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奇香名毒

顾逸被她来回瞧了个遍,始淡定地道:“上官玗琪不也会剑舞?乾坤定世,那难道是什么不能见人,眉挑目语之舞吗?”

阿秋始知自己心中所想已然被顾逸猜了个七七八八,惭愧道:“是弟子误会,误会。”

皆因阿秋自入舞部所习的舞艺,虽然不似胡姬那般是明目张胆的引逗,但始终有表情达意传神之用。因此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似顾逸这般高冷严峻之人,如何可以流目送笑,含情凝视的。

顾逸瞥她一眼,道:“乐舞以为娱声色眼目之用,亦是自周以后才开始。其时七国倾轧,人心不古,遂有郑、卫之音,靡靡乱世。乐舞作为精神活动,最原初的目的,是祭祀天地神明,完成人与上苍的交流。”

他续道:“我所习之舞,便是周之前的先王六代舞,上应天地神明,中令政治条达,治事通畅,下使万民心悦神服。天子用八佾,诸侯用六佾。不过在宫廷之中,失传也很久了。”

阿秋只略想想,便知其中原因。世上任何事物,均是等级越高,要求越严格,保存延续难度便越大。即便连七盘二鼓之舞,都已断绝传承,何况上古雅乐。

六代舞为悦神而非娱人,亦是修明德以昭告天下的象征。但当乱世之时,诸侯相倾轧,掌握权力者或汲汲于武力争雄,或纵私欲而醉心声色犬马,谁会有空闲兴致去投入修明德,正礼仪的六代舞?

顾逸道:“这七盘二鼓之舞,舞者脚踏日月星辰,我推测亦有祭祀祈禳之义。”

阿秋亦不由衷心请教道:“那龟兹乐舞团的《天宫伎乐》,是否亦是源自神明的乐舞?”

顾逸未及作答,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声音已在门口笑道:“确是如此,不过他们是异邦神明,与我们不同。我们中土文化,向来重视人本身的情操志趣多过对神像的崇拜。自汉代黄老之学兴起,到本代玄学兴盛,主流始终秉承的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并不会如他们般,无论上下均大张旗鼓的敬事佛像天神,更种种香华涂饰,甚至意图将天宫化现的乐舞带入人间。”

阿秋已然立起,诧异道:“扶苏公子!”

上次公冶扶苏过来金陵台,是在楼台之下招呼,得放行才可以上来。当时顾逸亦对他不甚搭理。但阿秋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他竟然能自行登堂入室了。

顾逸看到阿秋诧异神色,淡淡地道:“我约他来的。公冶家主不但是当世第一调香大家,对于各种毒物的了解,也是首屈一指。”

他上次为了阿秋无法恢复的内功,还曾拉下面子亲自向公冶扶苏去取过婆罗散。当然,婆罗散竟然兼具催情之效,这是他万没有料到的了。

一想到这节,顾逸便有些不自在。但其实这并非公冶扶苏故意坑他,而是公冶扶苏估计失误。因为以顾逸的修为和定力,那些份量的婆罗散他又不是用在自己身上,即便偶有嗅闻也不会有大碍的,哪里想到顾逸竟然将自己泡入了药汤中去。

阿秋却不知此节,那时泡在温泉中所经历的一切,她本就意识模糊。醒来后经脉打通,更是完全不记得了。见到公冶扶苏入来,立刻喜上眉梢道:“这次我可有茶了,公子请稍待!”

带着秋雨菊香的清茶,在天青色莲盏之中,丝丝缕缕散出热气。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以来,顾逸的金陵台上,第一次正经地接待外客。

公冶扶苏轻品一口热茶,笑道:“能喝到少师金陵台的茶的,在下恐怕是第一人,实在荣幸之至。”

顾逸心想你可不是第一人,第一人是本人才对。皆因阿秋买的东西被墨夷明月交由少师御者送过来之后,阿秋第一次当然是沏给他喝的。

大约公冶扶苏也立刻想到了此节,立即带笑道:“少师平时都喝些什么茶?在下在江南也有些茶园,颇有一些产量稀少的精品,如九曲红梅,银针绿雪,不嫌弃的话,过几日送些来给少师。”

顾逸只说两个字:“不必。”

公冶家富可敌国,要什么没有。但顾逸却不能让公冶扶苏没完没了地向金陵台送东西。否则看在旁人眼中,他这个执政第一人成了什么?官商勾结的典型么?

公冶扶苏被拒绝却毫不介怀,却似乎无意地问道:“那么少师平日都用什么香?有好的可推荐一二,也让在下长些见识。”

以公冶扶苏当世第一香道圣手的地位,说出这句话来已是极之谦虚,又似是接上一问他喝什么茶而来,转得极其自然。贵族名流用香乃是常事,熏衣焚室,沐浴亦用兰汤。否则公冶家的香料产业也不会遍布大衍内外。

但阿秋是个心怀鬼胎的,听见公冶扶苏这一问,耳根便不自觉红了。

她情知公冶扶苏是何等聪明之人,记性又好。从目前她与顾逸的关系,必已猜出了当时她向他求问的香气,就是来自顾逸。

此刻动问,她亦看得出公冶扶苏面上似放松微笑,实则暗自凝神,必定是在设法嗅闻顾逸身上是否有特殊气味。

只是她却知,顾逸身上那气息根本是极淡的,她身为武学高手、刺客之王,嗅觉远过于常人,也只有伏在他怀里,且时间长久才能闻到。

公冶扶苏这般坐得离顾逸数丈远,即便他鼻子如猎鹰一般,那也是闻不到的。

顾逸却是眉毛也不动地道:“我从不用香。”

人人皆知顾逸金口玉言,从不说谎。何况这种小事亦用不着说谎。他的果断否认倒是令公冶扶苏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不由得又瞧向阿秋一眼。

阿秋却是窘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立即打岔道:“扶苏公子是时间宝贵的人,来此必然有要事。”

公冶扶苏方才收回眼光,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向顾逸拱手道:“未负少师所托,情形非常不妙。”

阿秋竟不知顾逸还托了公冶扶苏做事,一时间颇为诧异。公冶扶苏见她神情茫然,立刻解释道:“是为了北宁馆中,褚参军夫人过世之事。”

阿秋和顾逸算是被半逐客地强制送出来后,顾逸心知此事褚茂必然还是要报上朝廷。但他会怎样写文书,就是另一回事了。

褚茂很可能会隐藏胡妙容之死的真实情况,又可能不会。这端看他对于他这位夫人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但最终对外公布的是因病而殁,这应该是朝廷和褚茂都同意的结果。

以顾逸之尊,不便亲自过问此事。毕竟他与参军的这位女眷无亲无故。其他所有重臣均是同理,但派出之人若级别太低,又很可能直接被客气逐出。

公冶扶苏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商人,而且与朔方军和北方胡人均有交易往来。公冶家产业在江东、中原和西域均有分布,这足以保证他相对中立的立场。

此刻这支三千人的朔方孤旅,在建章城内最信任的人,恐怕除了顾逸,便是公冶扶苏这个有着横跨大江南北产业版图的无冕之王,万香国主。

信任顾逸则是因别无选择,因为他们本就是李重毓应顾逸之邀,才派遣至京,以身莅险,试探南朝诚意。

公冶扶苏把玩着天青莲盏,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容亦变得分外凝重,他沉声道:“褚夫人系服毒而死,这是明摆着的事,但是我以银针验尸时,却验出了非常不利于我们大衍的结果。”

只看他下意识便称“我们大衍”,便可知他潜意识仍然是站在南朝一方,在对外问题上视顾逸为自己人。

顾逸早有心理准备,却仍问道:“什么结果?”

公冶扶苏淡淡地道:“褚夫人死于牵机散。”

即便连对用毒一道亦是见多识广的阿秋,亦变了脸色。

因为牵机散,自来秘传是南朝历代宫廷,用以赐死大臣、宫妃、皇子的毒药。武林中没有此毒,民间就更没有。

如此,等于坐实了褚夫人之死,与南朝的权力中心脱不开干系。

顾逸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有否当即告知褚茂?”

这个问题很关键,因褚茂和褚怀明若得知这一讯息,恐怕建章城内这支朔方军恐怕会立时兵变。

公冶扶苏俊秀儒雅的脸,难得地浮现一片疲倦苍白之色。他重重向后将整个身子陷落椅中,仰天苦笑,反问道:“你说呢?”

阿秋此刻内心生发出由衷的感激之情。

初识公冶扶苏时,只觉得他温润中透着凌厉,心机深远,虽有孤僻不群的一面,但当他不得不应酬人时,芝兰玉树的公子仍是个表象,本质上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而到得此刻,他肯为南朝拖延撒谎,才见得此人骨子里的担当。

公冶扶苏自然没有说出,否则建章此刻已然是两军对垒的局面。

公冶扶苏叹道:“我只说,待我回去详查,才能给他们答复。说实话,我肯如此拖延,皆因我虽然明确知道那是牵机散,但我绝不认为少师会干这种事,而且毒死一个参军夫人,属实没有必要。”

矛头若指向南朝宫廷,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就会是顾逸,因为他是整个南朝权力最大的人。即便牵机散是从宫中传出,那也必定是经过了他的首肯。

顾逸幽深眸子却是看定公冶扶苏,不动任何情绪地道:“南朝过去数百年里,虽屡有牵机散赐死之事,但大衍自本人辅政开国以来,从未用过牵机散,宫中没有任何人知道其制法。”

不如说大衍是新立之朝,这些党争、谋储、争宠的手段还未有机会用得上。

他周身忽然透出了极其凌厉的压迫之感,看着公冶扶苏,一字一句地道:“敢问公冶家主,可知这牵机散乃何人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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