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缘木求鱼

萧长安再看了一眼上官玗琪,目光立刻变得复杂,似有意似无意地道:“你没听过玩火**的道理吗?以后不要再这般轻易为人家赴汤蹈火了,好吗?”

到得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已有了责怪之意。

阿秋还未及回答,上官玗琪轻柔纯净,犹如天籁的声音已然响起,一字一句地道:“兰陵萧家的人,就是这般喜欢施暗算的吗?萧小侯爷,你想试试上官之剑的念头,怕并非自今日才生的吧?”

上官玗琪直接了当地点出萧长安的身份和来历,便是她契合剑道宗旨的交锋方式。

萧长安心机多变,手段百出,任谁也难以揣测他的言语和动机,但上官玗琪却是一力破百巧,根本不容得他有打岔和旁顾的机会。

萧长安从前因是顾逸指名,隐世宗弟子,因此朝中门阀世家大多不会再去翻他的背景,那是给顾逸的面子。

而此刻顾逸已经远离朝政,各方势力自然是虎视眈眈。上官玗琪能够一口叫破萧长安的家族出身,即是表明作为南朝门阀之首的上官家,已经格外的注意上了萧长安。

萧长安若再退避打岔,只会暴露他在信息的掌握上,已经落后上官家一步,故不敢正面硬接其锋。

萧长安深吁一口气,双目亮起,寸步不让地迎上上官玗琪的眼神,微笑道:“上官之剑分雌雄双脉,但大小姐以一人而得两脉传承,是异数,也是不世出的天才。只是据说从来没有人能迫得大小姐亮出雌剑,故而长安也很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他一语道破了上官玗琪家传剑法的奥秘,而此事阿秋亦是片刻之前才听得上官玗琪告知,故此连她亦暗自吃惊,但当然面上不可显露。

当世举足轻重的两大家族,北朝萧氏和南朝上官氏的首度交锋,终于就此展开。

上官玗琪神情不变,淡然道:“那你如今觉得,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呢?”

若以武道修行的境界而论,阿秋敢肯定上官玗琪在她见过的任何同辈之上。即便她自己出手,亦未必能胜过上官玗琪,何况如今又得知上官玗琪还有一把从未出鞘的雌剑在身。

萧长安的武功,她却是难知虚实,因为她有种感觉,自她认识萧长安以来,每次他出手,都并未尽全力。

萧长安唇角微勾,片刻后道:“即便如今没有,我想日后总有机会见识上官家的双剑合璧,日月同辉。”

这即是明着承认,此刻他仍然不如上官玗琪,但他对自己仍有自信,将来有一天,可与上官玗琪平起平坐。

而阿秋此刻才知,上官家的雌雄双剑,若能同运,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日月同辉”,只是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夺天地造化的一招。毕竟,即便连上官家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剑术高手,大桓中书令上官谨,亦只用冰篁一剑,便尽显震古烁今的超卓风采。

他又笑道:“大小姐的君子剑法,本应传自令叔公,前中书令上官谨大人,但如我记得不错,前中书令大人十年前便已身殁,不知道上官大小姐这些年的君子剑,乃何人所授?”

上官玗琪止水不波的面容终于浮现一丝凌厉杀意,她横剑于胸,所问非所答地道:“上官家的事,你知道得未免太多,这恐怕对你并无好处。”

萧长安笑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敢轻视南朝第一门阀,故此特别了解得多了些,大小姐勿怪。”

他又转向阿秋,目光闪闪道:“其实我一直在殿中等姐姐回来,几乎整夜未睡。”

阿秋心知哪怕自己再大魅力,亦不可能令萧长安“寤寐思之,辗转反侧”,因为她压根不相信萧长安这种人会是情种。连他的亲姐姐皆可算计利用的人,又怎会真的因一个女子而心旌摇动?

但她表面不露声色地道:“等我何事?”

萧长安神色终于变得凝重,道:“我听见你答应孙内人的事了。”

萧长安驾着牛车送阿秋入宫时,孙内人在车中曾与阿秋提及舞部此刻所面临的灾难,那便是神獒营的人向皇帝索取张娥须、崔绿珠二名舞伎。谢朗此刻在病中,当然做不出什么回答,一应取决于赵灵应。可即便是赵灵应,若神獒营催促得狠了,怕也会权从其意,毕竟无论谁掌权,都犯不着为一个如此之小的要求得罪中央军。

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裴萸,在此事上,都选择了置身事外。

上官玗琪本欲进入观澜殿,此刻闻声亦停住脚步,问道:“你答应了孙内人何事?”

阿秋便如实告知上官玗琪情况,因神獒营求索舞伎之事发生在上官玗琪入掖庭监牢之后,上官玗琪是首次听闻。她皱眉道:“这件事情并不好办。乐伎地位始终是等同奴隶,若陛下连两个女伎都舍不得给,说起来未免寒中央军之心,”她斟酌再三,叹道:“唉,这是少师不在的坏处。若是他在,只需一句话便能拦回,人人皆知他天下为公,没有人可质疑他的决定。”

而此时此刻,即便连皇帝谢朗,兰台令赵灵应均无法轻易拒绝。这便可见顾逸在南朝的声望,是任何人都无法媲及的。

萧长安听得此言,面上却露出大不自在之色,抢着道:“我已替你想出了办法,不过姐姐,有件事,你需想清楚。”

阿秋听得萧长安竟有办法,乃是意外之喜,立刻道:“我需想清楚什么?”

萧长安注目于她,一字一句地道:“此刻,你只是隐于东宫的宾客幕僚,若你想抽身而去,随时都可以。但若我的计划成功,则娥须姐姐和绿珠姐姐自然可救,但是你将正式作为顾逸的承继者亮相世人眼前,到那时,你陷身而今南北对立的国势政局,就不是说抽身即可抽身的了。”

他再向前一步,沉声道:“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打算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毕竟人一旦踏上争权夺势之路,便几乎是一生一世的事,除非死去,否则再都难回头,因为一着不慎便是前功尽弃,满盘皆输。在这一点上,无论你是为了天下公心,还是个人的权欲,都是没有分别的。”

萧长安如此说时,连上官玗琪亦是目光灼灼,朝她看来。

阿秋却是错愕片刻,迎向萧长安眼神,反问道:“为何你会有此一问?”

萧长安未料到她会反问如此,愕然道:“什么?”

阿秋轻声道:“这个问题,你必然不会问我师父,不会问太子,甚至也不会问裴大小姐,虽然他们所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但你只会问我。你是看不起我,或者是觉得我不会有这般的决心?”

萧长安先是哑然,随后失笑道:“我不会问他们,因为我不在乎他们是否会中途退出这个争夺天下的游戏,而我也很清楚他们每个人参与这局游戏的动机。可唯独你,”

他加重语气道:“我在乎你的决心,也不明白你要参与进来的目的。”

四周忽然静寂,恍若空气忽然凝滞。

萧长安轻声道:“我很担心,你之所以要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顾逸。”

一旁的上官玗琪听得明白,亦暗赞萧长安眼光雪亮通透,一句话便已点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如阿秋所说,顾逸争夺天下权柄,为的是实现他的政治理想,而这并非一句空口白话,且是已经为天下人所信服的事实。而无论谢迢还是裴萸,他们都是肩负着与生俱来,振兴家族的使命,家族与国家于他们原本便是一体。

其实萧长安与上官玗琪自己,也是同样情况。

但阿秋不同。

她从前是独来独往的刺客,是作为兰陵堂的利刃刺入大衍宫廷,最终却因为顾逸叛出师门。

上官玗琪直截了当地道:“萧小侯爷的意思,阿秋你若只是为了少师,其实你可以有另一种选择的。”

阿秋迷惘地道:“什么?”

亦不怪她迷惘。她从前在兰陵堂,从来唯师父万俟清之令是从,即便后来会有自己想法,亦仍以遵行师令为世间行事的唯一准则。而入宫后时常与顾逸在一起,耳濡目染,她自然而然便觉得顾逸所做都是对的,而她也想去完成他的愿心,这都是很自然发生的。

萧长安眼见得阿秋并不明白,他亦不想她明白,立刻阻止道:“我没有那意思!”

上官玗琪却哪里由得他打岔,横了他一眼,轻松地道:“那即是说,若你只是为了少师,你本可以直接选择他这个人,而不是他这份未竞的事业,否则岂不是舍本逐末,缘木求鱼。”

萧长安大怒道:“上官大小姐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阿秋当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她又不是顾逸的牵线木偶!”

阿秋此刻心头却是一片迷茫,说不出半句话来。

上官玗琪身为剑仙的修行,令其通透敏锐的道心,使她看问题更为直接,也更接近本质。

这是阿秋从未想到过的角度。

上官玗琪毫不客气地道:“横竖上官家已经打算隐退,我也不必再为王朝做说客。在我的眼中,人还是应该追随本心而活。以为自己是权力的主人者,常常亦是权力的奴仆。而于个人而言,以一生精力争逐天下本就是一种牺牲。若没有别的事好做,这般做倒也不是不可以。可若明明心中有更想要的事物,却在此枝节上浪费时间,兜兜转转,那又是何必?”

她再加重语气,道:“我这话未必不是说给你听的,萧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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