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雷斩手

见她回身,老妪以奇异喑哑的声音喝道:“哪里来的小贱人!竟敢擅闯栖梧禁地!”

阿秋正要陪笑解释,老妪不待她发言,身形已动。

是掌。

掌形如斩,凌厉如刀。

积六十余年功力,有风驰电掣之势的掌。

掌心老茧分布,劲气横流,即便是名兵古刃,亦未必有这双掌的狠厉刀意。

两掌交错叠分,便成天罗地网。

许是错觉,阿秋仿佛听见四面八方,风雷之声隐起。

老妪节节拔起的脊椎骨节微微弹响,水中火发,虎豹雷音。

老妪掌势一成,前后左右方圆丈许便成樊笼,阿秋有种感觉,即便是飞鸟入内,亦逃不过被击得羽飞爪碎的下场。

刺者向来避免与人硬接。因为刺术精要是取敌致命,不是比武过招。

师父曾经笑对阿秋说:“把全江湖如今的那些少年侠士们加起来,恐怕也不够你一个手指头摁死的。”又道:“因为,我们学的是杀人技。”

阿秋亦问过师父,杀人之技,与武家传承有何区别。

师父笑道:“刺者手段千万,飞花摘叶皆可杀人,其宗旨只有一句:最短时间、最快速度,找到破绽,置于死地。”

一侧的师兄问道:“那武家传承呢?”

师父先是笑而不答,被众弟子缠得不行了,才答道:“武家主要讲,亲疏有别,传承有序。点到即止,不伤情面。”

兰陵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师兄公仪休倒是把师父的这番话记在心里了。他与阿秋传承有别,乃是本门第一策士,有“玉面留侯”之称。从此他的宗旨为“以武会友”,也就是能不动手即不动手。如今他的官也做得极大了。

而阿秋以“荆轲”成名以来,曾夜入十三州,轻取封疆大吏首级,入豪宅、贵邸、官府、军营皆如入无人之境。

最轰动一次,她曾一夜间连取青州刺史、太守、司马三人的头颅,导致当时青州成为官员心中恐怖鬼蜮,无人敢赴任。

也就是那次之后,师父着令阿秋隐退,准备入宫为舞乐伎。

他说:“我对你的期许,不仅是个刺客。”

兰陵中人,向以师命为尊。阿秋便听了,她艺高人胆大,亦没有多把皇宫看在眼里。

现在她终于知了,以往来去自如,是因为没有遇见真正的武林高手。

刺者之道,一击不中,随即远扬。

但在六十余年昼夜浸淫打磨的绝对实力之前,出招即已锁定,每一方位都已被封死。根本不存在变招、使计、远扬的空间。

阿秋忽然觉得还是师兄聪明。

原来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最好。因为其实一动手就有死的风险。

她之前没想到过这节,是因为死的都是旁人。

阿秋面临出道以来最大的凶险。

她聚气凝身,目光忽然变得亮如闪电,双掌一前一后,于身前缓缓错分。

周身气势亦变得强大浑厚无比。

就像是山间奔逸而出的野兽,忽而遇见了强敌,毛发直立,虎视而立。

硬拼非刺者所长,但此刻形势所迫,她做出当前唯一明智抉择:避无可避,必须硬拼。

而硬拼的结果,就是生死高下立决。

栖梧宫墙之上,隐于一株巨大梧桐之上中的顾逸瞳孔微紧,衣袖微动,准备出手。

但他感应到门口来人,便立即又将衣袖垂了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不惊动其他人是不可能的。

阿秋的一只雪白玲珑的素手,与老妪形如鸡爪关节分明的掌已交击而上。

两人错身而过。一股极其霸道雄劲的内力自阿秋的掌心直击而入,阿秋只觉全身经脉寸寸欲裂,却不及回气,立时将所有劲力提聚另一掌,全力应战。

刚刚对的那掌只是彼此试探的先手。

后面那一掌,才是生死之决。

一痕明如月光的剑,忽然地就这么切在两人之中。

剑身轻薄如纸,似吹发可断。它切入的时机,拿捏得准确无比,恰到好处。就在两人对掌相交,错身而过那一刻。

在决定性的生死一掌将出之前。

剑身镌刻着两个美丽的篆字——“修仪”。

这剑来得全无征兆,皆因对战的两人心神全在对方身上,兼要拢住声息不使动静外传,竟然都没察觉忽然来了旁人。

阿秋当即闪身急退数尺,方才抬起头来看用剑的那人。

她原本以为,使用如此名剑的,必定是位英侠。

能以妙绝巅毫的、轻轻巧巧的一剑,切断两位顶级高手生死交感气机连结的,必是位名士风流、潇洒不羁的少侠。

然而,她错得很离谱。

月色下,对方背对她而立,绣着鸾凤纹样的黄色明裳低垂,乌黑秀发灵巧盘绕成灵蛇髻,其上宝石凤钗闪闪生辉,其下露出天鹅般的长颈,削肩如玉,柔姿胜水。

不是英侠,而是美人。且是位极美的美人。

她轻柔地还剑入鞘,口中柔声道:“小姑娘误闯而已,不值姑姑大动肝火,我这便带她出去。”

老妪刚与阿秋硬拼一记,亦不好受。喘着气喝道:“栖梧废宫为禁地,宫中无人不知。她却偏要闯入。焉知她不是那人派来,故意与我等作对的?”

黄色明裳美女轻柔地答道:“若是,自有岚修惩罚管束。姑姑只需高隐此地,不使他人察觉行迹,待四十年约满,即可离宫自由。”

阿秋听得她们对答,心下骇然,她蓦然想起了这黄裳女子是何人。

天机四宿是自前代便隐于宫中的天子隐卫。严格来说,护卫的是前朝司马皇室。而本朝朝号大衍,新君由少师顾逸于诛前朝叛臣后扶立,出自山阳谢氏。而谢朗亦仿效前朝天机四宿的建制,在宫中曾设一支专为天子安全警卫的暗卫,名为飞凤卫者。

号为飞凤卫者,是因朱鹮、白鹤、青鸾、玄鹄四卫均是女子。

而眼前这位自称“岚修”的。无疑就是持天子所赐修仪剑,而今掌领六宫妃嫔的后宫第一人宸妃,从前的飞凤四卫之首,“朱鹮”李岚修。

老妪恶狠狠地再看了阿秋一眼,啐了一口,径自掉头隐入废宫的屋影幢幢之中。

阿秋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是否该给宸妃见礼。

宸妃依然是背向她而立,柔声道:“元一姑姑脾气怪异,不欲人扰,因此我特地封锁此宫为禁地,留她一片清净隐居之地。

她行事偏激出手无分寸,你以后莫要再来。”

阿秋心中将“元一”这二字颠来倒去念了几遍,只觉得熟悉得很,就是不知在哪里曾经听过。

宸妃缓缓道:“今夜之事,我不知情,你也没有来过。走吧。”

这句话语气格外加重,似是还说给旁的什么人听的。

她说完这句,竟自飘身而起,足不点地就这么去了。

阿秋呆望着她于月亮间消失的黄色衣摆,心想这位贵人娘娘真是说到做到,从头到尾都是以背相对,没有看过她一眼。

因此阿秋当然也没有见过宸妃。

方才宸妃在那元一姑姑面前颇为谦抑,称阿秋不过是误闯,自己会带她出去,那多半是一句客气话,表明得罪元一,自己会负责到底的意思了。

实情则是她自己走了,并没管阿秋走不走,怎么走。

阿秋以手撑地,吐出一口血。元一姑姑方才那掌,伤得她不轻。她看着月下的血迹殷红,心想幸好不是黑血,可见掌力虽霸道,好在她真力浑厚,未伤及内腑。

她勉强站起,运气调息片刻,便往废宫之外走去。

才站到栖梧废宫的门外,她望着茫茫星空之下,千篇一式的山石树木,亭台楼阁,不由得发起呆来。

虽则入宫之前特意记诵过宫中地图,自宫门到棠梨一路在暗记地形。但这毕竟是她来宫中的第二夜,而栖梧宫又是无人居住的偏僻废宫,并不是什么重要地点。

因此,她当时背诵地图几乎一带而过,并未刻意去记。

所以……

身后有黑衣破空的细微风声响起。这次阿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她也知了,以顾逸的修为,若是刻意隐藏身形气息,她是发现不了的。只不过顾逸宫中夜行,向来不会当自己是在做贼,也就从未刻意隐藏过。

果然,顾逸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不知道怎么回去吧?”

所以,兰陵首席刺者阿秋堂主,今夜真的是在宫里迷路了。

若方才宸妃不现身制止,顾逸便会出手了。

他看得很清楚,阿秋有与褚元一硬拼的实力,但如此这般地打一架去半条命,自无必要。

不过手持“修仪”的“金樽月落”宸妃驾临,他便自然回避。

当今天子谢朗发妻早逝,宸妃与谢朗是青梅竹马的旧交,曾同是前朝宫中侍卫。

顾逸当年以杀伐平定宫乱之后,推出出自中流砥柱、百年望族山阳谢家的谢朗登基。

谢朗亦不负他所望,先擢在宫中素有威望的左中郎将李岚修为亲卫“飞凤卫”统领,赐以他的佩剑“修仪”,严密保护自身安全,此后雷厉风行在朝堂上清门阀,去异己,铲除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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