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坦白之局

周政凛做事干净利落有条理,才一会儿聊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做好三菜一汤,凌舒雯帮忙取出碗筷。

“电饭煲在……”周政凛突然噤声,两步走过去打开电饭煲,发现自己忘记煮饭。

他抓把发茬,有些懊恼,“我这脑子,把正事给忘了。”

凌舒雯脑袋凑过去看,电饭煲球釜空空如也,歪着头看向周政凛:“没关系啊,这么多菜呢,有饭的话,菜吃不完就浪费了。”

“正好我最近想减肥,下午不吃米饭的。”凌舒雯说完拿出手机:“你想吃米饭吗,我们可以点个外卖,带米饭那种。”

周政凛关上电饭煲,见她真的是一脸没关系的表情,心里的自责淡了很多,“我也不吃,吃菜就行。”

“那我们赶紧开动吧!”凌舒雯跑到餐桌上坐好,一只手拿一支筷子,有节奏地敲着饭碗边缘,学着朝廷升堂那样:“开……动……”

周政凛打开玄关处的柜子,给summer配好粮,又去洗过手才走过来坐下。

“我告诉你哦,刚才参观你房间的时候,我顺手帮你收拾了一下。”她虽然没有洁癖,也不是什么强迫症,但自己一个人住在公寓里,收拾卫生也挺勤劳。而且他房间不算乱,就是狗子把被子拖得乱成一团。

周政凛看向罪魁祸首summer,“它以前不怎么拆家的,估计是报复我呢。”

“报复你?你对它做什么了?”

凌舒雯没养过宠物,只在网上刷到过养猫的人带小猫做绝育时通常会和医生演戏,表现出一副自己无能为力不得不把小猫送去绝育的态度,这样小猫回来才能不记恨主人。

“你也带summer做绝育去啦?”她估摸着summer就算要做,也早应该做了。

周政凛眨下眼,摇头,“不是那回事儿。”

“这几天陪它时间太少,跟我闹脾气呢。”

凌舒雯听明白了,是周政凛这几天陪自己在宜城晃悠,导致祖宗summer失宠。她放下筷子,走过去在summer旁边蹲下。

“summer啊,我不是来拆散你和你爹地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呐!”

她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港腔,正不正宗另说,但听者一定发笑。

周政凛走到岛台给自己倒了杯水,看向前面蹲着的一人一狗,“随便许诺可不行,它会当真。”

“我没乱说啊,这不你不同意我当它干妈吗?”凌舒雯说得相当委屈。

周政凛心底叹一口气,“这件事过不去了是吧。”

“哎呀,我也不强迫你啦。不就是狗么,以后我也养一只,谁没有狗了还!”

凌舒雯洗手后重新坐回饭桌,用汤勺给自己添了碗汤,开始讲她的计划。

“以后我的狗,我就是它妈妈,然后我让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做它……干爹!至于你么,求我也没用哦。”

凌舒雯想到她那个最好的朋友,抿嘴忍笑,腮帮子都快憋酸了。

周政凛想起来她之前提过一次的“最好的朋友”。

“我很好奇,你那个最好的朋友是?”

“你真想知道啊?”凌舒雯坐他对面,脑袋突然凑过来,手撑在桌沿,眼睛睁圆盯着他。

周政凛食指抵住她脑门,把人往后撂倒回椅子靠背,“你应该逐梦演艺圈,很有拍鬼片的天赋。”

时不时就突然贴脸,可不就是天赋么?

凌舒雯撇撇嘴,不理会他的调侃。随即拿起手机,找到和那个“最好的朋友”的聊天框递给周政凛。

周政凛侧过头,盯着summer,话却是对凌舒雯讲的:“你确定让我看?”

凌舒雯点头,“这有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对话。”

周政凛接过手机,大致扫了两眼。

的确不是什么对话,因为对方从没回过她话。

“这是什么?”他点开右上角三个点,发现这是一个群聊,群名“碎碎念”,群成员只她一个。

“如你所见,我最好的朋友啊。”

凌舒雯边看以前的对话框,边和周政凛解释,“我记性不太好,你要问我昨天吃了什么,我都不一定能答上来。”

“所以我决定尽可能多地记录自己的生活,记录自己的感受。”

“碎碎念如此,写手账也是如此。”

“有什么收获吗?”周政凛问她做这些事所获得的意义。

凌舒雯放下手机琢磨,“首先最直观的肯定是能唤起那个时间的记忆。”

“其他的……我越来越了解自己了,这应该也算一个。”

“很多时候情绪上头,会有想引爆全世界,或者好想死的消极情绪。但是把它们通过文字的形式记录以来,会发现我不是真的想要这个世界爆炸,也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不愿意直面内心的冲突,所以选择把矛头对准外界。”

“所以记录这些,能让你直面自己内心的冲突?”

凌舒雯点头,“嗯,不止冲突,还有别的念头,好的坏的。”她建议周政凛也这样做,“总之,结果不赖。”

周政凛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意味,“我很好奇,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干嘛,坦白局啊?”凌舒雯心忽然提起,却又有些兴奋。

坦白局当然不是只有自己的吐露,还意味着了解他的那几年。

她确实很想知道,他当年不告而别的原因。只是不知道如何把握分寸挑起话题,害怕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被自己一句话弄僵。

周政凛不置可否,眼睛看她,“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哇,这么干巴巴说好奇怪。”凌舒雯眼睛在他家四处转,“有酒吗,配点儿酒吧!”

他起身去酒柜取出一支干红,右手指节夹着两支高脚杯杯脚走过来。

周政凛倒酒的时候,凌舒雯就负责把菜往边上稍稍,把果盘放到了两人中间。

“周政凛,我们还从没一起喝过酒诶。”两人分开那年还不到十五岁,纵使胆大,也没有在中学就喝酒的心思。

“这也会写到今天的手账上吗?”他递一杯酒过来。

“本来没这打算。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就勉强考虑一下吧。”

周政凛笑:“我谢谢你。”

凌舒雯嘿:“客气!”

“周政凛,我有个好主意。”凌舒雯说:“咱俩同时唤summer,它走向谁,谁就先说好不?”

“你这针对性有点明显。”周政凛看穿她的小心思。

“你就说行不行吧!”凌舒雯一副民主的样子,催他同意。

“行,怎么不行。”周政凛答得有气无力。

“summer”

“summer”

两人同时开口。

summer走向了凌舒雯。

……

一阵沉默,然后周政凛笑出声。

“这叫不叫自掘坟墓?”

“这叫美女的无奈。”

凌舒雯也不耍赖,问周政凛:“你想听什么呢?”还不等他回答,她又开始抢答:“其实我的生活一直很简单,能用在坦白局的,就一件事。”

周政凛没说话,知道她会自顾自地说下去。

凌舒雯拿起手机,点开自己头像,“这是我两年前在山上拍的星空,微信名明亮的夜晚,就是指那天晚上。”

“刚上大学那会儿,父母给的生活费挺多,我一放假就和同学出去旅行。”

“后来去国外,发现代购很挣钱。我们就开始频繁出国,一边玩,一边干代购。”

那一阵代购的确吃香,她们从国外带名牌包包、大牌护肤品化妆品回来,再以低于国内价格卖出去。凌舒雯挣到了她人生中第一桶金。

她不缺钱用,但自己挣钱,自己挣大钱,这样的成就感让她沉沦、麻木。

大学毕业后,同学提议两人干票大的,开个店,专职代购。自己负责守店,同学负责拿货。

她们大学四年交情,一起去过很多国家,逛过无数商场,见过彼此家人。

但当利益摆在面前的时候,那些证明彼此亲密的衡量标准都不做数。

凌舒雯把自己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以及大学期间代购挣的钱,一共40w全部给了对方。

同学带着钱走了,电话关机,微信拉黑。后来发现,原来带她见的所谓家人,也是花钱雇的。

她被骗了,钱和感情。

那年她不到22岁,最亲密的朋友带着她小半辈子的积蓄跑了。

那是她甫入社会,被上的第一课。

周政凛眼皮跳了一下,再次看向她时,眼里多了几分心疼的意味。他知道她爱财,从小时候的细枝末节就能感受到,但又没到守财奴的程度,总之不让他生厌。

这样一个把钱看得重的凌舒雯,22岁的凌舒雯,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很难受吧,那段时间。”周政凛倏地低下头,给自己杯子添酒,不看她。

凌舒雯仰头一口喝尽杯中余酒,递过杯去:“我也还要,谢谢!”她说完舔舔唇边的酒渍。

她指甲盖敲着高脚杯杯壁,在思考怎么把这件事说得不那么沉重,因为已经过去了。

甲盖敲击玻璃,清脆的声响,钻进了心里,在这浓重的夏日夜色里。

“说实话,当时是懵的,因为无法相信,觉得老天给我开了一个玩笑。”

“再后来就是想死啊,我小半辈子积蓄呢。被骗了也不敢告诉爸妈,当初我做代购他们就不同意。”

凌舒雯冲着他笑笑,耸肩,“你懂的,他们很传统的,觉得那不靠谱。”

“就那样浑浑噩噩过了一两年吧。在离开A市之前,我一个人去爬山,夜里光线不好,有时候跌倒撞到,我会想要不就这么摔下去算了,一了百了。但当我磕磕绊绊爬到山顶,见到银河的时候,我觉得活着真好。”

“就是那样一次突发奇想的夜爬,就在抬头望见银河的瞬间,我决定活下去。”

“我还有好多没看过过的风景呢,我还想吹吹夏天的风,还想活着晒晒太阳。”

话头一转,凌舒雯语气又轻快起来。

“后来我回了老家,在镇上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我会去河边坐着看完一场完整的日落,会在草坪上看小孩逗蝈蝈,又或者是什么也不做,就躺在沙发上听窗外的风声……”

“周政凛”她突然叫他名字。

“你说你现在不快乐,可是我很喜欢你现在的生活。”

周政凛不解,“现在的生活?每天重复一样的日常,百无聊赖。”

凌舒雯郑重地点头,“我羡慕你这样的生活,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秩序吗?”

“你不觉得自己做的琐事有意思,可是,就是这些平凡的小事救了当时的我呀!”

说完也不等周政凛的回答,凌舒雯就端起酒杯和他干杯,“还好,都过去啦。”

“你悠着点儿喝。”周政凛看她又要干了,伸手把她杯子夺了过来。

“干嘛,怕我把你喝垮啊!”凌舒雯吸吸鼻子,那酒的滋味在嘴里留有回甘,真是好酒!

“怕你在这耍酒疯,下别再吓着summer。”周政凛逗她。

“切!”凌舒雯不屑,开始CUE流程:“到你了,说说你的故事吧,周同学~”

她喝酒太急,这会儿已经有点上头,说话的调调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吹过。

周政凛抓抓脖子,有点痒。

“喂,你别想耍赖啊,我没醉,清醒着呢!”凌舒雯一只手托住脑袋不让它坠下去,另一只手去拿吃水果的餐叉威胁周政凛。

“谁说要耍赖了。”周政凛眸光借着吊顶上的氛围灯看向她,脾气还不小。

“就说我是怎么当上游泳教练的吧。”

他说起15岁那年,那场至今完忘不掉的比赛。

周政凛14岁被选拔进省队,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赛事,站上过无数次最高领奖台。一路备战,为五月的省级青少年游泳锦标赛作准备。

得知国外的父母会回来观赛,周政凛开始不舍昼夜地游。第一个到场馆,最后一个离开。

老天多会开玩笑呢,让他倒在比赛前夜。

周政凛躺在病床上,病房外医生和亲属的交谈声传入他的耳朵,比泳池的水更让人心寒。

肩袖肌群过度劳损,肩袖撕裂,不可逆损伤。需要手术,需要休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一年以上。

谁都知道一年时间对于运动员而言意味着什么。

十六岁,本该在泳池里大展身手的年纪,本该站在领奖台上发表获奖感言的年纪,周政凛宣布退役。

凌舒雯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她应该说点什么的,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想不通的事,她喜欢把之归结于命运。

“周政凛,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你所相信的,就是你的命运。”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没有办法拍着你的肩膀告诉你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不管你之前经历了什么,只要你坚定地认为自己最终会幸福,那么,会的,会幸福的。”因为,你所相信的,就是你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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