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南(十一)

知州府浓烟滚滚火光大盛。府外,百姓们正打着水来救火,但是几乎没有效用,这火势冲天,除非老天爷下一场雨,否则很难灭下来。

知州府内,岑闲弯着腰,手上的皮掉了一大块,血哧呼啦的让人看着就疼。几名锦衣卫死的死,伤的伤,七扭八拐靠在房内。

他手底下是个握着狼牙锤的彪形大汉,嘴角正不断溢着血,好像是是五脏六腑被碾碎一般,嘴边沾着一块一块的碎肉。和他一样过来的杀手几乎全军覆没,尸首横陈。

房门被踹出一个大窟窿,是之前打斗时锦衣卫被人踹进来时撞出来的。岑闲手上发力,咔嚓一声拧断了手下人的脖子,往后一仰脱力靠在了红木柱子上。

他走不动了。

与此同时,门前的房梁垮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板上,阻隔了能出去的唯一一条道路。火焰燃烧木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混合着周围人的痛苦呼声响在岑闲的耳边。

燃起来的火尘呛得他咳嗽,火焰离岑闲越来越近,他手上那块一直流血的地方几乎要被火烤干了,但因为伤口太疼,疼得他快失去知觉了,他愣是一点都没感受到。

一名黑衣蒙面的刺客把自己从燃火的木梁中抽出来,在地上滚了片刻,灭掉了身上的火焰,握紧手中的剑踉跄着朝岑闲走过去。

一边的尚智呼道:“主子!!!”

他被刀扎了大腿,实在是过不去了。

黑衣刺客连眼神都没分给他片刻,脚步也丝毫没有停留,腰间的玉牌随着走动晃荡,牌上刻着一个“忧”字。

长剑在地板上划出一条深深的长痕,在走进岑闲后,他举起剑朝着岑闲的胸口刺过去!

只是剑行一半,一把横刀从旁插过来,狠狠把那把剑挑飞了!

黑衣刺客一惊,刚抬起头,就被一脚踹到了地上,雪亮的横刀朝着他冲过来,他猛地一偏头,那把横刀擦着他的脖颈嵌进石板,碎裂的石子飞溅打在他的脸上!

他赶忙往旁边一滚,躲过一记拳头,刚从地上站起来,就见那身上带着火星,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顺手就把那横刀从石板里面拔出来!

青年一双桃花眼被火光映得通红。

“哐当——”

又一根粗重的梁木掉在他们中间,把他们隔绝开来,黑衣刺客看了远处的岑闲一眼,足尖轻点,离开了。

朔望长舒一口气,转头往岑闲那里跑,灼热的火焰舔舐他们的皮肤,朔望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烟熏着了,红得厉害。

他的心跳在看见岑闲身上的伤势时停跳了片刻,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而后他半跪下来,伸手把岑闲沾着血的发丝掠开。

入目是一张染着血的脸,岑闲双目紧闭,嘴唇被火烤得起了白皮。

“岑闲——”朔望眼睛发酸,开口叫了面前人一声,声音颤抖,“……醒醒。”

岑闲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恍惚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人,只见冲天火光下一个灰色的人影,熟悉得他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以为自己在濒死之际出现了幻觉,下意识低声道:“……阿朔?”

话音落下来的那一刻,他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那怀抱微微颤抖。

不是幻觉,是真的。

岑闲的手费力地抬起来,抚在朔望后背,他的意识已经临近消散。恍惚间,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同眠卧榻,夜里惊雷响起,身边的少年转过身抱住他,说自己害怕。

他知道那时的少年不过是借着打雷在撒娇,却还是会伸出手拍在那少年后背,轻声说:“别怕。”

岑闲的声音含着被烧焦的血腥味,苦涩得很,在呼呼火声中几乎快听不见了。

他轻声说:“别怕——”

朔望的眼泪一瞬间掉下来。

顶上起火的梁木轰然砸下来,“砰——”一下砸在他们身边。

四周都是火,他们快出不去了。

朔望抱着岑闲站起了身。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岑闲带出去。

外面的人还在救火,子弗没追上朔望,急得在外面跺脚,刚抓到霍勒的小六一回来看见这场面走了几步,扑通跪在了地上。

江浸月眼眶通红,捞起袖子开始端水打水,跟着一旁的百姓救火。

正在这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由大变小,哗啦啦掉下来,江浸月愣了愣,然后看见一个一身焦黑的人抱着一个灰色衣服的人出来了。

江浸月把木盆猛地一扔,朝这两个人跑了过去了。

朔望被烟呛得近乎窒息,一走出来腿就软了,抱着岑闲跪倒在地,手却把岑闲抱得死紧。任凭是谁接近都不肯松开,就连子弗都劝不动他。

江浸月跪在他们旁边,差点哭出来:“朔望,你放开他,让我看看——”

朔望警惕地抬起眼,看见是江浸月后才缓缓松开了手。

江浸月颤颤巍巍伸出手,在岑闲脖颈上探了探,一阵轻微的搏动传过来,他松了半口气,喃喃道:“有救——还有救!”

这声一出,几个人火急火燎把两个人送回了索命门。

那场大雨来得及时,火不久就被扑灭了,锦衣卫中有两名幸免于难,其中一位就是尚智。

他们也被送到了索命门那边。

朔望没受什么大伤,只是逃出火海的时候被大火燎了手上的皮肉,索命门的医师给他上了药就完事了。

岑闲却没那么好命。

他身上好几处伤,触目惊心。

江浸月满头是汗处理他身上的伤口,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房间,朔望沉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抬脚进了房间。

房间内,理智尚在的尚智正和小六说话。

“许知义指使人来给我们下毒,被我们识破,我们顺藤摸瓜抓了给他们办事的几个行脚帮的人,严刑问出了许知义所在。”

“我们先是去抓了许知义,霍勒因为有突厥护卫,没能抓住,后来你带着锦衣卫去找霍勒,我回锦衣卫,主子命我将许知义押往大牢,回来的时候就见十几个刺客朝主子过来了。”

“那里面还有朝廷的人,戴着玉腰牌。”

“……后来打进知州府堂内,不小心引燃了烛火……”

“再后来,缠斗当中……”尚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们快死绝了……我的腿被刀子钉在了地上,主子一个人杀了大半刺客…………”

后面的话朔望没听。

他的目光落在那边昏迷着的岑闲身上。

江浸月正用弯刀把岑闲身上的那些坏掉的,被烧焦的肉都剜掉。尽管他下手快准狠,朔望还是听见了岑闲的闷哼声:“呃——”

但也只有一下,很快那些痛呼都被岑闲下意识全吞进了肚子里面。

朔望心一紧,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躺着的人揪出来了。

很快,岑闲睁开水淋淋的眼睛,竟然是直接给痛醒了!

他攥住江浸月的手,声音低得朔望听不见。朔望只见江浸月脸都青了,声音却不敢大,语速放得缓:“没事,牢里的都救出来了。”

这句话落下,岑闲虚虚松开了江浸月的手,又昏过去了。

朔望又靠近一点点,借着火光看见了岑闲身上交错的伤痕。他恍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生生刺了一下,疼得厉害。

那日在温泉池里面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江浸月忙到了半夜,把岑闲身上的长针都拔了才想着要休息,一转头,见朔望跟幽魂一样站在他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岑闲。

他见江浸月看着他,迅速垂下了眼眸,轻声细语说:“你快去歇息吧,后半夜我守着他。”

江浸月指指他手上的伤,怕吵着岑闲声音刻意压得低:“你也是病人,赶紧给我滚去睡觉!”

“没事,”朔望扯了扯嘴角,低声下气,语气近乎哀求,“你让我守着他吧,我想看着他。”

江浸月看着他们两个,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哎”了一下后,松口了,“那你陪着他,有什么事立马叫我。”

他出了卧房,房内就只剩躺着的岑闲和站着的朔望了。

朔望在床边半跪下来,伸手弗开了岑闲额角边的鬓发。岑闲轻微的呼吸划过他的掌心,他像是被世上最烫的火灼了一下,猛然收回了手。

“你为什么不认我呢?”朔望轻声说,“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对不对?”

所以才会放他一马,才会一见面把他这个刺客,这个杀手带回锦衣卫。

朔望低下头,手指不安地蜷缩着,声音更轻了:“你以前对我没有这么狠心。”

他话音刚落,岑闲睁开眼睛,眼神略微有些失焦。朔望一愣,刚想转身去叫江浸月,手就被岑闲抓住了。

岑闲手很凉,上面还有细碎的伤口,轻轻的摩挲。

朔望喉头一哽,还没来得及开口,发现岑闲的动作已经停了。

他又睡了过去。

彼时窗子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凄风苦雨打在窗子上,呼呼作响。冬日江南夜里格外冷,冻得人发抖。

朔望深呼一口气,将手在脖颈间暖了暖,又搓了几下,直到手温热起来。

他握住岑闲的手,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那白如玉却没有血色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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