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收网

两兄弟来镇上落脚的第七日晚,哥哥再三向给他们送来热水的阿妈道谢,合上帘子,走到卧病的弟弟床前。

四下不算安静,可以听到屋里火烛“噼里啪啦”作响,外面似有隐隐狗吠,和些许人走动的声响。

“哥哥”微推开窗,借着窗缝四下打量一下,然后合上了窗缝。

“我们已经在这等了一周了,还是没动静。”“哥哥”轻声说道。那皮肤黝黑的少年,定睛一看,正是褚夏。

而床上那位卧病的“弟弟”微微掀开被角,眼看要下炕,还是给褚夏给按住,又抖了抖旁边的大麾给他披上。

“您可别下炕了,您这病也不是装出来的,可是真挨了两夜给冻出来的。”

那位“弟弟”此刻脸上干净了许多,眉眼的秀气是压不住的。顾一弘笑了笑,额角却因刚刚的动作浮出些许虚汗:“不过发热而已,不打紧。”

“我们凉地,发热是会要了人的命。”褚夏担忧地嘱咐着,来时他只当这位顾家“少将军”是另有所图,毕竟现在军营里的调配全靠穆家那位,他只当是二位少爷起了分歧,这位顾家少爷被挤了出来,才非和他来这边陲之地混点功劳。

而如今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一开始只是因为骑兵没有像预期的时间来骚扰这座小镇。信息闭塞,二人决心再等一等,只是寻不住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小镇不大,信仰佛教的人也不多,在这多待上几日便没了生意。

倒是顾一弘想出装病的主意,褚夏同意了,没想到这少爷真能在冰天雪地的门前坐上三个时辰,不出两天,就真病了。

离集市住得近的一位阿妈好心,让他带“弟弟”到家中安置几天,顾一弘自来北疆后身体一向很好,没想到这一病倒是有些急了,昏昏沉沉睡了两天,这日才转醒过来。

“其实要是装病也没什么大碍。”

“人多眼杂的,怕被看出端倪来,这里又不止是镇上的人。”边境各地都有境外的眼线,有的时候着实要小心,况且这座城又是他和穆子期推算最易造到侵袭的城镇,怕是早早给安插了细作。

“我们本就是外地来的,无端停留,自然会惹猜疑,若是不能坐实,给留下什么猫腻,怕只怕他们不来,我们就不好办了。”顾一弘捧着茶杯慢慢噙了一口热茶,当然不会是什么好茶,粗大的叶子沉在碗底,还能看见几颗麦粒,茶汤是黄色而浑浊的,唯一的优点就是滚烫,喝下去嗓子舒服了点。

“我今日探听些消息,说是上一个镇子,他们杀人了。”

“没有任何征兆,甚至不问钱财,直接进到民舍里见着人就砍,我们的人去的已经够快了,但还是……死了四十多个人。”褚夏的眼眶已有点潮了,他是土生土长的凉地人,那些死去的人可能有他的故友,可能有他有一面之缘却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与这里的羁绊要比顾一弘深得多,也更感同身受。

顾一弘张了张口,发觉嗓子又哑了:“这是我们最怕的,现下只希望,穆兄那已经有了头绪。”

“我们真的不会压错镇子了,万一下一次不是这里,又有些人……”

这是一场赌注,穆子期和顾一弘熬了两个大夜通宵围着那沙盘分析,赌了这座镇子是那些骑兵的必来之地,就把这个牌局,不小的筹码放在了这里,若是有人一来,他们得以守株待兔,外围的埋伏将敌兵一网打尽,能活捉几个套到些关键信息,他们才算赌赢了。

但若是他们押错了宝,敌人迟迟不来这里,那更多凉地百姓的财产与安全将无法得到保障。

“我相信我和穆兄的决策,我有些预感,”顾一弘的额角被烧地发红,但目光却出奇地坚定:“他们快来了。”

或许是真的冥冥之中的运气,或许只是顾一弘脑子烧的发了病带来的莫名的确信。

但第二日午间,穆子期坐在帐中正盯着地图,忽的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报,老大,咬钩了!”

“收网!”穆子期大手一挥,心里震颤,激动几种情绪翻涌着,他起身时一时有种窥透天机的自满感,但随即又感受到隐隐的担忧:“快!速度要快!”

镇子的早上一如既往的安静,顾一弘披着大麾下地走了一段,还是有些气喘,但比前几日好了不少。褚夏拉着车早上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只是还是和几日前一样再无人问津了。

中午时分,褚夏自集市上买了些馍饼带回去作午饭。

集市东门离着阿妈的房子近,正当他往东门走时,听得西向传来一阵骚乱,他定定看着东门一阵,不由得还是想起了顾一弘的病,但西边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他狠了心,把馍饼揣到怀里,往西边跑去。

这次袭击的风格和前些天听说的一样,骑着马的外族人沿着西北的土路一路而来,直奔向这个不大的镇子,见到人便用手中一掌宽的砍刀砍杀,鲜血飞溅到地上,人群传来尖锐的尖叫,所有人回过神来都拼命地开始逃离,但骑着马的速度明显更快,接着刀光一闪,金属刺进血肉里“噗嗤”一声,又有人倒下。

当最后一个骑兵驶入镇子,镇子外围烟尘弥散,而穿着银灰色铠甲的士兵逐渐在镇子外围成一个圈。

褚夏逆着逃窜的人群往西边赶,路上经过已经人去楼空的铁匠铺,他顺手拿起老板挂在门口,前几日跟他吹嘘着是“镇店之宝”的铁刀。

再向前,他看到胡人骑着大马的身影,他冲上前去,借着惯性带动刀刃,砍断了驾骑着的马的两条前马腿。马立刻倒地,在沙地上溅起烟尘。褚夏没有任何迟疑,接着便横刀卸了马上人的一条手臂。

胡人都惊呆了,之前在北疆他们所遇都是平民,每每有边境军队追来他们早早就跑掉了,从未有过正面交锋。一路可谓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那怕碰到些许血性的凉地汉子,奋起反抗大,抵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几乎不曾负伤过,更别提如今日一般。

当其他胡人终于醒过神,只当褚夏也只是个身上有点功夫的凉人,有人趋马上前用长钩意欲去钩褚夏的头,却有一阵劲风驶过,铁器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褚夏回过头,顾家那位小少爷手执长弓,明显刚刚那一箭是他射出来的。

顾一弘微蹙着眉,就刚刚拉弓一动,他身上就已起了薄汗,身体还很虚。

褚夏接着用刀铰住长钩,把那人从马上拉了下来,摔倒地上。

与此同时,顾一弘举弓射伤了几个试图向褚夏那靠近的胡人。

而后,骑兵的后面传来骚乱,两人对视一眼,便知援兵已来。此时二人拖延一阵,百姓大多已经各自离散跑远。当下处境可谓是大好。

那日晚,顾一弘披着赵闻朝送的那件狐皮的长袍往褚夏的营帐那里去。本来这件衣服,自他来北疆就一直用作压箱底,直到褚夏今日给穆子期告了状,说了他硬生生把自己冻出病的壮举。穆子期听闻后直道:“这怎么行。”连连拜托青鸟姑娘照顾好顾一弘。

青鸟也是实诚,转手就把二殿下送给自家少爷——那件顾一弘所能有的最厚的长袍拿了过来。那狐袍贵气,穿在皇城里甚至都有些打眼,更别提这是在北疆军营之中。

顾一弘眼神抗拒地盯着青鸟,青鸟不解。偏偏穆子期这时恰好进来:“这件好,就穿这件,厚实。”

说起去褚夏的营帐,是因为褚夏最后还是负了伤,毕竟那么多骑兵涌来,他手臂被利刃拉伤,划开了道血口子,自小臂一直蔓延到关节,看着有些狰狞。

于是一回来就被穆子期盯着押送到医疗营,处理伤口去了。

顾一弘掀了帐子的门帘,走了进去,褚夏正在龇牙咧嘴地包扎着伤口,一见顾一弘来了,却强忍着收敛了表情。

“你这皮子,真是够贵气。”褚夏盯着顾一弘身上的披风。

顾一弘扯了嘴角笑了笑:“你也够金贵的,是不是还要卧床多休息几日。”

半日不见,两人互损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减。

之前去镇上时,甫一开始褚夏是看不惯顾一弘少爷做派,顾一弘心里透彻,自然看得清楚。几日后褚夏对顾一弘已有改观,甚至有向顾一弘道歉之意。不料顾一弘这人是个气性大的,锱铢必较的个性,知道褚夏性格直率,此刻正有愧疚之意,居然借此反讽几句,料得褚夏不敢回声。

几日之后,二人互相呛声的态势一直持续着,倒是关系更亲近了些。

至于那日抓来的胡族,不是嘴牢的货色,审了几日也就松□□代了,而地图那也看出了眉目,两相照应,把那胡族聚集的小寨一锅端了。那被抓的首领期期艾艾,说是近了年关想多搞点东西,这才惹下大祸。

其所言实在蹊跷,胡骑屠村一事又难以解释,但所幸是在没有胡族侵扰边陲小镇,百姓能安稳过个年。穆子期将前因后果如实上报,北大营暂时打算过了年关再追查。

顾一弘的风寒先好了,接着褚夏的痂也长好了,北疆的年也来了。

此番说来还有一件小事未提,那日青鸟将顾一弘的那件狐皮长袍拿出来时,发现里面还带这一件红绸包着的木质礼盒。

待顾一弘回来便问下来由。顾一弘盯了半天才想起,他将赵闻朝送的东西都收在一起,这件没来得及拆开的生辰礼,怕是被混着一起带过来了。

那日他起了兴趣,便信手扯开红绸,里面是一件做工精致的檀木盒子,四散着檀木的清香,他开了盖子,之间卧着两把象牙制的月白色梳子。

顾一弘绞着发梳了一下,乌黑的发丝垂落肩上,忽然间,眼前似见到某人,他平日里自诩最清醒不过,这次却难得晃了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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