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融大概哭了有一个时辰,他脸上留下几道冻痕,眼角泛红,像个孩子。
没有护身灵力的宋融浑身无力,在寒室地板上浑浑噩噩呆了好久,才起身费力爬向寒室外,
他中途被床边桌角磕磕绊绊好几下,好不容易推开大门,依靠着室外廊柱坐下。这才感觉自己周身气温逐渐回暖。
宋融看看周围环境,才发现这时正值半夜,平时的洒扫弟子也全去了离此地十五里的偏舍歇息。
算了,自己这样子太丢人,本来也不想麻烦别人。
于是宋融靠着那根珠子,决定安稳地看一会月亮。
今夜并非初一十五,于是天边一轮上弦月半阖着眼,靠着星星休息。
远处的云聚了又来,来了又散,无端让人觉得月在呼吸。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响,他目光从云上微微向下,才发现山顶长明灯与祈愿铃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叮当”声隔着云层,从遥远的地方落下,像是生命最初开始生长,只能发出稚嫩的呓语,任谁也听不清。
他望月良久,直到月落乌啼之时,听见偏殿弟子起床的动静,才惊觉自己看月亮看了半晚上。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越想拯救什么,越失去什么;越想改变剧情,越无力回天。
“啊!仙尊,您闭关出来啦!”宋融扶额,正思考破罐子破摔要不要直接和顾淮尘坦白,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青涩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朝气。
宋融扭头望去,感觉脖子一阵酸痛。
他无言心想,看来自己今天和痛躲不开关系了。
眼前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短打,手中捏着一把扫帚,正是宋融名下的洒扫弟子。
这小弟子脸型圆润,眉眼之间稚气未脱,莫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神情半分紧张半分欣喜。
稀奇的是,这弟子看见自己截然不同的容貌毫不惊讶,莫非是新来的洒扫弟子,没见过自己?
宋融怔了一下,认出了这名少年郎。
尚且年幼的、鲜活的、他未来的小弟子——英年早逝的竹九。
“竹九,你来这么早做什么?……青闲呢?”
名叫竹九的弟子站得笔直,像一只春笋,他答道:“阿闲他前几天告了假,下山去了。”
说罢,他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道:“那个……仙尊,等我打扫完之后,可不可以下山去找阿闲啊……哎呦!”
宋融收回手,感慨自己确实天资平平,竟没给竹九弹出一个红印来。“就知道帮你好朋友打掩护。去吧,今日用不着你。”
还没等竹九反应过来,他又道:“你先等等,我问你,今年是那一年?”
竹九疑惑地晃了晃脑袋,道:“仙尊可是闭关太久了?今年是荣修纪六十年,五月后便是甲子轮回啊。”
宋融皱眉,他居然回到了这个时候……
系统还真是恶趣味。
宋融挥挥手向他示意,竹九高兴地向宋融一拜,放下扫帚就一路向偏舍跑,一句“谢谢仙尊,仙尊最好了。”的尾音被远远抛在风里,听得宋融思绪也随着这风飘飘忽忽。
上辈子,他和竹九……什么时候认识的来着?
宋融恍惚地拐进寒室,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嗓子。
这茶太过清苦,还未等到回甘,便带着苦色的回忆一同向宋融涌来。
原著中竹九不过是一个炮灰,宋融强行收他为徒,让他躲过了被黑化的花桃李一剑斩断的悲惨命运。
但命运不能更改,竹九最后还是死了——他为爱勇敢,不惧生死。
宋融最后见他,是看着他躺在青闲怀里,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身下浸出的血染在青闲红色的衣袍上,仿佛要融进他的骨血。
然后宋融两眼发黑,耳边模糊地听到少年撕心裂肺地嘶吼:“仙尊,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可是青闲,这是不可逆之术。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
……果然自己还是喝不惯普洱。
他无法改变茶叶的苦,于是无视它,忍受它。
直至最后,被它的痛苦吞噬。
人活太久真是不好,看见竹九,让他想起许多前尘往事。
宋融陷入回忆无法脱出,只觉得痛苦仿徨等负面情绪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用力凝神,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头平视着眼前幻影,这影子虚无缥缈,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仿佛如影随形,无法根除。
宋融看着这道容貌与他相似的影子,笑了一下。
这幻影看到他抬头看自己,也嘻嘻一笑,消失不见。
当一个修士内心陷入极大的痛苦恐慌,便是增长心魔的最佳时期——正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对青闲竹九有着如山倒的愧疚,于是在他生长出忧怖情绪之时,心魔便应时而生。
“让我想想怎么平心魔……不行,我得去藏书阁看看。”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宋融刚才看见了上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心魔,心绪难平。
他驱动微薄的灵力为自己护体,换好寝衣,坐在四方桌前束发。
宋融抬眸,看着面前铜镜正衣冠。他从重生到现在,一直刻意躲避去看自己的脸,此时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出了神。
镜中,他容貌俊俏而平淡,眉眼弯弯,却不至于打动人心,不像是个修仙之人,却像是邻家公子。
这张上上辈子的脸随着这辈子年龄的增长而随之长大,提醒着宋融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宋融推门出来,经历了刚才一遭,才真的有一种重活一世的感觉。
寒室建在半山腰上,脚下被施了一片云雾阵法,除非法力高强之人,不然只能老老实实从长阶上走下去。
这本是宗门为了锻炼弟子做的法阵,没想到反而绊住了灵力微薄的宋融。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他脚底感到痛意时,才堪堪走出云层。
出了云层之后,就能俯瞰云来宗全貌。
宋融向前看,正好看到眼前有万千仙鹤绕山展翅,白羽纷飞,像是一场并不潮湿的雨。
脚下楼梯一路通到远处环一片巨大的池边,正是云来宗的根基——浸云池。这水池占了云来宗三分之一的面积,深千丈有余,其中蕴含着大量灵气,正是修仙界修士极好的修炼场所。
这池旁边就是逢仙路。
相传夜有小儿路过此处,偶遇仙人下凡,小儿被仙人点化,拜入蓬莱做弟子。后来,这人果然大有所成,拜别师门后就创立了云来宗——这便是原著中云来宗第一任掌门卿有泪的传说。
如今卿掌门早千年就以飞升,这故事是真是假便不必再说,但访仙路的美名早已留下。而且此路曲径通幽,路有灵眼、墨柳古树,不同时节不同美景,已经成为了宗门弟子偷懒之余最爱游玩的地点之一,仅次于当今掌门葭玉所修行过的竹林育贤岭和宗门山脚下凡人开的小集市。
估算时间,正是弟子修行的时刻,宋融向演武场的位置望去,却意外的看到演武场上围了一大堆人,人群中央还有一块色泽温润的黑石。
真是眼熟的场景,宋融快步下山,想他上辈子,鲜少这么走过钟神山。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演武场上,看见场上皆是十一二岁的少年。
那黑石旁一丈远处,站了一个样貌温润的蓝衣道人,此刻正施展传音术:「各位道友,且静一些——」
霎时间,场上近千人通通噤声。
这正是云来宗七年一届的招生会,也是女主入道门的时候。她被云游的长老认定天资聪颖,从一个小村庄带回宗门,刚好赶上招生。
怎么说那些鹤今天这么兴奋,原来是赶上新生入学了。
想到上辈子那些仙鹤惧怕融玉一身强大的灵力,对他畏首畏尾,从不敢在钟神山上喧嚣胡闹,现在却四处飘荡,宋融流下一把心酸泪。
他走到一边,听着那道人训话,直往藏书阁走。
「各位道友,欢迎来到我云来宗。」
「想必各位道友都听闻过我云来宗有教无类,择徒不看天赋的名称。」
「自初代掌门娑若上仙卿有泪之后,我门每隔七年招一次新门徒,只要心诚之人,皆可拜入我云来宗门下——」
「现在,请各位道友按照这黑石上的名字,依次上前测试资质,以便于日后因材施……啊!师叔,请等一等——」
那边卿照言正传音训话,抬眼扫视之间却看见自己宋师叔从旁边匆匆路过,于是高兴喊住他。
宋融微微一顿,侧身向他看去,卿照言是掌门弟子,他能称之为“师叔”的,只有先掌门的三个徒弟。此时,大弟子葭玉正在洞府中闭关,二弟子陈枣按理来说正坐镇场上,不需要卿照言唤他。
莫非他是在叫融玉?
和上辈子容貌完全不同的宋融正思索,却看见场上少年随着卿照言的目光一同跟随过来。
那群少年郎中,好奇者有、兴奋者有、畏惧者亦有,纵使宋融上辈子身为仙尊经历过数不清的大场面,却还是被一场人的目光盯着起了鸡皮疙瘩。
无奈之下,他只得忽略脸的问题,全当卿照言觉得自己带了张人皮面具。
他打开自己从寒室带来的折扇,径直穿过那群新弟子,对卿照言笑道:
“照言。”
或许,他从衣着上认出来的?
卿照言平息了少年们的动静,低声道:“师叔,今日是我宗门招新,本是由二师叔坐镇,可他昨日有事离开宗门至今未归,我师父葭玉掌门又正值闭关,无奈之下唐突了师叔,实在抱歉。”
宋融合扇,也学着他低声:“你二师叔能有什么事?他不是个闲散道吗?”
二师叔陆枣,正是原著中女主的师父,他修闲散道,为人风流倜傥,也不太守宗门规矩,不然也不会让十岁的女主越级和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一同入门。
他为了女主的天赋带她回宗门,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缺席?想他上辈子还想和陆枣抢徒弟,却没想到被捷足先登,只能看着花桃李拜入陆枣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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