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瑄称有话要与沈鹤讲,命她留下。沈鹤虽心中疑惑,却也只能垂首静候。谁知他将她留下后便一言不发,只是独自泡在浴池里,水汽氤氲。
沈鹤暗自腹诽,这么大一个人沐浴还要人陪。可既未得令,她也只得盯着那浸湿的墨发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楚瑄让她帮忙取什么东西。她随手拿起旁边的花篮,抓起一把花瓣撒向池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水面上,浮起一片绯色云霞。
楚瑄无奈:“我是说让你帮我拿块帕子,你撒花瓣做什么?”
沈鹤一愣,“......抱歉。”
一片朱红花瓣正巧落在他发间,雪色中衣衬着墨发红英,在蒸腾热气中格外烫眼。
"怎么了?"楚瑄感受到她的目光。
"......没什么。"沈鹤移开视线,假装四处寻找帕子。
楚瑄唇角微勾,突然向池边靠近了些,池水被他撩起,泛起一圈圈涟漪,向远处悠悠扩散。
”阿鹤,你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自在?”
废话,沈鹤想。待着这里,看也不是,不看也是,能自在才怪。
沈鹤找到帕子塞到他手里。楚瑄接过,轻轻擦拭脸上的水痕,抬眸看向沈鹤,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
"阿鹤为何这般拘谨?"他湿漉漉的手臂搭在汉白玉池沿,眼尾还沾着水汽,"该羞赧的难道不该是我才对?"尾音像羽毛般轻轻挠过耳畔。
是啊,此刻衣衫不整泡在水里的又不是她。沈鹤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伸手从水里捞出他一只手腕。
"你要......"
指尖下的脉搏虽仍显虚浮,但已趋平稳。再瞧他的脸色红润,方才还有闲情逸致与她调笑,想必是没什么事了。
沈鹤道:"殿下气色好转许多。"
楚瑄接着她的话微微点头:“这个药浴的方子确有成效。每次寒疾发作时,泡一泡都觉得舒缓许多。”说完他便想将手抽回去,却发现腕间力道未松。
"殿下既已好转,可否说说被下药一事,究竟是何情况?"
楚瑄沉默片刻,手抽不回来,索性任由她握着。"我这旧疾是天生带来的体寒之症,冬日频发时服药忍耐,实在捱不过便来泡这药浴。夏日则缓和,可今日,却复发得实在突然。"
沈鹤蹙眉,"殿下是说此番发作时间提前,而且症状也更烈?"
楚瑄点了点头:"寒症最忌热性之物,沾之如饮鸩毒。但按理说府中厨役该知轻重才是......"
"殿下是怀疑,有人在您的膳食中掺了热性之物?常人食之无碍,于您却是催命符?"
近来他们形影不离,膳食同案而食,若有人动手脚——
水珠顺着楚瑄的睫毛滚落。"府中之人皆随我多年,实在想不出谁会起这等心思。或许......只是厨下无心之失罢。"
皇子府的庖厨何等森严,怎会突然"失误"?除非......
沈鹤心中一凛,一个名字蓦地浮上心头——近来只有她新入王府,若说变数,唯她一人。
”在想什么?”楚瑄看着她愣神,问道。
沈鹤犹豫了一下,试探问他:“殿下,您会不会怀疑是我......”
"我为何要怀疑你?"他答得很快,仿佛理所当然。
“因为我是......我曾经是三皇子的手下。”
”你也说了是曾经。”楚瑄微微一笑,水汽中眉目如墨染就。"我信的是如今的你。"
沈鹤却看不透他真正心意,“究竟为什么殿下如此信我?若我是你,我绝不会——"
"阿鹤,"他打断她,目光盈盈,“你就当我是在赌。若输,我认;若赢......"
温热修长手指抚上她紧握的拳。
"赢的便是你的心。"
......
夜色如墨,慕安贴着墙根疾行。她熟练地避开长皇子府巡守,自外院一处隐蔽的角门闪身而入。
"吱呀"一声推开寝房门扉的刹那,她颈间骤然一凉。
"你......"慕安顿住,“沈鹤?你怎么在这儿?”
剑锋映着窗外漏进的月光,在慕安颈侧投下一线寒芒。
沈鹤问她:"你方才去哪了?"
慕安别开眼,"我是外院侍卫,本职四处巡视。倒是你,你将剑架在我脖子上?"
"你是去了三皇子府?还是守夜营?"
"呵。"慕安倏地一笑,眼底浮起讥诮,"你这话我便不懂了。我的身份你不清楚吗?我本就是守夜营的暗卫,三殿下是我主子——"她抬眼看着对面人,脖颈几乎擦过剑刃,"你不也一样?"
沈鹤神色未变,继续说道:"大殿下的毒,是你下的?"
慕安将头偏到一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我已经查证过了,要我唤侍从来对质么?前日申时三刻是你趁着换岗借故进过膳房。”
沉默中,慕安突然开口。"是又如何?你要押我去见楚瑄邀功?"
"是三殿下的命令?"
“......”
“你从一开始就没同我说实话。他调你来,就是要你刻意瞒着我行事。"
“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再问我。”慕安说着,伸手推开剑锋,顾自走到一旁。
沈鹤叹了一口气,收剑入鞘。"慕安,三殿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无缘无故对楚瑄下毒,还要你瞒着我行事?"
慕安说:"严格来说并非毒药,不过是些热性药材。三殿下只是想验证一下——结果证明楚瑄确实旧疾发作,这些东西于他而言,与毒药无异。"
"至于为何要瞒着你......"慕安突然轻笑出声,"起初我也不解,殿下为何特意嘱咐不可讲行动告知于你。你与楚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按理说由你下手岂不更方便?但此刻看到你这副模样,我便明白了"
“什么意思?”
"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如此心急如焚。就因我给他下了药,你便这般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弄清原委。我没想到连你会欺瞒于我。"
"若我不瞒着你,你会放任我动手吗?"
“可这事本来就毫无道理!楚瑄与三殿下素无瓜葛,井水不犯河水,突然加害于他有何益处?况且他身子本就柔弱,那寒症发作起来非同小可,整个人全身冰凉如雪,若真出了事怎么办?”
慕安突然打断:"即便楚瑄死了,与你何干?你为何如此紧张?阿鹤,你该不会真对他动心了?"
沈鹤闻言一顿,迅速眨了下眼,声音却异常平稳:"单从利害关系来说,三殿下此举就欠妥。所幸楚瑄此番并没打算计较。若真查论起来,打草惊蛇不说,或还要惊动宫中圣上,到那时如何收场?"
慕安问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三殿下要试探的不只是楚瑄的病,还有——你的忠心。"
沈鹤瞳孔缩了缩,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
"放心,我又不会乱说什么,我自会在三殿下面前替你周全。我就说......你还是从前那个冷心冷情的暗卫沈鹤,对殿下忠心不二。"
慕安又叹了口气,"阿鹤,我真不知你如今对那楚瑄究竟是何心思。是另谋出路,还是......日久生情?"
"但作为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莫要去尝试挑战三殿下的底线。他最恨背叛,这点你比我清楚。"
沈鹤离开后,独自在长廊下驻足良久。
她向来冷静自持。作为暗卫的生存的法则早已刻入骨髓——永远以楚琰的命令为圭臬,在刀尖上行走时不忘给自己留三分退路。每一个决定都该像出鞘的剑,又快又准。
然而慕安方才的一番话却在心头萦绕不去。她方才的失态当真只是担心事情败露、担心自己会陷入被怀疑的危险境地?还是说,焦灼之下藏着一份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恻隐之心。
......
几日后,沈鹤在庭院里遇见阿禄,问起楚瑄的情况,阿禄神色微黯,“殿下这几日精神不济,沈姑娘若有空,不妨去看看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您若在,他兴许能好些。”
楚瑄半倚在床榻上,手中虽执书卷,目光却久久未动。其实他的身体早已大好,但这几日沈鹤有意无意的疏远却让他心绪难平。
最后他吩咐阿禄去找沈鹤,谎称自己病症未愈,引她前来。
待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迅速合上书,闭目假寐。
沈鹤推门而入,只见他安静地靠在软枕上,长睫低垂,面容微白。她脚步不自觉地放轻,却在靠近时见他缓缓睁眼:“阿鹤,你来了。”
沈鹤一看到他带着病容还强撑笑意的神色,心中不禁又泛起一丝不忍。
她实在不明白楚琰为何非对他下手不可?楚琰与太子争权夺势勾心斗角,可楚瑄他又从未争过什么,甚至处处避让,却仍要无故遭这般算计。他身子本就虚弱,如今更是被折磨得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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