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勾三搭四

面纱内的阿秋抿唇微笑,将剑放回摊上,伸出一只素白如葱的玉手,似漫然无心地指向摊上散落在众多器物之中,颇不起眼的半块残破瓦砖,道:“我们若是要了这剑,你将这砖头送给我回去垫鱼缸可成?”

顾逸只一瞥,目光中立时精芒闪动,暗赞阿秋眼光。竟能这般短时间之内,就找到了摊上唯一一件真正的古物。

那老头愁眉苦脸道:“姑娘,姑奶奶,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秦砖汉瓦之中的‘秦砖’,阿房宫里头铺地用的。你不见这上头还有跳舞的人影呢,那都是先辈们冒死从宫里偷出来的东西,怎能说白送便白送呢!”

顾逸再不听他任何废话,一手拉了阿秋道:“我们走。”

阿秋笑着,任由他拉着自己站起,便要离去。

那老头见这二人真的要离去了,立时在他们背后喊道:“成交成交!剑加上这块砖头,四十个五铢钱!”

阿秋与顾逸相视一笑。顾逸拿出钱囊,如数倒出钱来,付给那老头。阿秋便伸出手来,却未拿剑,而是先向那块砖头探去。

就在此时,一只纤若无骨的手伸出,以极快速的手法,在阿秋眼下执起那半块砖头。一个夹杂古怪异国音调的女声道:“四十个五铢钱是么?我要了!”

随后钱币撞击的清脆声响起,是一个盛钱的锦囊就那般落在摊上。

阿秋猝不及防,她内功虽失,招数和反应仍在,伸出的手原势不变,变掌为擒拿,瞬间搭上对方手腕,一反一拧,立时要将那只手腕卸脱臼。

须知无论民间还是江湖,这般仗着武力,公然地自别人眼下抢去人家已经做成的交易,均是犯忌讳的事。

若遇到的是她二师兄墨夷明月,那卸的就不是一只手腕而是一只手了。

阿秋未估计到的是,她毕竟内功已失,速度大不如前,翻掌擒拿之际,对方腕间突然吐出一柄亮闪闪的匕首,犹如毒蛇吐信,直挑她手腕经脉。

这一系列变故毫无征兆,以对方应变之速、下手之狠,几可肯定是成气候的杀手。

顾逸虽在付钱,眼角余光早已瞥见那女子手底亮光。他袖内玉衡闪电般滑出右掌,挑腕、截脉、取砖一气呵成,左手一顺一带,已将阿秋护于身侧。

那女子匕首当啷坠地,握着一只手腕踉跄后退,娇声叱道:“你是何人?”

阿秋心花怒放自顾逸手中接过那砖石,美目亮闪闪地凝注其上,口中道:“幸好有你,不然我好不容易看中的,都被这恶女人给抢了去。”

她从前亦在江湖上横着走的,几时吃过这种亏。顾逸出手既及时又干脆利落,才让她既未受伤又抢回了东西,她只觉得在顾逸身侧呆着说不出的安全舒服,语气里便带了三分撒娇的意味。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顾逸从不曾听阿秋如此向他娇嗔说话。他心头微震,却只沉静地道:“以后断不可再这般逞强。”

他指的,却是她内力已失却还勉强与人交手的事。

阿秋只吐了吐舌头,微笑着在灯下细玩那块残砖。

其实她一开始在这摊上看中的,便是这块汉代画像石砖。要求买剑不过是声东击西,掩那老头耳目的障眼法。以那摆摊老头的精明奸猾,若知这画像石砖是真的古物,必定拣高的开价,甚至留着不卖,待价而沽。

而她之所以会看上这个,却是因为师父万俟清的松雪堂书架上有件类似的残砖,目光粗略一扫下便觉得风格相近,她想带回去给顾逸做个摆设也好。

这边阿秋在灯影里专心看砖,顾逸左手虚笼住她,右手执玉衡,须臾不离她左右。两人都对那落败女子的问话视若无睹,皆因根本不想与之纠缠。

即便那摆摊老者也看得出来,阿秋与顾逸衣饰尊贵,气度出众,来历必然非凡,那女子竟也不看对方来头,就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抢他们的东西,这份眼力和识见就堪虞。

被顾逸一招击退,竟不立时抓紧时间遁走,还大言不惭地问他的名号,这更是极其不懂规矩了。想必并非这西市,乃至建章城任何一家势力的出身。

只是天下人多矣,二人对于教训这等人可说是毫无兴趣。

谁知那女子见顾逸高大英俊,功夫深藏不露,一双美目立时亮起来,娇声道:“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却从奴家手里抢东西,不觉得惭愧吗?”

阿秋才想反驳是你从我手里抢东西才真,顾逸不过是帮我抢回来。可只扫了一眼,见那女子一双深黛绿的美目却像是被蜜粘在了顾逸身上,立时明白了她不过是故意要撩顾逸说话,心里没来由堵得慌,生气道:“我们走。”

顾逸不及反应她这些小女儿心思,却也自然由着她拉着他离开。可二人刚走出一步,一阵香风卷来,却是那女子移步换位,身法巧妙地直往顾逸身前撞来。

顾逸本就不好惹,兼之今日要注意护着阿秋,这般地逼他身而进,实是犯了他的大忌。漆黑双眸中厉色一闪而逝,玉衡提于手中,预备给对方来一记惨重教训。

谁知那女子看明他手中动作,将及他身前堪堪刹住,笑盈盈地扬起脸来道:“公子就这般一走了之,却是好生不负责任呢!”

她并未碰到他身体,顾逸便也无理由下辣手。他提着玉衡,面沉似水道:“让路。”

阿秋气得要命,偏恨自己此时没有内力,不然非要打得这女子跪地求饶不可。她身为兰陵堂的神兵堂主,几时被人这般无视过?

她再定睛朝那女子看去,同时对方亦好奇,被这俊朗黑衣公子护得如此严实的女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令他对自己的美色视若罔闻,故而正功聚双目,朝她面纱里玄虚瞧来。

两人目光一撞之下,同时惊呼出声道:“竟然是你!”

原来这深目高鼻的胡女不是别人,正是那困于驿馆,皇帝再三禁令她入宫的龟兹乐舞团的首领,万岁公主。

阿秋曾受承华令安道令授意,前往驿馆劝她安分守纪不要再妄想。当时东宫飞凤卫首座上官玗琪亦随她同往,两人合作以剑舞啸音与之斗舞,逼她认输歇心。

阿秋更忆及先前于西市大街见到那个鹤立鸡群的胡女背影,当时一瞥之下,便觉得熟悉。现在想来,定然就是她了。

万岁公主看穿她面纱内虚实,目光更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神色不善地道:“你不是皇帝的女人吗?为何竟和别的男人在这里私会?”

她一眼便看出顾逸和阿秋亲密异常,顾逸看上去绝不像是上次那位上官大人,是什么护卫保镖之流,气质也不像。

虽然上次那位上官大人的气质也不像。

而听到此话,面色不自觉变得分外难看的,就是顾逸了。阿秋尚未答话,顾逸已然沉下脸来,一字一句道:“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万岁公主此刻且喜且惊,喜的是这位公子自方才直到现在,没对她讲过一句话,而此刻竟然搭了她的腔,显然是个好兆头。惊的却是顾逸眉间怒意隐聚,语意寒冷如冰,下一句若答得不对,立时便有下重手之虞。

顾逸的武功她适才已然见识过,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她虽极爱挑拨,唯恐天下不乱,但自己性命还是要紧的。当下沉吟未答。

阿秋已然在顾逸身后笑着道:“那又如何?你一心要当皇帝的女人,如今还不是在这里勾三搭四,想要拐别人的男人?”

顾逸一听阿秋声音,心头郁气立时去了大半。听得她情怀明朗、言笑晏晏,他便猜出了大约她又向人胡诌了些什么。而她最后那句“别人的男人”,更是来得令他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唯一一念,就是回去必要打她一顿板子,教她以后不可再这般信口开河。

万岁公主俏目盈盈,似漫不经心地走到他们二人身前,一只手便去揭阿秋的面纱,口中笑道:“姑娘你既然这般美貌,又何必遮蔽容颜呢。是个男人见了你都会倾心的,皇帝又算得什么。”

她右手腕已脱臼,此刻是用的左手,顾逸料定她又要使出那招“腕间刃”,刚要出掌相截,已听得对面店铺屋檐之上,不动声色的笑声远远传来道:“我劝姑娘的那只手还是老实些罢,不然左右恐怕得有一只手,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阿秋听得那个声音,瞬间双目亮起,惊喜道:“墨夷师兄!”

对面屋檐上的白衣人长身而起,双目精芒电闪,唇边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可与他懒洋洋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手上此刻正端着一张拉得犹如满月般的重□□,而其瞄准的位置,正是万岁公主颀长玲珑的身形。

万岁公主生平从未在美色这一项上输给过任何人,今夜先后遇见的两个南朝男子,却别说把她当女人,甚至未把她当作一件活物。

而后者犹甚,墨夷明月唇边似是笑的,瞧向她时微眯起的双眼却不带任何感情,冰冷如瞧一个死人。

他今日黄昏得到报传,西市有异动,故此亲身来看情况,却见这陌生面孔的异族美女在西市出没,似在搜寻暗桩信中所提到的那样东西。

若仅如此,也不能作为墨夷明月出手的理由。但她先是公然抢夺别人买定之物,方才更是意图借掀面纱出手伤人,已坏了西市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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