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难压心头翻涌的躁意。没想到楚琰竟将她身份与谋划尽数告知谢明婉。
也是,既已缔结婚约,他们便是同舟共济休戚与共之人,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都紧紧捆在一起。
那谢明婉今日这番兴师问罪又究竟是何用意?是要彰显她与楚琰的鹣鲽情深,还是专程来观赏她这个弃子如何狼狈?
茶盏中浮沉的茶叶映着她眼底晦暗的光影。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地说:"谢小姐既已知晓内情,想必也明白我这枚暗棋若此刻暴露,牵连的不仅是自身,还可能累及三殿下。”
“我自然明白。”谢明婉嘴角微微上扬,“所以这不支开了众人?你放心,我对你并无成见。待大婚之后我便是三皇子妃,也算你半个主子。”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沈鹤,你如今为了三殿下大业,不惜忍辱负重委身于他人,你可是功臣,我理应感谢你才是。”
杂沓的脚步声骤然打破僵局,楚瑄和萧逸舟带着一众人回来了。
谢明婉瞬即换上温婉笑靥,仿佛方才无事发生,依旧端庄温婉地坐在自己位置上。
他们身后,两个侍卫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半人高的鎏金笼子,笼上盖着一块黑绸帷布。两人抬得格外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
沈鹤忍不住问:“殿下,这究竟是何物?”
楚瑄神情略显无奈,“着实是个‘吓人’的家伙,你可要看看?”
萧逸舟连忙摆手制止:“哎,别别!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别再将它惊醒。婉儿有些怕这东西,横竖是要送给殿下的礼物,就先放在府上,等我们走了之后再放出来观玩吧。”
萧逸舟又看向谢明婉,"方才进来时听见你们相谈甚欢,聊得如何?"
谢明婉掩唇轻笑,"姐姐性子爽利,我好奇问起她在涿光的往事,她毫不避讳全都说与我听了呢。当真......有趣得很。"
闻言,萧逸舟目光复杂地看了沈鹤一眼,又对着谢明婉摇头叹道:"你呀,非要缠着我来这一趟,如今可算如愿了罢?"
......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萧逸舟起身向楚瑄拱手:"殿下,今日叨扰多时。见殿下与姑娘都安好,贺礼也已送到,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楚瑄颔首:"阿禄,送萧公子与谢小姐。"
沈鹤主动说道:“殿下,我替您送客吧。”
行至府门前,谢明婉先行登车。萧逸舟临上车前脚步一顿,犹豫转身,“婉儿向你确认了身份,是吗?”
沈鹤神色平静,“谢小姐说三殿下已将一切悉数告知,我自然不必再遮掩。”
萧逸舟长叹一声:"婉儿她......并非存心为难你。"他望向马车方向,声音更低,"她自幼锦衣玉食,在相府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性子单纯执拗。她爱三殿下,便想要他全部的真心与坦诚。"
他顿了顿,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可你我都清楚,三殿下那样的人......情爱于他不过锦上添花。他不在乎,所以婉儿才会这般没有安全感。"
萧逸舟目光复杂,"婚期在即,前日他们又大吵一架——无非是她逼问你的去向,三殿下虽最终告知,却闹得不欢而散......"
“萧公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萧逸舟一怔,随即苦笑道:"沈鹤,我只是希望你能体谅婉儿。她不过是个即将大婚的女子,却连枕边人的真心都看不清——但我向你保证,她绝非存心坏事。日后我也会看着她,绝不会让她危及你的处境。"
“那就多谢萧公子了。其实公子不必与我多说这些,我不过是个暗卫,听令行事、完成任务才是本分。至于其他......"她抬眼望向远处,"与任务无关的,都不影响我的行事。"
萧逸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婉儿今日确实莽撞了些,她性子向来如此......"
话锋一转,他又关切地问了句:"你在长皇子府可还顺利?我看大殿下待你颇为亲近,应当没有起疑?"
沈鹤犹豫片刻,道:"大殿下性情温厚,待人都很宽和......"
楚瑄对她实在太好了,这种优待早已超出了她作为暗卫该有的价值。她向来秉信人与人之间等价交换的交往原则,一旦失衡,便显得不正常了。
更令她困惑的是,即便朝夕相处,楚瑄温柔表象下却似始终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
萧逸舟只听到沈鹤说大殿下对她很好,便放下心来,欣慰说道:“大殿下确实纯善坦荡。这样的性子在皇室中或许太过天真,但作为朋友,我很欣赏......”
他的话被马车里传来的呼唤打断。"逸舟哥!"谢明婉掀起车帘,"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啊?"
萧逸舟应了一声,匆匆拱手:"改日再叙。沈鹤,若有需要,你尽管来找我——不只为三殿下,我也愿将你当作朋友。"
......
回到王府时,楚瑄正隔着黑布轻轻逗弄笼子里的东西。
“萧公子送来的这究竟何物,被说得那般骇人……”她凑近细瞧,不禁微微一愣。
那金丝笼子上的黑绸半掩着,一半被楚瑄撩起。笼中赫然蜷着一只毛色鲜亮的狸猫,肚子和爪子皆是雪白的绒毛,耳朵和背上覆盖着乌黑的毛发。
那狸猫生得极标志,碧玉般的眸子随着楚瑄手中孔雀翎的晃动滴溜溜转,时不时伸出粉爪去够,显出几分憨态可掬。
"当真是......‘骇人’的家伙。"沈鹤忍不住轻笑。
楚瑄指尖轻点笼栏,解释道:"京中贵族多嫌狸奴顽劣,怕坏了自己精细的衣裳家居,故而更喜欢逗弄关在笼子里的鸟雀。倒是昔日在北疆时,常见到家家以猫为伴。"他眼中泛起怀念,"那些猫儿不仅能上房揭瓦,还会下河摸鱼。"
沈鹤凑近摸了一把,手感十分软和柔顺。只是不知道是否因她手法过于粗糙,那猫对她不似对楚瑄那般温顺,傲娇地"喵"了一声。
明明瞧着不过半岁大小,倒已学会看人下菜碟。
"这狸奴品种特别。"楚瑄笑着执起她的手,带着她轻轻抚过猫儿头顶,"萧公子说它生于山野,极通灵性,与它打交道或得讲究些技巧。"
在他的引导下,猫儿果然眯起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如何,喜欢它吗?”
“还行吧。”沈鹤嘴上淡淡,目光却忍不住追着那团毛球转。
楚瑄笑意更深:"那我们便养着罢。"说着他取来银碟喂食,看猫儿舔食牛乳的憨态,"......该起个什么名儿呢?"
二人商议了一番,最终定下"翻雪"二字,既应了它黑白相间的毛色,恰似冬日翻飞的雪花,又暗合它灵动身姿。
待猫儿吃饱喝足,楚瑄忽然状似无意道:"对了,方才谢小姐来,可与你说了什么?"
沈鹤指尖微顿。她早知躲不过这一问,索性直言:"她欲验我的真实身份——三皇子既已告知,我便无需再隐瞒。不过她所求无非安心,其实我离楚琰越远,她反倒越放心。"
楚瑄轻轻"嗯"了一声,指尖继续逗弄翻雪,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也没再多问什么。
*
几日后,终于迎来了楚琰与谢明婉大婚之期。
当朝皇子与丞相府千金的联姻,宛如一颗巨石投入平湖,在京城激起层层波澜。
大婚当日,整个京城都浸在喜庆的红色里。朱雀大街上,迎亲的车马蜿蜒如长龙,十里红妆,气势恢宏。红绸彩缎在风中翻飞,沿途百姓争相围观,都想一睹这对璧人的风采。
楚琰高坐枣红骏马之上,一袭大红喜袍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气宇轩昂。花轿内,谢明婉凤冠霞帔,珠帘后的面容若隐若现,引得路人纷纷猜测这相府千金是何等绝色。
三皇子府邸早已宾客盈门。朝中重臣、王公贵戚济济一堂,连东宫太子都亲临道贺。按照礼制,新人需先入宫面圣,再至宗庙祭祖,繁复的仪式过后才会回府宴客。
趁主角未归,宾客们已三三两两寒暄起来,权贵的笑声与丝竹之音交织一片。
如此重要场合,身为长皇子的楚瑄自然不能不出席。他顾忌沈鹤伤势本不欲让她再涉险,可沈鹤却坚持,条理清晰声如清泉击石:
"殿下,三皇子如今视我为眼中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唯有让我紧随在您身边,您越是展现出对我庇佑之意,他便越是忌惮不敢轻易动手,我反而更安全。"
楚瑄凝视她片刻,轻叹:"你还是想亲眼见证他大婚,对吗?”
也是与过去做个了断。剩下的话他没有点明。
其实楚瑄私心里也想带她同去。他察觉得到,沈鹤曾经对楚琰怀有很深的情意——即便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然而楚琰薄情寡思,并不懂得珍惜,又或许他过于自信倨傲,以为永远能将她攥在手心。
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沈鹤重情义,又经年受楚琰蛊惑,不会立刻决然背弃。但再深的执念也抵不过时间的消蚀。一次次的失望与猜忌,就像冬日檐下的冰锥一滴一滴终能将最坚固的磐石凿穿。
他有的是耐心等待,等楚琰亲手磨灭他们二人之间最后一丝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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