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如玉从侧窗翻进了药庐,药庐里煮着草药,小小炉子竟将室内烘得十分暖和。
她仔细擦干净身上的雨水,但是裙摆上的泥水却无法去除。于是她索性坐到炉子旁边,想将衣摆烤干,然后再拍去灰尘。
眯着眼看着一窜一窜的火苗,她的面庞被熏的暖烘烘的。
可是没等她坐多久,仆人便从外面敲门了。她正要应,门就被从外推开。她回头一看,是一个女子,一身青袍,看见她起身,也没有做多反应,而是细声道:
“姑娘请用膳吧。有事随时唤奴婢。”
“请问怎么称呼姑娘?”陌如玉从容地走到餐桌前。
“不敢,姑娘唤我阿荷就行。”
“有劳阿荷姑娘了。”
陌如玉料想她并没发现自己衣摆上的异样,便不动声色地开始用膳。
等阿荷把碗筷收走后,她再一次闲不下来。就在她打算再次翻窗而出的时候,外面响起来一阵嘈杂人声。
原来是守门的阿荷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掬尘,出声引来了护卫。将掬尘擒下后,宋容时也到了场。
掬尘在心里叫苦不迭,起一大早药室里无人,好不容易等到仆人前来送饭,他见仆人并未端碗出来,料定里面的人已经返回,于是想绕后进去,谁知道就轻易被发现了。
陌如玉打开窗大大方方地远望着院里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被擒住的掬尘颇不安分地想要挣脱,如果他想,自然可以轻易做到,但朝槿二人递来眼色,他只得悻悻忍下。
而宋容时站在他面前,颇有些威胁意味地说:
“阁下可还记得你我当初之约?”
朝槿连忙上前拱手:“宋公子医者仁心,出手医治了在下友人,是我等不识抬举,竟想私自闯入药室,负了当初誓约,我等愿尽力补偿。只是希望,您能将她治好。”
朝槿一出声,屋内的陌如玉便认出他来。
宋容时并未作出回应,院子里动静不小,他一转头,果然看见了站在窗前的陌如玉。她和他对视着,竟没有立刻出声,也没有走出门来的打算。
但是实际上,陌如玉只能看见些许轮廓,甚至盯着日下过久,都会头晕脑胀。她虽心急见到朝槿他们,但那东西并不宜在光天化日之下提及,此时出门也是无济于事,索性装作不在意,转身坐了回去,没发现宋容时盯着自己看。
“你们的命我暂时不会取,陌如玉已经醒转,待我酉时施针后,自会让你们见面。”
他一甩袖子,走出了院子。
其他人也不敢逗留,纷纷退出去。
回去路上,朝槿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掬尘默默内疚,如果他没被那丫鬟发现,不至于出现那么难堪的局面,但他了解朝槿,自己要真的这么说,只怕被训得更惨。步入秭归,他还是开口了:“大哥,这次是我错了,掬尘甘愿受罚!”
“大哥,怪我没看好他……”
朝槿打断了绿沈:“不必多言,如今,早日和陌如玉会面才是正事。我们断不能再旁生枝节了。”
……
酉时到,宋容时准时到了药室。
一进门,便看到陌如玉正在端着药碗喝药。
他不禁嘴角勾起。
见他进来,陌如玉放下药碗,双手妥帖地置在双膝上,目不斜视,颇为乖巧。
“宋神医,你来了。”
宋容时放下药箱,拿出针灸包,铺开,将针具一一陈列。同时耐心讲解:“姑娘的眼疾病灶在颅中,普通草药无法直通病灶治好,需得每日日落之时以针灸头部和枕部数个穴道,且按一定时辰间隔次序出针,期间姑娘可以俯卧休憩,一个时辰后就可以醒转了。”
陌如玉听得入神,他要细细讲完尚且这么繁琐,等到时施针,岂不是更费心力?
“多谢宋神医了。”她将简单束起的黑发散下,俯卧在了病榻上。闭上眼,大有将性命都交给施针之人的架势。
“姑娘不必客气。”
“宋神医,你别姑娘姑娘地叫我了,就叫我陌如玉好了。”
宋容时捻针的手突然有些供力不继,他顿了顿,云淡风轻地回:
“陌如玉…如玉姑娘你以后也别称我神医了,容时算不得神医。”
“好的,容时公子。”
施针开始,陌如玉感觉经络有些舒展之意,头顶生起一股暖流,渐渐她有些昏沉睡去……突然一阵刺痛将她惊醒。
“唔……”
“这里是伤口?”
“不碍事,容时公子,老伤了。”
宋容时将两根手指放在她头上的患处周围,轻轻推揉。
“能不能说说,这旧伤从何而来?”
陌如玉默默变了眼神:“对不起,我不愿提起往事。”
“是我唐突了姑娘。”
“无碍,有劳宋公子继续施针吧。”
既然不愿提,那段过往便是如同这旧伤一样,永远隐隐作痛的存在。
十日前…
寒江铜雀楼。
平静无波的江水同天光相映,一叶小舟划破江面,引起千层秋波。
陌如玉正卧在船头,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白瓷细口瓶里的酒液,斜着头眯着眼看着江面。
江两岸的落叶被搅入水中,与清澈湖水里的游鱼相映成趣。
而整个滁风岛看上去如同生了绿锈的铜狮,山势险峻,野林丛生,看上去根本无路可走。
不消一壶酒功夫,船就靠岸了。
陌如玉在船头留下两枚银锭,便轻功飞上了岸。
她此次是接到二长老的令回的铜雀。想着那道加急密令,她加快脚步,很快便来到山中一处隐秘的山门,然后抵达了一座巍峨建筑。
——铜雀楼
她在最高处寻到了二长老,柳岸青。
“师父。”
年过四旬,但是风韵犹存的女人正坐在栏杆边煎茶。
“坐下吧,为师正要沏茶。”
陌如玉落座在她对面,看着楼下的群山,以及不远处将整座岛包围的连天碧水,神绪正要飘远。
柳岸青将茶杯放到她手边,她才歉意地收回目光:“谢师父。”
抿上一口,她忙问:“师父传令徒儿赶回楼中,所为何事?”
柳岸青抬眼看她,然后不慌不忙地开始品茶。
“无他,托你去凉州取一物。切记,不可让第三人得知此次任务。”
陌如玉听着点头。
当晚,柳岸青便以陌如玉闭关之名,将之接下来一月的任务都给推却。而陌如玉则偷偷潜出,去往凉州官员司崇的府邸。
她隐隐觉得有些异样。虽说在铜雀楼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任务她都执行过。但有意避开所有铜雀楼门人,为师父一人执行任务还是头一回。但是此次并非取命,而是取物,身为弟子,她自然愿意为师父效劳。
……
再次醒来,已是亥时。
她头上的针已经被取下,被褥也将她盖得严实。她动了动麻木的手臂,从俯卧的姿势翻身改为仰躺着。
此时门被扣响。
“请进。”陌如玉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门一开,三个黑衣男人迈进门来。陌如玉看不真切,走在前头那个男子却对她说话了。
“陌如玉!你终于醒了。”
她心中又惊又喜:“朝槿?”
掬尘急道:“你总算是露面了,好歹也是我们把你搬来这虞雾山!”
“是你们救了我一命。陌如玉一定以命相报!”
“好了,大家都是同门,就少些客套吧。”朝槿坐在了床边。
经他示意,绿沈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口。
“你现在感觉如何?”
“伤恢复得很快,但是我双目视物浑浊,宋神医说,可能是因伤到了头,但是无碍,神医每日替我施针,我如今头已经不那么晕了。”
陌如玉没办法看清三人脸上担忧的神色。
“好了,我要见你们,是另有大事。”
“正好,那你先说。”
“你们在哪儿找到我的?”陌如玉平复心情,为了稳妥只能试探着问。
“雁断崖底。”
“那你们可还在崖底找到别的东西?”
“什么意思?”掬尘没忍住问。
陌如玉听他这意思像是真的没见过那盒子,心道不妙,师父再三交代过那个盒子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但是如今盒子却与她失散……说不定盒子还在崖底,又或许,早已被人捡走了。
她脸色苍白,冷汗直从手心钻出,莫名的一股风吹得她后背也凉沁沁的。
朝槿已经猜出大概:“那个东西就是你此次的任务?你并未闭关,而是在执行任务?”
“是的。原本我所受委托,便是取出那物不让任何人知道,但是如今,我还是失约了。”
“不过,当时你们是如何发现我的?”
“当时我们一群人在执行任务,碰巧在山下遇见你晕死过去,于是我们便分出一队就近将你送来了虞雾山。”
陌如玉心里的怀疑更甚,朝槿他们出现的这个时机未免太过凑巧,就像是有人特意安排,救她一命。
所以不止陌如玉,连朝槿自己说出口都感到了不对劲。他们当时为了对付一个小门派去了雁断山,事成之后,又恰巧从崖底撤退。
然而,他们在崖底捡到了濒死的陌如玉。本来对黑羽来说生死无常,但是很凑巧的,陌如玉和朝槿几人也算是有过过命交情,他不愿意看她就这么死了,于是便领着了几人来了虞雾山。
柳岸青明明以陌如玉闭关为名断了她的任务,他直觉陌如玉出现在那里绝不简单。而他这恰巧出现施救,莫不是早就落入某人的算计之中?
“所有同来的人……都…在这儿了吗?”
陌如玉拽住他的衣袖,急急追问。
“来虞雾山的路上……我们损伤惨重,于是就留了两个黑羽返回山下修养,还有几位,在路上就……”
陌如玉渐渐脱了力。
“所以,你执行任务的事,谁也不能知道?那我们呢?”掬尘这次迟疑了。
陌如玉摇头:“跟你们无关,是我,我再也回不去铜雀楼了。”
如果只是将师父交代的任务泄露,罪尚且不至死。但是她却发现了另外的惊天阴谋,而这个推断,还是朝槿方才证实。
或许,她当初不该打开那盒子。
朝槿抽回自己的衣袖,转头看了看掬尘和绿沈,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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