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们可以离开了?”掬尘眼里燃起来兴奋的火焰。
“你怎么还是这么急躁?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吗?”绿沈拿手肘怼他。
“绿沈说得对,你先冷静点。”朝槿说着,扯了扯陌如玉的衣袖。
陌如玉明白了,朝槿还没将秘密告诉他们俩,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陌如玉看掬尘那兴高采烈的样子,觉得如果现在说的话就十分扫兴,可若不说……以后定会乐极生悲。
于是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一炷香后,掬尘迟迟不能缓过来。
绿沈也是勉力才从这惊人的消息中回过神,然后发问:
“我们不能再名正言顺回铜雀楼了??!”
“不仅如此,还会过上被同门追杀的日子。”朝槿淡然道。
“那我现在就回去负荆请罪!”绿沈把行李一抓,正起身,被掬尘拉住。
“得了,你还真要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背弃铜雀楼才是背信弃义!”绿沈将包袱甩到地上,手攥成拳,“我从小在铜雀楼长大,不回铜雀楼能去哪儿?”
陌如玉“看着”他,沉默着不说话。
“你要想想,自己到底应该相信谁,又该为何而活……铜雀楼不过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回去也无法恢复从前。”朝槿起身扶住他的拳头。
“那大哥你想明白了吗?你为什么而活?”绿沈反问他。
“我活过,我也死过。在铜雀楼这些年我才是真的半死不活。我每天为铜雀楼杀人,却杀不了自己的灭门仇人,我活得像条走狗,仅仅是为了‘活着’……既然这样,为何不向死而生?”
在场的所有人,被外人视为灭绝人性的瘟神,被门主视为没有感情的屠刀,都活得浑浑噩噩。
沉默间,只有熏香在屋内暗自流动。
朝槿背过身去:
“我其实本名不叫朝槿,我很久之前有一个名字——李惜年。”
陌如玉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了当年扬州那个极盛的商贾世家——李家,李家之盛,产业遍布整个凌国。后来,李氏宗主一家飞来横祸,被灭满门,各处势力日后渐渐衰落。
而这件事,江湖上人尽皆知。当时人们都传是有人买凶黑羽屠杀李家。掬尘和绿沈自然也能想到。
“我李惜年,进铜雀楼,不是为了避难,而是为了找出当年买凶的仇人!可是这些年来,我都是白费了功夫。我只是沉迷在了嗜血的屠戮之中。”
陌如玉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朝槿接过,一口饮尽:
“我知道我与你们不同,我本不是出身于铜雀楼,对它的执念不如你们深,但是你们本该与常人无甚不同,或许,放弃做个杀手,你们一身本事,也是可以活出另一番样子的。你们身上尚且不像我这样背负满门仇恨……”
绿沈缓缓坐回木凳上。
“……大哥,对我来说,铜雀楼从来都不是我效忠的对象,我也不会为一个虚无缥缈高高在上的门主而死。”掬尘一字一句十分慎重,“我以后还想跟着你做事!”
“朝槿,你以后可以做回李惜年了。”陌如玉笑道。
绿沈望着他们,眉毛拧成一团,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你们以后靠谱点,我还是觉得比信赖门主好些。”
“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掬尘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你脏手移开!”
掬尘没有在意他的嫌弃,而是转头问陌如玉:
“容时公子真答应放我们离开,那他让我们服的毒什么时候给我们解开?”
“什么?他还给你们下了毒?”陌如玉对此很难置信。
“他也是怕我们泄露虞雾山的事,才……”朝槿缓缓补充。
陌如玉感觉眉头突突地跳。
……
酉时,宋容时给陌如玉施针。
犹豫再三,陌如玉还是问出口。
“宋公子,您给朝槿他们吃了毒丸?”
宋容时手一顿,然后平稳如初,嗓音也不见任何起伏:
“只是普通丸药,明日一过他们定能察觉自己根本没有中毒。”
“……”
“你脸怎么这么红?”他弯下身看她。
陌如玉扭头朝里:“兴许是炉火太盛了。”
“那我拨远点。”宋容时放下针具包,正要起身,被陌如玉拽住袖子。
“无碍,这样暖和。”
宋容时趁她看不见,露出笑容。
“吓吓他们也好,他们同意留下来了。”陌如玉说回上一个话茬。
“等他们觉察出来,去留随他们,我不会干涉。”宋容时正施下最后一针,“你的眼睛感觉如何?”
“最近越来越好了,能看清近一点的东西了。谢谢你,宋公子!”
宋容时将手送到她眼前:“能看清吗?”
陌如玉一时愣住。见她没反应,宋容时再凑近了些:“这么近呢?”
“容大夫手真好看。”她不自觉夸赞道。
宋容时感觉自己这手就像在炭火上烤着一般,他有些烫地缩回了手。
“看来是好了不少……”
这炉火的热是有些盛了,低沉的天色在房内被火光替代,他把针具收拾好,偏头看了看伏在床榻上的人,火光衬得她长发有些暖金,披散在肩上,她呼吸清浅,发丝也是轻轻舒展。一瞬间,千思万绪都像烟一样萦上他的心头。
“容大夫……”
闷闷的声音让宋容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是在唤他。
“我在。”
“……”
宋容时一直在等她会说什么,然迟迟没有回音,复自嘲一笑,原来自己等的竟是她的梦呓……
他摇摇头,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
“哥,你来看小白怎么不吃东西啊?”司宴将菜茎折成更小一段,白色袖口上和胸前都沾了绿色的菜汁,教人分不清他和兔子到底哪个吃野菜。
而小白却也不逃了,缩成一团蹲在笼子一角。
“不如,我们去给它找个同伴吧?这样它就不会无精打采的了。”
司辰披上披风出门。
“我也去我也去!”司宴将菜叶塞进笼子里跟了出去。
他们很快就跑出了园子。
今日落雪纷纷,朝槿他们三个早就约好在雪林中一处空地切磋。
司辰司宴兄弟俩跑来,就看见三人在雪地中比成三道残影。
只见朝槿挥剑带起的风将素尘裹挟成一簇,生成一股劲风往前。
绿沈快步闪过,掬尘在他身后,执一柄宽刀挡住了风刃,这时朝槿已经近身而来。掬尘挥刀将朝槿挽出的剑花一一挡住,然后沉力抬臂,将宽刀往朝槿砍去。
朝槿退后,以剑尖划过地上的雪,向掬尘洒去。掬尘知那是雪,不躲不避,以刀刃拂之,但是刀锋却将朝槿跟丢了。
朝槿应付完掬尘,意料到绿沈正从其他方向袭来,他沉下气,听到动静时脚步一闪,正好此时绿沈的银枪从他肩侧擦过,他举剑一挡,雪水溅到他脸上和飞扬的发丝上。这一击几乎让他后退三步。
“绿沈进步很大,懂得一击即中。”他使力一抽剑让绿沈几乎被带得往前趔趄。
绿沈很快稳住身形,退到和掬尘并排。
“但是没有掬尘大刀阔斧的阻拦,要赢你就很快。而掬尘,你的破绽也很明显,你的身法和刀法还不够快。你二人都需勤加练功。”他用衣角擦去剑上的湿气,将之收入鞘。
“大哥说的是,这几日我们伤愈,毒也没有动静,是该好好练功了。”
“说到毒,容时公子给我们下的毒不是五日便发作吗?今日已经是第五日…”绿沈道。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被诓了。”朝槿倒是早就有心理准备。
“什么?”掬尘又是惊又是怒,表情十分复杂,“那药没有毒?那宋容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警告你我了!”绿沈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至于为何药丸没毒,这我就猜不透了。”
“除非他一早就料到,我们会叛出铜雀,还有可能,他根本不用下毒,我们仍在他的算计之中。”
掬尘和绿沈二人都是有些面色僵硬。
这时,白茫茫的雪中一个撑伞的女子走近。
陌如玉一身嫩鹅黄色斗篷,执一柄油绿纸伞,在雪中踱步而来。
“那是陌如玉?”掬尘上前几步,确认是她后便向另外二人招了招手。
“你来此处何事?”绿沈斥她,“明明还是半瞎,却要在这茫茫雪地中走动……”
陌如玉就当他是关怀她,好声好气地道:
“我前来,是为告知你们,宋容时给你们服下的药丸根本不是毒药。所以,并不会毒发。”
朝槿看她鼻尖被冷风吹红,执伞柄的手也是苍白的。
“你是不是该抓紧练功了,内力退步不少。”
他这话让其他三人愣在原处说不出话来。
半晌,陌如玉没有好气地出口:
“我跑来给你们送消息,你竟只会训我?要不是怕你们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我才不做这冻死的田鼠。”
“你别生气,大哥这么说不妥,绿沈说得对,你重伤初愈是不该到处乱跑的,且练功也不急,毕竟你还未好全,练功啥时候都不晚。”
掬尘拍了拍她的肩膀,力气之大,让陌如玉险些站不稳,她不禁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内力产生了怀疑。
“今早就猜到了,容时公子那边没有动静,过午时也未毒发,可见我们被唬了!”绿沈拥着枪嗤笑一声。
“那你们还走吗?”陌如玉按耐住心底的紧张,一个一个望向他们。
朝槿挂上和煦的微笑:
“大恩未报,朝槿还要留下来任宋公子调遣的。”
“我们也是,不会走。”
“我已许诺宋公子,留下来偿还恩情。至于你们的意愿,我会代为转达的。”陌如玉正色道。
一只伞下,女子被三个高大男子围住,她微微倾斜伞沿,让那三人可以被遮住一点风雪。
远处的宋容时看着这一幕,平静无波的面庞露出丝丝裂痕,他抿紧嘴唇,盯那处看了许久。然而他还看见另一方向蹲在树后的两个稚童,这整座虞雾山也就那俩顽童了。
司辰司宴躲在树后,对雪中的比武看得入了痴。待反应过来后,雪中四人已经发现了偷看的他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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