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安公手令

她就这么提着剑一路杀进去,凭单人只剑之力,杀上金銮殿吗?

且不说这想法多荒谬,即便她做到了,金殿血流成河,尸骨成堆,接下来怎么办呢?

她亲自来做这个皇帝吗?

即便她愿意做,没有南朝诸高门的支持,中央枢机还不是一片瘫痪。

阿秋再度想到进宫第一天时,顾逸对她说过的话。在皇宫之中,只会一剑封喉,并没有多大用处。亦深深体会到什么叫有心无力。

她沉声道:“我可以理解为,司空上将军是代表陛下和整个建章,要将少师传人拒之门外吗?”

这轻飘飘的一问,却含义重大。

它意味着司空照必须表明,皇帝谢朗对于辅佐他至今,一手建立起大衍天下的顾逸的态度。

鸟尽弓藏,并非是一位明君对待功臣应有的气度。

而实话实说,按照阿秋亲身与谢朗数度接触后的印象,他并不像这般的人。他与顾逸的彼此扶持,根本不是一般的君臣,而更像是知己。

这也是为何,在一路查缉之下,在见到自己海捕绘像之后,她仍然坚持要回京一看究竟。

司空照目中掠过复杂情绪,仰首望向巍峨城楼上雕刻精美的“建章”二字,喟然叹道:“少师自己,为何没有来呢?”

此问如五雷轰顶,令得阿秋一时几乎喘不过气来。

顾逸自己为什么不来……御前诸人,即使并不知道顾逸此刻已然散功,但顾逸那时的妖异容貌,必然已令他们确定,顾逸至少是练功出了某种岔子。他们不再打算将江山托付给一个形迹诡异而近妖的人,因那会令整个国家的信誉变得脆弱。

司空照神色复杂地瞧着阿秋。

阿秋首次感到,在帝国的威压之前,她几乎站立不住。

司空照只是一个人,但她的背后,代表着整个南朝门阀权力上层,甚至是整个国家上层的要求。

阿秋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不显山不露水的司空照,却是谢朗最信任的战友。

司空照叹道:“姑娘只要掉头离去,我包保你和少师从此绝不会受到任何骚扰,可以洒然于山林江海之间,悠游此生。而这亦是我等诸多在朝仕奉之人,求之不得的清福。”

阿秋明白了,针对她和顾逸的封锁,是南朝位高权重诸人的集体决定。

如若事止如此,她此刻怕真的便会给司空照说动,掉头而去。

但到了此刻,她心中渐渐明悟的是另一个念头。而支持着她一路返京的最大动力,亦在此刻浮上心头。

那并不仅是为顾逸挣回门面,也不仅是要考究朝廷对于鬼谷传人的态度。

这些终究是个人荣辱,和门派兴衰的范畴。

阿秋须臾不让地迎上司空照的眼神,沉声道:“若要我从此转身,朝廷须做出五年内北伐的承诺。”

司空照想是始料未及,愣怔地看着她,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阿秋瞧着她,已从她的神色得知了答案,苦涩地道:“上将军也没有想到这一节罢?师父既去,留下的权力将被诸位瓜分完全。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上将军加上裴萸,足以掌控建章师,完全取代裴元礼从前的位置;而赵昭容、裴夫人加上左右相,亦可将朝政处理得得心应手,南朝内部抱团经营,必然固若金汤。可是,再也无人有我师父那般的号召力和眼光,可以师出中原,北上收复失地。”

她再道:“除了我师父,亦没有人可以号令得动朔方军和西北军,策动得了北方的汉人势力。”

司空照终至色变。

驱逐顾逸,的确是众人权衡之下做出的决定。但政治门阀的铁墙愈高,内部愈经营得完善不容撼动,也就意味着进取之心愈弱。因现有利益固若金汤之下,没有多少人愿意冒险的。

司空照本身出自中原门阀,与裴、谢、上官一般,都是渡江而来的望族。她本身并非没有进取心的人,否则亦不会做到羽林军大统领的位置。而作为行军打仗的军人,她更深知偏安和抱团的危害,那便是使人眼光短浅,只着眼于目前。

顾逸生平所谋所思,无不为江山百年大计。

可由她代表朝廷将顾逸一支拒之门外,亦是金銮殿上集体做出的决策,到得此刻,她亦是万难反悔。

她到此刻,仿佛有些明白为何赵灵应与宸妃不亲自来了。

她们二人,都和眼前少女打过交道。也许是不忍,也许是自觉可能说不过她。

即便撇开天下公义不论,谁又不曾与顾逸有过战友之情。

司空照虽然身经百战,此刻却左右为难,在天下的未来与集团的私义之间,无法做出抉择。

坚持自己的立场,却是荼毒百年后的社稷。而若不坚持,她又如何向殿上诸人交代?

片刻后,司空照叹了口气道:“即便此刻我同意放你进去,京城之中也绝无你可以施展的地方,你可明白?”

阿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道:“没有第一步,怎会有第二步?”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迟疑。

因她想起了,顾逸当年提剑自宫中走出,荡宫乱,结公卿,一点一滴铸造大衍天下时,亦未必是别人礼聘他出山,哀求他上位。无论乱世盛世,权力都是争来的。历史上大多数时候,权力都不是孔融让梨,尧让天下于许由这般的佳话。

难道如今的南朝朝廷不夹道欢迎,礼请她入城,她就要放弃鬼谷传人的使命?

司空照饱经战阵,此刻却有些抵受不住阿秋陡然明亮的眼神。

那眼神她看得明白,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眼神,里面有坚定的信念与决心。

司空照再无话可说,向后闪开一步,同时提精无双锏在手,沉声道:“我确无法阻止你,却也改变不了你从此刻开始,便须一路血战的杀进去,与南朝整个政治集团为敌的命运。”

她此刻处于下风处,一头闪亮乌黑的长发于风中猎猎飞舞,双锏交击出飞星火花,金铁交鸣声不绝。

阿秋心知她所说非虚。

只要回头,便可平安无事,从此江海度余生。

只要踏出眼前这一步,从此刀山火海,明枪暗箭,永无宁日。登往权力之路注定铺满荆棘与烈火,如非有一颗天下为公的心,谁又能得着真正知己,捱过漫长岁月?

但今日,即便被迫要将司空照斩于城门口,她亦别无选择。

这是她代表顾逸,向建章集团发出的,鬼谷一脉必要回到权力中心的声明。

司空照似笑非笑,却又隐含苦涩地提醒她:“你不可再用‘刺秦’,那只会令你成为天下公敌。陛下如今压着你兰陵刺者身份不表,已是极念旧情。”她是敲打,亦是提醒。谢朗若真的将阿秋兰陵刺者身份披露出来,显然阿秋不止在建章,在整个南朝都再无立足之地。

阿秋笑道:“我是少师传人,天下共知。可我是兰陵刺者之事,则死无对证。如上将军所说,只要我不当众亮出刺秦,没有人能咬定我便是荆轲,而我必定记着上将军的提醒。”

司空照冷哼一声,双锏分错,挟着劲风,直向阿秋疾扫而去。

阿秋身形如电,连人带剑,直纵入锏影之中去。虚虚实实,只见她白影起纵,不过片时已交手数次,每一次均点刺在锏身,令司空照亦胸口剧震,极感吃力。

最令她惊骇者,从前阿秋远胜于她的,是刺者近身搏击的速度和刺秦之锋锐。而此刻阿秋不再用匕首,以剑招连击,亦有天马行空之妙,且内力强横,一波强似一波,浑厚处竟似不输顾逸当年功力。

两人均是高手,对上亦没法留手,司空照心绪复杂难言。照这般下去,再过十余招,等她力竭,怕就要交代在这里。她固然不怕死,只是这般死了,当真于己于人毫无意义。而阿秋亦难免入城后,处处面临火并,只能杀出一条血路的局面。

就在此时,城门口远远地有烟尘卷起,竟是一辆四角悬挂长穗的宫车自远及近,辘辘而来。

此地已被司空照提前清场,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此刻忽然平地里跑出一辆宫车,自然是显眼之极。两人虽然在百忙之中,亦不由得瞥了一眼。

此车在宫中品级并不甚高,布帷竹帘,且是以牛拉的,驾车之人是一位英俊少年,风度翩翩,口角生春,远远地便扬声道:“舞部总教习孙辞、副教习薛红碧,奉乐府承华令安公手谕,接典乐石氏入城。”

区区一个舞部教习,竟敢与她御前大统领相抗衡,即便是得了安道陵的手令,亦没有这般嚣张的。司空照差些没被气乐,与阿秋对视一眼,默契停手,各自伫立当地。

司空照抱着双锏,双目闪闪,瞧着那少年将牛车驶至近前,将宫车车帘打起,却一位年过不惑、鬓发却已斑白,脊梁挺得笔直,作舞伎打扮的中年女子掀起衣裙下来,旁侧还跟着一位虽然半老却妩媚可见的艳丽女子。她直有啼笑皆非之感,微哂道:“若连宫内一个教习都能从本将面前提人,本将的绰号以后怕要给人改作活菩萨。”

谁知那中年女子抬眼看过来,司空照亦本能地微凛。

皆因总教习孙辞的眼神特别敏锐明亮,且带着严峻之色,虽然衣着怎看都不是地位高贵之人,却自然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

她行走间可见显然没有武功在身,却自有另一种章法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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