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行摇摇欲坠地向我走过来,我连忙过去扶他。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我忽然想起来他告诫我的话,他说他不太安全。
是为了告诫我最好远离他。
正如现在这样。
我看着他,我们距离很近,他凑上来时仿佛要给我一个湿漉漉的吻,似乎有种我们很亲密的错觉。呼吸紧贴着我的脖颈,我身后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根本不敢动,他就只是伸出舌尖,在空气中若有若无舔了一下。
恍惚间我竟然觉得这是他的嗅觉器官,像蛇一样。
他张开嘴巴,几乎要把我的皮肉包裹进去——明显是一个即将咬合的动作,但是他忍住了。
我忽然想到,那些神仙有些也是有食欲的。
他饿了。
啪嗒。
我听见血液滴落的声音,一变再变,咀嚼的声音和吞咽声交替,于知行却始终没有动作。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忽明忽暗的眼神却透露出他内心的挣扎。我知道,他想吃掉我的血肉,正如那些早已飞升的神仙一样,放大的**对神仙来说,有着难以比拟的吸引力。
我听见吞下液体的声音,撕扯肌肉的摩擦声,然而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身边的于知行消失了,我见他忽然出现在远处的空地上,在幻觉中埋头啃噬着我的尸体,他剖开尸体的胸腔,捧出热气腾腾的内脏,他张开鲜血淋漓的嘴巴,似乎想把它吞下去。他捧着它,抬起头的时候忽然间对上了我的眼睛。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空地上的幻觉全数消失了。
他的呼吸声出现在我的耳边,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没动。我侧头去看他,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于知行刚才受了伤,身上湿漉漉的往下滴血,可是这个时候我不敢开口,他的半边卫衣已经被血液浸透了,我看不清底下是什么样子。
他是人吗?又或者说,现在的他是怪物吗?
我没法打包票,或许他也不能。
远处空地上的李如玉呲牙咧嘴,手里还握着铁棍。那些村里的“人”已经四散逃走,这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我不知道,身边这个还算不算是于知行,不管怎么说,人在“神仙”面前更无力一些。如果他真的想杀我,我是没有办法逃跑的。
事已至此,我想了想,动了动嘴巴,“于——”
忽然间,脚下一阵震颤,眼前的视野范围内的东西都在摇晃。我完全站不住,整个人摔在地上,然而颤动根本就没有停止,脑子像晕车了一样,头昏想吐。然而,远远望去,地面向两边分开,疾速扩张的裂纹蛇一样的缠绕过来。不容我多想,我连忙抓住于旁边知行的胳膊,带他躲开袭来的地裂。
我拉着于知行翻到了一旁,缝隙就在身侧不远处裂开,缝隙不小,我们差点就掉进去了。于知行看上去反应还是有些慢,脸色苍白,应该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但看样子他……现在是我认识的那个于知行。
面对刚才的地震我还有些心有余悸,“于知行,你感觉怎么样?血出太多了。”经历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故,他的腹腔都被“神仙”剖开流血,如果他没有过去的那些经历,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地裂是否会持续下去,按照常理推断,可能还会有余震。
这里并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除了带于知行离开,我们还得带李如玉去医院。李如玉着家伙运气真的很好,人在空地上没有再次受伤,除了骨折这个问题。
“我背着他,”我指着李如玉,随后走过去蹲下来检查,“我背李如玉,你现在怎么样?方便和我们一块走吗?”说完,我去看于知行,他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为什么 。
很奇怪,“你……”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一个令我毛骨悚然的发现,于知行并不是不愿意跟我走,我隐约间看见他的裤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那好像是一只手。
于知行顺着我的视线,低下头,动了动腿。这个时候,我也终于看见了,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腕。于知行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只有一只被伸展着的,被拉扯得极其细长,从地裂缝隙中延伸出来的手。上面血迹斑斑,快要断了。
我大概知道这究竟是谁的手了。
是那个附身了谭心桐的神仙。
脑子比身体反应更快,我随手抓了个石块,扑过去往那只手上一扎……但它比我的速度更快,猛地一拽,把于知行直接就拉进了缝隙里。
我扑了个空,撑起身体,连忙跑向缝隙的方向。于知行睁着眼睛,我想他应该是清醒的,我还有机会救他。我扑过去伸出手,但于知行根本没有伸手,他甚至没想拉住我。
他被拖进了缝隙之中。
与此同时,伴行而来的是猝不及防的余震,我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那道缝隙像人闭紧了嘴巴那样,似被操控,在余震的数秒钟内,地面上的宽阔裂缝合拢了,只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缝隙。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剩下了。
脑子特别乱,头晕眼花了一阵子,我忽然想起刚才的情形……
他被拉下去前,看了我一眼。恍惚间我只感觉这只是他自愿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猜对,脑子仍旧浑浑噩噩的,失望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脱力倒在地上,整个人特别疲惫。我知道自己应该李如玉去镇上的医院,还是强撑着坐起来,拍了拍李如玉。
“你还能动吗?”我问他。
“我试试。”他说话有气无力的,还是呲牙咧嘴的坐了起来,“嘶……我这个腿……”
我对他比了个手势,从兜里掏出手机,“看样子我们得找别人帮忙了。”我滑开手机屏幕,上面亮了一瞬,有几个未接电话,有李如玉他爸的,有我同学的,还有于知行打给我的。看时间来说,打过来已经有一阵了,这地方信号并不太好。
“严渊,你……”李如玉忽然说,我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胳膊上,上面的衣服湿漉漉的,半干不干,是于知行的血。
我摇摇头,“不是我的血,这应该……”是于知行的。我本来想这么说,但是迟钝的痛觉沿着胳膊蔓延开,才意识到,自己也流了不少血。
“应该没事。”我想对他这么说,但是视野范围内的东西仿佛颠倒了个,我控制不住自己倒下去,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了,李如玉用我的手机联系了救援队,他对外称是回老家祭祖结果在山里被陌生人打劫。当然,办案人员找了很久也没看见所谓的“劫匪”,倒是附近的溶洞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可惜一无所获。我醒来后,身边只有李如玉,他默契地没有提谭心桐的事情,我也没找由头提这件事。李如玉身上有一些外伤,这造成了他的失血,骨折是另外的问题。他经常锻炼,所以表面上比我精神状态好多了。
我记得很清楚,于知行被一只手拉进了裂缝中,那应该就是谭心桐的壳子,它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呢?是在最后的时刻报复于知行吗?我想不到答案。
我问过李如玉有没有看到于知行,他的答案是否定的。地面上的裂缝甚至不能证明什么,就算上报也只能是失踪。搜救队在山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野人,他们不能判断那是什么,但我和李如玉都清楚,那就是异化的镇民。祭坛完全毁了,
镇上的神像被于知行毁的差不多了,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们都是安全的。甚至说,只要离开的山溪镇的范围,不管它之中发生什么事,也很难影响外界。
闲话不多说,已经过了两天。这期间那些奇怪的东西没有再出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医院内的嘈杂声音传入耳朵,茫然间有种不真实感,这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吗?我不知道,我和李如玉在病房里互相对视一眼,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跟我说,现在中午了他先去买点饭回来。我跟他说你歇着吧,毕竟你是病号而且还骨折了。
之前的事情还让我心有余悸,但在医院里,人来人往的,之前的记忆似乎也被冲淡了,似乎连时间流速都正常了许多,镇上的一切似乎都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镇上人的脸我都快忘记了。要不是我知道根本没过去多久,还以为可能已经过去一两年了。又或许这是镇上对我记忆的影响……我不知道对不对,也或许永远不知道了。
我去隔壁楼的食堂买了两份饭,刚付完钱,就见李如玉在微信上发表重要讲话,说必须要高油高盐汉堡薯条披萨炸鸡……
我回他说,我可以在豆腐脑里多放几勺香油和酱油。
他回了我一个嫌弃的表情,我笑了一下。
但实话是,我并不开心。
我还是会想到于知行,他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掉进了地缝中。我不清楚他还能不能活下去,又或者说活下来的还会不会是他自己。我又想到了镇上的镇民,他们想献祭掉别人来向神仙求救,然而这只是个伪命题,毕竟最初的痛苦甚至都是神仙带来的,神仙又怎么会救他们呢?村里那些“人”自救的设想根本不可能实现,或许神仙消失了后,那些“人”的痛苦才会结束吧。但那些镇民真的会放弃自救吗?我晃晃脑袋,把思绪清出脑子。
我带着食物回到病房,拧开门把手。李如玉躺在床上,他抬眼看过来,忽然间愣了一下。
气氛有点奇怪,我想走过去问问他为什么。
这时候,我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两下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你……?!”
于知行回来了。
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看见于知行似乎有点犹豫。我有很多话想说,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递到他手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