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窗外的风轻轻掠过窗棂,卷起一声极远的风铃响。
林晏似乎行走在梦里。
脚下的石板潮湿,空气中弥漫着焚烧过后的气息,既冷又哀。
他听见有人在呼唤他,那声音既近又远,像是从记忆的深处传来。
“阿......晏——”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漫天的雪。
林晏惊醒,额上沁着薄汗,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窗外的天色才刚泛白,清晨的雾气顺着窗缝渗进来,带着潮意。
自从那日在沈氏故居与沈韶光相遇之后,梦境就频频袭来。
那些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火光、青砖、轻笑、她的回眸。
有时他甚至觉得,梦里的世界比清醒更真实。
每一次与她对话,她略带慌乱的眉眼、那种似远似近的温度,都会让他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他坐起身,靠在床边。
桌上摊着昨夜未合上的资料本,几张桂水巷的测绘图铺散在案上,旧照的边角被晨光照亮。
镜头的一角,窗下的竹帘与檐角的瓦当,让他怔了怔。
那一瞬,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光影。
永安文旅局的临时招待所位于老城区西侧,
是一栋两层的旧楼,改建成了宾馆式宿舍。
原本用于接待外来考察人员和短期驻点工作人员。
本次修缮工程启动后,局里将其中一层整理出来,临时作为“永安老城古建筑修缮工程项目”外派人员的宿舍。
两人一间,楼道里飘着洗衣粉的味道,公共茶水间的水壶冒着细雾。
此次工程由省文物保护设计研究院主导,共派出二十人参与。
其中五人短期支援,大部分时间留在省会云川市远程处理数据与设计图。
常驻永安的十五人中,便有林晏及他负责的第三小组。
天色渐亮。
林晏仍坐在床边出神。
直到手机闹钟响起,刘铮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按,含糊地嘀咕:“哎妈,吓我一跳......又做梦了?”
林晏轻轻“嗯”了一声,神情已恢复平静。
“快起来吧,今天任务重,吃完早饭就出发。”
他说着抬头望向窗外。
晨光透过宿舍窗格,落在他的指尖。
那一日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
桂花香、青砖墙,还有那双回望的眼。
他忽然觉得,有些风,
真的是从她走过的方向吹来的。
上午,林晏和组员到达桂水巷,继续对首批屋舍进行勘测。
仪器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数据表上的数字一行行跳动。
刘铮拿着报告说道:“林工,一号老屋的情况不太理想,木窗部分糟朽严重,可能需要拆除外层结构......”
这一号屋的屋主,正是张婶和老伴刘大爷。
话音未落,院子里晒被子的刘大爷就恰巧听见了,立刻高声问道:“啥?要拆屋子?!”
张婶闻声出来,一边抹手一边皱眉:“什么拆屋子?这睡人的屋子还要拆?”
林晏连忙解释:“不是拆屋子,是旧木窗老化严重,可能需要换新......”
“不行不行!”刘大爷的声音又急又硬,“这屋子住了几十年了都好好的,你们今天拆窗,明天拆门,后天怕不是要把我这屋也推平!”
实际上,刘大爷自始至终都不太放心让外人来动自家的屋子。
在他看来,几十年住下来,风雨都熬过来了,如今日子平稳,何必再折腾?
协调员郑东明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大爷大娘,您二位别着急啊,现在只是初步意见,还没定下来呢。”
可老人家仍旧不放心,邻居们听到动静,也都探头出来。
眼看人越围越多,场面一时有些僵。
林晏略一思忖,忽然想到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拨了出去。
沈韶光正忙着在中堂摆放碗筷,接到电话后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
她对父母喊了声“我出去一下”,便小跑出了门。
等她赶到时,脸上还带着汗气。
张婶正拉着老伴劝着,一边反复确认“拆房子”的事。
林晏见她来了,快步迎上前,看见她发丝被风吹乱,唇色因奔跑而褪白,眼底却是清亮的。
那一刻,他几乎要忘了周围的喧哗。
他稳了稳心绪,说道:“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有提前说清楚。只是目前勘测显示,部分旧木窗需要替换新的。”
“我知道了,我来跟他们说吧。”她轻轻点头。
沈韶光走到张婶身边,柔声道:“叔婶别急,他们不会动屋子的。”
刘大爷看见是阿荠来了,声音也温柔了一些:“阿荠,我刚才就听他们说要拆这拆那的。”
沈韶光笑笑:“只是换几扇太旧的窗子——您看这木头,都空了芯,再不换,风一吹就要裂。”
刘大爷的神情终于松动。
“新的窗子是一样的样式,只是用更结实的木料。修的不是外头的样子,是让屋子能活得更久。”
几句话下来,张婶和刘大爷都渐渐安静了。
林晏在旁看着,目光一点点柔了下去。
人群散去,他低声说:“谢谢你。”
“没事,他们其实挺好说话,只是怕房子真被拆了。”她笑了笑。
“那我更该谢谢你,”他轻声道。那一瞬的语气温柔得近乎告白。
不知不觉已近中午。
经过刚才那一场小小的波折,林晏临时决定召集团队开个简短的会。
“沈小妹一起呀。”
刘铮似乎听出了林晏心里那句“想说又没说”的邀请,大方接了话,“正好来了,也帮我们提提改进意见。”
话一出口,他还悄悄瞥了林晏一眼,心里暗笑——不用谢,兄弟。
林晏抬眼看向沈韶光,神情平静,像是在等她的回应。
“合适吗?”她略有些迟疑。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可是对应委员会的代表呢!”刘铮笑道。
林晏轻轻点头,语气温和:“合适的。”
沈韶光便点头应下。
修缮期间,桂水巷活动中心的二楼被临时借作第三小组的办公区。
沈韶光随林晏上了二楼,屋内几位组员已落座等候。
林晏替她拉开一把椅子,语气自然:“请坐。”
他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下。
“上次没机会正式介绍。”
他看向众人,又转向她,语气平稳而温和,“这几位分别是结构工程师刘铮,测绘师常文,材料技术员郁青,记录员王琪,以及协调员郑东明。”
众人纷纷朝沈韶光点头致意,她也微笑着回以颔首。
林晏接着道:“刚才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
我觉得接下来的修缮计划,更要谨慎对待。”
他略一停顿,语气沉稳而克制,“尤其是在方案尚未最终确定前,尽量避免在街坊面前提及细节,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众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刘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今天的事都怪我,没考虑周全。”
“别这么说。”
林晏淡声回应,带着安抚意味,“我作为小组负责人,也该提前想到。”
他语气不重,却让人信服。
沈韶光侧过头,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听着那低沉温柔的嗓音。
她忽然想起,她的阿晏,也是这样——
行事果决,却从不让人感到压迫。
那份温柔的笃定,总能让人想要靠近。
会议结束后,常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街对面的便利店买午饭,大家要什么?我一块带。”
林晏想了想,只淡淡道:“两个饭团就好。多谢。”
沈韶光听到这句话,眉心微微一皱,
——怎么又不好好吃饭了。
想到这,她轻轻一愣,又忍不住低笑。
“又”这个字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了片刻。
是啊,她的阿晏,从前也总是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没少让她担心。
“你......们,平时中午,都吃这么简单吗?”她试着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林晏似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担忧,语气温和:“我早饭和晚饭都吃得好,在文旅局食堂。”
刘铮苦笑着插话:“没办法,我们这离得太远了,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时间跑回去。”
沈韶光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道:“要不......我给你们送午饭吧。”
话一出,几个人都愣了。
林晏也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她。
沈韶光怕被误会,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家本来就开饭馆的,我可以帮你们准备盒饭。
你们跟我家定就行,价钱不贵......跟两个饭团差不多......而且是热的。”
她越说声音越轻,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林晏听到那句“两个饭团”,才反应过来,唇角微微上扬。
“好啊,”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家的盒饭,一定很好吃。”
沈韶光抬眼,正好撞上他的目光,脸有些发烫。
“今天来不及了......你先吃饭团吧。明天开始,我给你们送。”
她说完,匆匆与众人道别,小跑着下了楼。
林晏望着她的背影,心口忽然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那一刻,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心动的是她的笑,
还是那句温柔得近乎笨拙的——“我给你们送午饭吧。”
夜晚。
饭馆打烊后,沈韶光将盒饭的事告诉父母。
沈母很快赞同:“应该的,人家天天忙着修咱们这片,就该吃口热乎饭。”
沈父笑着说:“那明儿我去买点盒子。”
“我去吧。”沈韶光轻声说,“你们早上忙,我顺路就买回来了。”
回到房间,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
她靠在窗边,灯光打在发梢,思绪一阵一阵晕开。
每一次与他对视、听见他的声音,
甚至一想到他,都是一种温柔的疼。
那种疼,不是突如其来的。
她清楚,那是记忆在翻涌,是心在回应。
也许只是巧合,他不过是名字相似,气质相似......
可当她回想起那一瞬间的目光,
她又无法否认,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地问,
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能?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也许,只是命运的巧合在作弄人。
可她又隐约知道,
有些缘分,一旦动了心,便藏不住。
沈韶光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在说服别人,又像在说服自己:
“总得弄清楚,究竟是梦在骗我,
还是,时间真的开了一个玩笑。”
同一夜。
仍是那场火。
这一次,梦中不只是废墟与雪。
他看见了她,如此真切。
她在哭。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阿荠,过来,我带你出去。”
他伸出手去,那一瞬,火光映在她的泪里。
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醒了。
指尖空无一物,
唯有掌心,仍留着一点微微的热。
终于吭哧吭哧写到3000字了[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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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 我给你送午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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