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站在天平山脚下，仰头望着漫山遍野的红枫。十一月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本该是个美好的日子——宋南归终于结束了那个耗时三个月的金融项目，特意安排了这次苏州之行，还主动提出要带父亲一起来。
"凌凌，快来！"宋南归在前面不远处招手，身旁是他父亲宋建国。老人精神矍铄，穿着一件崭新的藏青色外套，那是宋南归上周买的。
苏凌加快脚步跟上，背包里的水壶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晃动声。她特意准备了三人份的温水，还带了宋南归爱吃的抹茶饼干。
"爸，你看那边的枫叶，红得像火一样。"宋南归指着山坡上一片特别鲜艳的枫林，语气里是苏凌许久未听到的轻松。
"可不是嘛！跟你妈老家后山那片枫林一模一样。"宋建国拍拍儿子肩膀，"记得你六岁那年，我们一家三口去看枫叶，你非要爬到最高的那块石头上..."
苏凌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父子俩的对话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那些她没有参与过的往事，那些她无法共鸣的记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却刺痛她的眼睛。
"凌凌？"宋南归终于回头，发现她已经落后了几米，"走累了吗？"
苏凌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有，你们先走，我拍几张照片。"
她掏出手机，假装对着一棵枫树调整焦距。透过镜头，她看到宋南归犹豫了一下，然后被他父亲拉着手臂继续往山上走。
"南归，你还记得你大伯家那个果园吗..."宋建国的声音随着距离渐渐模糊。
苏凌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山间的空气带着枫叶特有的清香，却无法缓解她胸口的闷痛。这不是她想象中的三人行。她原以为这会是一个机会——让宋南归的父亲了解她，也让自己能融入他们的小世界。然而现实是，从早上高铁出发开始，她就像个多余的影子，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滔滔不绝的对话，却插不上一句话。
"苏小姐，快跟上啊！"宋建国突然在半山腰的平台处回头喊道，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年轻人怎么体力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
那声"苏小姐"让苏凌的手指蜷缩起来。交往两年，宋建国从未叫过她的名字，总是用这种客气而疏远的称呼。她加快脚步赶上他们，膝盖因为陡峭的山路隐隐作痛。
"给，喝水。"苏凌从背包里拿出水壶，递给宋南归。
"谢谢。"宋南归接过来喝了一口，正要递给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苏凌，"你要喝吗？"
苏凌摇摇头，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看着宋南归将水壶递给他父亲，老人直接对着壶口喝起来，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自然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南归，你那个项目尾款收到了吗？我听说现在很多公司都..."
"收到了，昨天刚到账。"宋南归点点头，"不过接下来可能还要接李总那边的新项目，他们公司准备..."
苏凌默默退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金融、项目、客户...这些话题在过去三个月里已经成为宋南归生活的全部，而现在，连他们难得的出游也充斥着这些内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登山鞋，鞋尖上沾了些泥土，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蒙着一层灰暗。
"凌凌，我们要继续往上走了。"宋南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凌抬头，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宋南归背光站着，轮廓边缘镀着一层金边，表情却看不真切。在他身后，宋建国已经走到了更高处的台阶上，正对着山下指指点点。
"你们去吧，"苏凌听见自己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宋南归皱眉："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点累。"苏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们父子难得一起出来，多聊聊。我在这休息一会儿，欣赏下风景。"
宋南归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看父亲，最终点点头："那好吧，我们很快下来。"
看着宋南归快步追上父亲的背影，苏凌的眼眶突然发热。她迅速眨眨眼，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山风拂过脸颊，带走了一丝湿意。
长椅不远处有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正靠在男孩肩头，两人共用一个耳机，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山景。苏凌移开视线，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与宋南归的聊天记录。往上滑动，最近一个月的对话几乎全是简短的"加班，别等我"、"我爸来了，今晚可能不回去"、"项目紧急，周末取消"。她想起三个月前宋南归接下项目时说的话："凌凌，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一定好好陪你。"
现在项目结束了，她却感觉离他更远了。
"原来你在这！"宋南归的声音突然响起，苏凌抬头，发现父子俩已经回来了，"我们到山顶转了一圈，风景真好。爸说山后有个古寺，下次可以..."
"南归，"苏凌打断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冷静，"我们该下山了，不然赶不上回程的高铁。"
回程的路上，苏凌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宋南归几次回头等她，但总是在他父亲叫他的时候又快步走到前面去。枫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像某种无声的抗议。
高铁站人潮涌动，三人提前半小时到达候车室。苏凌去洗手间回来时，发现父子俩的座位空空如也，背包也不见了。她环顾四周，终于在二十米外的人群聚集处看到了宋南归的背影。
候车室中央，两个旅客正在激烈争吵，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宋建国站在最前排，不时回头对宋南归说着什么，而宋南归则伸长脖子往人群中心张望，完全没注意到苏凌已经回来了。
苏凌站在原地，手中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广播里开始播放他们那班高铁的检票通知，人群开始向检票口移动，而那对父子仍然沉浸在别人的争执中，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一种冰冷的清醒突然席卷了苏凌。她转身，独自向检票口走去。
"凌凌！苏凌！"宋南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苏凌已经通过了检票口，站在站台边缘。她没回头，只是紧了紧围巾，任凭秋风吹乱头发。
"你怎么自己走了？"宋南归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恼怒，"我和我爸找你半天！"
苏凌缓缓转身，看着宋南归泛红的脸颊和他身后一脸无辜的宋建国。那一刻，所有积压的委屈、孤独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找我？"苏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们不是在看热闹看得挺开心吗？有想过我在哪里吗？"
宋南归愣住了："我们只是...那边吵得很厉害，我爸担心会打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苏凌打断他，每个字都像刀锋般锐利，"你有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吗？有问过我累不累、开不开心吗？还是说，我今天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跟班？"
宋南归的脸色变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特意安排这次旅行..."
"安排？"苏凌苦笑，"安排我像个影子一样跟着你们父子，听你们聊那些我插不上嘴的话题？看着你们默契十足而我像个局外人？"
宋建国此时走上前，脸上带着长辈式的宽容："苏小姐，你误会了。南归一直很在乎你，刚才找不到你，他都急坏了..."
"爸，"宋南归制止了父亲，转向苏凌，声音软了下来，"凌凌，对不起，我今天可能太专注和爸聊天了。你知道，项目刚结束，有些事需要和他商量..."
"不，南归，"苏凌摇摇头，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是今天的问题，是这三个月来的每一天。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他身边。每次我们有机会相处，他总会以各种方式出现。"
她看向宋建国，老人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后退了半步，仿佛被她的话刺伤了。
"凌凌，我爸他只是关心我..."宋南归试图辩解。
"那我呢？"苏凌的声音哽咽了，"谁来关心我的感受？我理解你工作忙，理解你想弥补和父亲的关系，但我的存在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站台广播再次响起，提醒乘客尽快上车。人群从他们身边流过，好奇的目光扫过这三个人形成的奇怪气场。
宋南归伸手想拉苏凌，却被她躲开。"我们上车再说，好吗？"他近乎哀求地说。
苏凌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表情复杂的父亲。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坐吧，"她后退一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没等宋南归反应，苏凌转身快步走向车厢另一端。秋风吹起她的长发，模糊了视线，但她没有回头。身后传来宋南归的呼唤和他父亲低声的劝阻，但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车厢连接处的玻璃映出她泛红的眼眶。苏凌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枫叶再美，终究会凋零；而有些关系，或许也到了该放手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