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泥在少女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一拉一挤,泥团肆意在掌中成形。
靠着腕臂的巧劲将泥团在某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弯曲、折叠,缓慢地堆叠,层层铺盖,一个小小的瓷瓶慢慢随着圆盘的转动亭亭玉立。
少女擦了擦脸上的汗,满眼的欣喜毫无保留地溢出,只为了专注于自己的作品。
这是苏谓三年前在愿城的“江晚为陶”店看见江晚禾。
少女依旧还是记忆的那般,皓腕似霜雪不惹一尘,静若观音她不忍回顾。
苏谓那天刚陪“艾可”的许总吃了庆功宴,庆祝她因为春季的销量爆满一跃成为了“艾可”的首席设计师。
说是庆功宴,可她早已熟知,不过是许总拉她去为下一季甚至是明年的营销拉赞助的。
她自从凭借大一随手画的图闯进了国际设计大赛的第一名就被“艾可”私下签下,算起来她入行已经6年了,当初只想着设计的女孩,早就被吞噬了,一步一步或主动或被动地随着往前走。
成年人世界的尔虞我诈层出不穷,她也疲于应对。
那天莫名地不想要继续在酒桌上停留的苏谓,走出那间华丽的屋子后,独自在只有她一人的城市里走了很久。
绕过红绿灯,转过小巷,霓虹灯在眼前疯狂打转,空气里的烟尘发出难闻的气味,熏得苏谓快要吐出来,而胸口久久的钝痛压得她快窒息了。
她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透口气,一步又一步地走去了愿城最大的“陶然公园”。
“陶然公园”位于郊区,这里的树木参天且被保护,慢慢地也没有多少人会刻意来,倒是形成另一番城市里少有的景致。
也许是上天仁慈,在下一个转弯处,遇见了此生都不敢奢求的女孩。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的触动,那颗冰冻的心早就练的坚硬如石。
只是此情此景心没有因为环境而变得平静,反而更加地汹涌澎湃。
她很久不流泪了。
视线慢慢模糊。
周围的景色仿佛也变成她记忆深处的模样。
那时的两个女孩还是13岁的小朋友,江晚禾还是臭屁的小女孩,要强,倔强,开朗,奔放,温暖,自由,洒脱。
苏谓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
女孩大方地邀请她一起玩游戏,却在意识到她有些不合群之后清楚地指出她的问题。
毫不客气,有些嚣张。
没有像别人那样得过且过,真实地,活的,让苏谓头一次感受到了被关注。
她也是值得被在意被关注的对象。
她黯淡的人生,低沉的眼神,从此也落在了女孩的身上,变成闪闪发光的碎星。
认识江晚禾之前的苏谓固执,认死理,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虚伪是她最讨厌的,非黑即白,嫉恶如仇,也不屑任何的三五成群,成群结对。
脸还未长开的苏谓是个顽童,她固执地认为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她,她也不会去喜欢上任何人。
直到江晚禾的出现。
刚13岁的小女孩没几个是长相突出的,江晚禾就是少数者中的一个,比起同龄人肤色或暗沉或淡黄,她的皮肤可以说得上是独树一帜的白,偶尔还带着淡粉色,看上去就是气血极好的健康的姑娘。
江晚禾有很多朋友和青梅竹马,小镇上的男孩女孩都喜欢跟她玩,从她家到学校的每一个有孩子的家里都有一个跟她相熟的人。
苏谓的家很远很远,她能来镇上上学多亏了她的好成绩,不然她永远不会认识江晚禾。
苏谓只有江晚禾一个朋友。
苏谓在初一的时候被女孩的活泼吸引,而她有幸做过她一个星期的同桌。
那时江晚禾凭借出色的口语和成绩深受英语老师的喜欢,总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
那天学的什么,苏谓忘记了。
只记得英语老师如往常一样提问江晚禾
——“Do you think your deskmate is fat?”——
彼时苏谓刚刚处于发育期,不管是胸还是屁股总是比同龄人发育快了一个阶段,显得整个人没那么细条。
青春期的某一个时期大家都尊崇白幼瘦的美人标准,因此苏谓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fat”。
周围同学都纷纷起哄回答问题的江晚禾,嬉笑声连同“fat”“yes”等字眼充斥在幼小怯懦的苏谓耳边,让她心里流过“sour”的莫名感觉。
她低着头,将手用力地攥紧屁股下的小凳子,反反复复,直到手心通红。
——“No,she’s just a little.”——
苏谓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女孩,“no”“a little”好像是一剂良药,莫名地治愈了苏谓当日甚至往日的那些调笑声带来的“sour”。
江晚禾回答完问题后,也只是轻轻坐下,她朝着她微笑,轻轻用手拍了拍走神的苏谓,示意她继续听课。
很快,又一次月考之后,江晚禾不是她的同桌了。
随后,苏谓用一年的努力成功在初二做了江晚禾5个月的同桌。
苏谓慢慢地成为了江晚禾的朋友。
她冷漠的心开始动摇,固执的念头偶尔也会因为江晚禾的某一句话而打破。
江晚禾很喜欢唱歌,她可以做到想到哪里唱哪里,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
某天的数学课上,老师刚在上面布置了两道题目,周围同学都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算算,细碎的笔触划过了粗糙的本子,都绷紧了一根弦。
江晚禾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轻轻唱起某个国内组合的新歌,嘴角上扬,就两句,歌声打破了平静,老师也笑了,并没有过多的计较。
苏谓一边沉浸在歌声中,一边毫不留情地计算出题目的结果。
初二的一整年苏谓每天都会早起,每一天都骑着自行车在路上哼着她听过的曲调,期待着新的每一天,期待着某个人的歌声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
苏谓想起那些过往,手里拿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格兰菲迪,慢慢地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喝酒这么多年还是不会品。
她自嘲地笑了笑。
随后任由烈酒再次灌喉,慢慢地将整个身体都趴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毯上,意识并不会因为她的肆意而模糊。
那股难以压抑的想念直接冲的她神经麻痹,显得十分狼狈。
慢慢地爬向床边,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任由自己荒唐地不像样子,只是用手轻轻地抚着女孩的发丝,指尖缓慢地摩挲,那一丝丝慢慢流露出的香气比酒香还更让她着迷。
她放纵着自己沉浸在这种极致的幻想当中。
幻想此刻与她相拥。
她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好。
“你是?”
床上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苏谓将手迅速且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刚想要解释,就被女孩拉着整个人扑倒在床。
江晚禾的那只手紧紧地拉住她。
苏谓突然被这么一拉还在尽量保持身体不要压着她,心里止不住地叹气,挣扎着自己要怎么解释。
四目相对,女孩眼里亮晶晶地盯着苏谓。
“我一定是在做梦,你好好看啊,仙女姐姐。”
随后女孩无意识地扭动了身体,下一秒呼吸声又微弱地传入苏谓的耳朵里。
独留刚被心虚吓得酒醒的苏谓尴尬地把持着自己的身体。
看近在咫尺的人又恢复了睡眠,她才想要赶紧从女孩身上撤离。
只是那只手拉的太紧,她一时不慎又跌回了江晚禾的身上。
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床,疼得她猛地倒吸一口气,女孩的脸却在她眼前放大,勾着她不断的将脸往下放,紧紧地盯着她随着呼吸轻颤的睫毛,用更加沉重的呼吸描摹着面前那张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好像很多年前的午后,她也静静地睡着,她不紧不慢地盯着。
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隔着厚厚的棉被,她仍然感受到女孩温软的身体曲线。
血液凝固到某一个节点,她悄悄地动了坏心思。
嘴唇向下靠,在江晚禾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下一秒,慌不择路地逃离,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丢的酒瓶,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卧室。
衬衫的扣子还遗落在某人的手中。
浴室里的镜子照出了她的狼狈,眼睛通红地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苏谓自嘲地大笑。
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手止不住地抖着。
疯狂的用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的恶心行为。
跟那个猥琐男有什么区别?
苏谓越想越觉得自己玷污了江晚禾,硬生生又给自己补了两拳。
良久,她整个人顺着浴室的墙壁无能地坐在地上,任由漫长的黑夜吞噬着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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