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同室操戈

褚元一哑口无言,阿秋亦听明白了。

诸门阀中,上官氏世代有高明武功传世,深明若是不会武的人遇上武林高手,其待宰杀犹如鱼肉之在砧板。皇帝这般将褚元一放在栖梧宫上官皇后的身边,日夜监视,上官氏不得不防。说起来,却可算是皇帝和褚元一先下手挑衅了。

而若褚元一有生之年都不针对上官皇后及她身边之人动手,即便是为护主对旁人动手,这药原也不会发作的。

苏锦兰柔和坚定的声音响起道:“妾此来前,已以‘金雀欢’制的香汤沐浴全身,且衣裳均以含有‘金雀欢’的香料熏过。只不知姑姑,是否还要坚持,试试上官家危难关头用以自保的手段?”

不知是否受她言语影响的关系,便连阿秋,此刻亦觉得空气中若隐若现,弥漫有一丝异常的草药清香。

阿秋的心悬了起来。

褚元一何等性情,会否受挟未可知,但此刻无论她是否出手对付苏锦兰,都必然输定了。

上官家人,阿秋目前见过的只有一个上官玗琪,以及右相上官祐。这两人性情虽异,却都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上官谨名动朝野,此刻既然派出苏锦兰一个弱质女子,要突破重重封锁,在天机四宿之一的褚元一手下救人,就必做了万全准备。

只是褚元一真的会出手击打苏锦兰,以测试她说的话是否真的吗?

好半天未听见褚元一回话,只听见她喘着粗气的声音。

阿秋闭目,几乎可在心中勾画出苏锦兰神色坚毅,带着不死不休之势,一步步向褚元一走来的情景。

褚元一哑声喝道:“就算你身上涂了金雀欢,我这风雷掌一出,我是武功全失,变为废人,你的这条命也必然是交代在这里。”

苏锦兰声音波澜不惊道:“好教姑姑得知,皇后的贴身宫女并非只我一人,只是前来送死的只有我一个而已。姑姑这一掌就算拍死了我,外边自有人会接这孩子出去。”

褚元一忽然狂笑道:“好,好。你身为皇后身边最有权势的宫女,此刻居然肯做这样的牺牲。这倒教老身刮目相看。”

阿秋明白,褚元一的意思是,既还有旁人,这以金雀欢逼褚元一动手的必死差事,原可交由下属来做。苏锦兰身为上官家最得力的心腹,原本不必亲自担任这诱敌的险差。她既亲来,一是不放心旁人,二便是决定舍身取义了。

以她这般高门宠婢的出身,自幼必也是高门大户里养着,侍奉小姐无非琴棋书画,熏香逗猫,一介丫头而已,紧要关头却能不恋权势,不惧生死,上官家风可想而知,故此连褚元一亦不由得称赞出口。

褚元一却沉沉道:“既如此,我亦不是笨人。既然动不得你,那便由你自去,老身再不管此事。”

她说着,听动静便似举步让开门口,做出要离开此地的姿态。

阿秋心下却莫名知道,褚元一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孩子。她之所以摆出让步姿态,大约是自知已经无法拦阻苏锦兰救人,不如立即离开此密室,再向天机四宿中另外三位求援。不说别人,单以大宫监荣遇之消息耳目灵通,反应迅捷,必然来得及截住苏锦兰的行动。

但无论如何,眼前苏锦兰却总算是闯过了褚元一把守的这一关。至于之后如何,还要看上官谨安排的接应。

阿秋正不知是该为苏锦兰成功闯关而庆幸,又或是为褚元一躲过毒发这一劫而庆幸,异变陡生。

只听得苏锦兰惊呼之声响起,随即拳来脚往风声迅然,再后便是褚元一的怒斥声。

有人重重坐倒门前,随后便是褚元一喘着粗气的声音,显是不敌。

苏锦兰方才似遭遇了不轻惊吓与撞击,此刻却勉力发出声音道:“谢……谢公子,你与大小姐自幼便是好友,此刻却出现此地,断不会伤害这孩子罢?”

到得最后一句,一向稳重的她声音已然微颤。

褚元一背靠门口,气喘吁吁,却犹然冷笑道:“他若还记半点故旧之情,方才也不会伏在暗中偷听你我对话,见我作态要走,便毫不犹豫出手将你向我掷来,只等我二人两败俱伤,他便可从中取利了!”

她又冷笑道:“听闻上官氏与谢家同为百年名门,彼此情谊甚好,看来如今这一辈的世家子弟,并无什么情义可言。”

只听得那“谢公子”沉默半晌,方才道:“得罪了。本将此来,是奉谁之命,不说两位也知道,断无空手回去之理。”

阿秋听着这位“谢公子”声音,也觉得极是耳熟,却偏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人讲话。这声音的熟稔程度,几乎便是呼之欲出的模样,却偏偏无法与脑海中哪个人物对上号,亦颇觉焦急。

这人方才一直窥伺在旁,目睹了褚元一先后与张贵人的那两位宫女,以及苏锦兰的争执,将所有情况收诸眼底。

照他所说,他前来的目的与苏锦兰,以及那两位宫女别无二致,都是为了带走“那个孩子”,故此听得二人之言后,当机立断,趁着褚元一将走未走,双方注意力最为放松的时刻,提起苏锦兰抛掷向褚元一,同时出手强攻,逼得褚元一不得不掌击苏锦兰。

她方才听见的苏锦兰的惊叫,和那一阵拳脚相斗的烈风,便是为此。

而苏锦兰似乎伤得并不甚重,还说得出话来,那便是褚元一留了手,而褚元一出掌之后,随即坐倒门前,喘气如牛,显然是经脉里多年淤积的旧毒开始发作,以致伤重难动。

苏锦兰方寸大乱,声音发颤地道:“您是如今宫中陛下最宠信之人,敢问陛下派谢公子您来,要将孩子带到哪里去?”

谢公子再度沉默,片刻后道:“这你不必知道了。”

他这般说,不等苏锦兰反应过来,褚元一已嘿然冷笑道:“那就是不要这孩子活命了,否则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谢家枉为名门世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为了眼热权势,可取孺子之命,也能不顾江湖道义的子弟,老身今日可真是开了眼了。”

谢公子对褚元一便没有那般客气,冷然道:“您这样一位武林高手,在宫中潜伏这么些年,没将您揪出来,是在下失职。此刻您既然毒发,就请让开,不要妨碍在下执行皇命。”

褚元一怒极反笑,道:“老身抚养当今皇帝成人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呢?竟敢对老身这般无礼?你可知密室中这孩子,千真万确是皇帝的唯一血脉,若你此刻作主将她带去毁了,将来皇帝反悔,以他的性情,你觉得他首先便会迁怒于谁?”

谢公子再度沉默。

苏锦兰惶急已极,只听得扑通一声,应是给那谢公子跪下了,便听得她带着哭声道:“妾从前便听大小姐说,谢家三郎,是她所有朋友中最为持重可信之人,入宫之后虽内外男女有别,再无相见,但我瞧大小姐也并未忘记这一干闺中好友……”

她这般说着,便听见那谢公子幽幽地道:“哦?是么?”

这声音听不出喜怒,听在阿秋耳中,却莫名其妙地令她心头发寒。

他再道:“她还提过我什么?”

苏锦兰想是挠破头,亦再想不出什么别的话,只得道:“大小姐嫁后,想必因男女有别,不再好闲话时提儿时旧友,但大小姐为人是极重情义的,她即便不提,我瞧她也定不会忘了谢公子。”

那“谢公子”短促地低笑一声,那笑声听来,却似含着无限心酸苍凉。他冷冷地道:“怕是她并没那么多功夫想起我来罢。一墙之隔,我便在中廷值守,她若记得我,她是皇后娘娘,一名小小偏将,随时可召,又有什么难见的?”

苏锦兰竟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半晌后道:“娘娘,娘娘她中宫事务繁多,有时连自家兄弟姐妹侄女,亦难得见上一面的。”

谢公子冷静地道:“但她不但有时间见一个小小的织室令赵灵应,也有空见一个乐师石长卿!”

这一句话出,在场的空气都凝滞了。

褚元一怪笑一声,打破岑寂,不屑地道:“无论她有空见谁,又做了什么丑事,谢将军如今这落井下石,上赶着阿谀奉承的行径,都不会因此就变得光明磊落!”

她冷哼道:“宫里头盯着这孩子的人还少吗?陛下疑心此事不已经很久了吗?可此刻敢于跳出来折腾的,除了张贵人,就只有谢将军你了。张贵人是早已觊觎皇后之位,这也说得通去,可你谢将军又是为了什么呢?”

阿秋重逢褚元一时,她已年老半疯,痴痴呆呆,但此刻阿秋才知,褚元一神智未失之时,虽不如其他三宿般老练缜密,也是清醒通透得很,毕竟她亦是褚氏门阀之女。

如今阿秋亦大概明白了这些门阀世家的作风:即便子弟并非人人均可如褚元一、上官谨般有那个材力心力,可为国之栋梁,但高标自许,爱惜羽毛则是人人应有的风操。似这位谢公子般为曲谀奉承上位者而至不择手段,已算得是世代清流谢家中的另类。

换作是别的门阀子弟,如阿秋所认识的裴萸、又或者萧长安,被人如此当面不留情面地戳穿,都必会感大失颜面,出言反驳。可是这位谢公子,却只是冷哼了一声,狠狠道:“本人之志,既非那些镇日空谈的世家子所能明白,又岂到你这等鼠目寸光的老朽宫奴来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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