴托,中原边境只留了三万驻军,沿边境线分散在各地。”
阿勒颜点点头,又问:“中原有什么异动么?”
那斥候想了想:“我回来的路上,正遇上手下从漠南打探完消息,说燕东蓟州边境这两日抓到一个越境的山民,说是采松蕈走岔了路,审了几次都是一问三不知,便给放了,其他没有异常,中原那边几大军营也没有调兵迹象。”
阿勒颜抬头看了看星空,思忖片刻叫来几位副将:“今夜子时以后开炊,叫所有人饱餐养足精神,天亮开拔,从南边杀入可汗庭。”
那几位副将领命去了,很快各营便开始准备炊食,尽管阿勒颜吩咐了可以开炊,众将也不敢在空地点火,恐怕起烟被人发觉,都各自挖了简易土窑,在内中点火。
这些日子因要低调赶路,众将士吃的都是随身带的干粮,已有许久不曾开炊,听说这日能有些热乎菜就干粮吃,都来了些精神。
阿勒颜独自坐在山坡上,看着众营将士在下面忙碌,却也都小心翼翼地尽力维持着营地的安静,对这支军队明日的表现,多了几分期待。
正想着事,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隼啸,他掏出鸟哨应了一声,很快一只红隼出现在半空,低低盘旋了两圈,随后轻轻落在了他肩头。
他从隼腿上取信,发现两只脚上都绑了信筒,其中一只腿上甚至还绑了两个,不知这次是装了多少要紧话来。
刚取下信筒,忽然听到草丛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他侧耳倾听片时,摸出随身带的飞镖,以极快的速度抛射进草丛中,果然一只野兔从里面摔了出来。
他回头看着那只红隼:“去吧,这趟辛苦你了。”
那隼轻啼一声,拍拍翅膀,起身飞到一旁享用野兔去了。
他仍坐在那里,将信筒中的纸一张张抽出,点起一个火折子,细细看起来,每一张都是姬婴写来的,言语简练,内容详尽。
闪烁的光亮映在他俊秀的脸上,仿佛是那一点火苗融化了这副冰霜容貌,使他读信的面庞都变得柔和了几分,眼底甚至还带了点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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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布多城自从五月底入伏以来,便进入了盛夏,夜晚更加绚烂起来,每日一过戌时,抬头即可见繁星落城,天河徐移。
王府中也有一座观星台,这些天察苏每晚都要拉着姬婴上去看夜景,认星宿,这一晚她二人连同静千、连翘、忍冬和当归等人,又在观星台的大地毯上,一起躺着说话,直到临近午夜。
姬婴看着星空,心中默默算着,这日是五月廿八,若蓟州已得手,也差不多该有信来了。
正想着,忽然见有两只红隼,一前一后从外面飞入王府鹰房,姬婴转头看了察苏一眼,她也瞧见了,知道一定是可汗庭来消息,遂一同坐起来,下楼取信。
果然其中一封是从可汗庭来的,另外一封则是从洛阳城外鹤栖观来的。
她两个将信筒拿回别院书房里,姬婴先打开了洛阳来的那封,里面只装了一张符纸,左侧盖着半个印章,符中藏着一句密语:“蓟州景州俱已收回。”
她心中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完便将符纸放到了一旁,察苏好奇地也拿起来看了看,见都是些道家符号,瞧不出什么意思,遂又放了下来。
再打开可汗庭那个信筒,里面的信并不是阿勒颜亲笔,而是他驻守可汗庭城外的亲信发来的。
里面写着阿勒颜已带人马从南面杀入了可汗庭,他进入王宫后不久,北面城门也破了,穆术汗王和其余众宗王先后都赶进了王宫。
纳叶钦汗当日死在了乱军当中,伊蒙趁机联络旧人把控了王宫,随后推举阿勒颜继汗位,却遭到了以穆术汗王为首的众宗王反对。
两边在王宫内相持不下,可汗庭已由穆术汗王的人马封城戒严,如今城内消息一概传不出来。
姬婴见信中内容到此戛然而止,轻轻将信放了下来,坐到椅上,半晌无言。
[1]“漠南”,文中的漠南是指燕北及以南,在柔然角度叫漠南,燕北及以北在中原角度叫漠北,实际上指的是同一片地域,只是角度不同所以称呼不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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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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