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远了,总之光凭这拜匣就很能撑住场子,在临近年关一众的年礼里,也能稳稳站个中上了。
关键还没什么可指摘的,又不是为了攀附权贵打肿脸充胖子,这是人家亲手制的,自己个儿的手艺,谁能说出什么来?
再看看她这帖子上写的,什么长在乡野见识浅薄,又年幼顽劣,故而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以拙作献丑,聊表自己对长辈们的心意。
明知鬼国嵌如今多么的风行,光凭能做出这个拜匣,还非得要说自己浅薄粗陋,叫京中那些自诩矜贵文雅,却对鬼国嵌追捧万分,为抢一个打破头的家伙们,情何以堪?
场面话的自谦说得这样好,可见就那句顽劣是真的。
其实瑞王想多了。
陆岑川客套话里的手艺粗浅,指的是她准备的那些平易近人的食物们。普通常见的食材加上家常的做法,很容易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对比下显得平庸,又不能强求所有人都偏好她的手艺,当然要先说些好听话给自己铺个后路。
话再说回来,除了他们这些通晓内情的人,谁又能知道,连用来盛装的瓶瓶罐罐、礼盒拜匣都是陆岑川自己动手的呢?莫说陆岑川不会特意提,说出去大约也没人信。
不过除此之外,陆岑川这拜帖写得不错。
客套与谦逊恰到好处,些许恭维适可而止,仅仅源于自身作为晚辈对长辈的尊敬。敬贺新年的话既不华丽也不虚浮,更没有那许多刻意的逢迎与献媚,最简单却也最真挚,叫人读来倍感舒服,作为一张初次来往的拜帖可圈可点,没埋没她素日里的那份嘴甜。
谁不想要最亲近的长辈开心呢?
瑞王就很满意,觉得她写得挺好的。又替她检查了一遍,摇摇头,
“并无不妥。”
还顺嘴夸奖到,
“你字写得也好多了。”
虽然还是不能算顶好,但终于不再是初见时无锋无骨,软趴趴没个正型的狗爬字,好歹能拿得出手了。
陆岑川见自己这拜帖没问题,就哼了一声当没听见瑞王说她字儿丑,小心翼翼的给收进拜匣里。
这可是不知誊了几遍才挑出来的最顶尖儿的两份儿,相当难得呢!
礼物备齐,拜帖也写好,宋老爷子跟宣王急不可耐的把袁成都送来了,自然也不用陆岑川费心运输的问题。
不过陆岑川并不想这么平顺的放袁成回去。
从几日闲聊之中,得知宣王跟宋老爷子连她准备东西的时间都卡准了,让袁成带着年礼提前到来,就是为了打个时间差,好叫他们最早在宣王回京的路上便能相遇。
当然,官家馆驿也能惠及宋老爷子,快快的拿到回礼。
陆岑川:“……”也是拼了。
顺道就打听了一下他们如今的行程安排,听完了陆岑川笑嘻嘻到,
“哎呀,其实还有样东西没做好。”
袁成目光疑惑,不是都备齐了吗?
“没有啊。”
陆岑川坏心眼儿到,
“年礼里不是特意给姑娘们准备了些首饰嘛,其实也有男子能够佩戴的,物件儿虽然不大,但还挺花工夫的,一时就没来得及一起完成。”
“所以,再等几天可好?”
她掐着日期,好像很苦恼的说到。
这袁成可没法儿自己做主。
虽然大约能想到以陆岑川的小心眼儿,被自家王爷跟宋老爷子这样急切的“谋算”之后,肯定就要不疼不痒的使点儿小花招拖延一二,所以才不是随便派个人来,而是叫自己跑这一趟,但实际发生了还是有点儿哭笑不得。
无奈之中向瑞王求救,瑞王果然视而不见,只悠哉哉的坐在一旁看笑话。
一个嘴馋,一个就要馋馋他,幼稚不幼稚?
反正吃的玩的,都少不了常驻此地的瑞王爷的份儿,才不管呢。
只是笑过了又想起皇帝信里提的事情,他翻来覆去的琢磨好几天了,这会儿看着陆岑川就又盘算起来。
瑞王自觉不太能够公允的评价陆岑川。
他们来历相仿,性情相投,就算偶尔有些不赞同或是意见相左,也总是很快就被这人说服,简直是一个完全符合自己眼光跟行为准则的人,那真是哪儿哪儿都好。
陆岑川人好,青树村呆着也不错,连带着看阿越都有点儿顺眼,大家相处起来自在轻松又安然随意,仿佛神仙般的日子。
可若是换个环境呢?
皇帝终于在信上再提瑞王回京之事,并且,想叫他把陆岑川拐到京城去。
也不能说拐,至少皇帝在信里没说的这么土匪,他好言好语的跟瑞王分析来着。
皇帝说,陆岑川这个人,有没有大志向不好说,但她是绝不肯叫自己过苦日子的。
“你们都道她勤奋努力是为了阿越,但谁都能看出来,阿越如今只会拖累她的脚步。”
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挺招人烦的,人家骨血亲缘,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且看陆岑川那个样儿,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哪需要他一个外人乱说嘴。于是他又补充到,
“不过也正是她这样的心性,才更叫我另眼相看。”
冷血得连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稚儿都要抛弃的人,哪怕多么的惊才艳艳,皇帝陛下也就利用一下就完了,才不肯这样的花心思,更不会放任两个弟弟真心相待,万一稍有不慎就受了骗呢?
“反正她早晚要离开青树村到更好的地方去,这世上又有哪儿能比京中繁华,是更好的地方呢?”
皇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言之凿凿到。
江南啊。
瑞王在心里回答。
比起满街的高官权贵,掉下块儿匾来就能砸了三个金贵宗室的京城,往江南去跟着宋老爷子,才是瑞王认为陆岑川往后数年最好的去处。
光只是江南比京中人心太平这一样,便足够令人做出抉择。
就如同皇帝所说,他身体已经大好,不可能老是呆在青树村,一旦回京,恐怕就再也不能太平。
而陆岑川虽然是个不惹事的性子,但京中可不是不惹事就会没事的地方,再跟自己有个牵扯,届时一旦叫人钻了空子,叫她们不能安稳,那还不如在村里浪费光阴。
还有他从前想要带走阿越,平白给陆岑川留了个把柄,虽然已经好好的扫过了尾,但是离得太近,还是难免心虚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他的身份也一直没有据实以告,老说不凑巧,然而拿这借口自欺欺人都快做不到了,不过是拖得越久越觉得会惹陆岑川不快……
此时上京,万一忙中出错,时机实在不太合适。
显然皇帝自己也想到了一些京中的烦扰,并且想起了江南的宋老爷子与陆岑川往来亲近。于是不等瑞王找出理由拒绝,陛下后面接着到,
“当然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照拂她啊!”
瑞王就动摇了。
对瑞王来说,他在京中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并且大约是因为这一世还来不及亮出爪牙,京中从前虽然久传他盛宠不绝,但实在不多畏惧。后来先是中毒,又是卸任实职,最后竟还匆匆离京了,两年时间足够叫人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如今甫一回京,可以想见有多少眼盲心瞎的会往他面前蹦跶,他自己还好,陆岑川碰上怎么办?
就算事后找回场子,那该受的气也受过了啊。
不过如今皇兄金口玉言,说他愿意照拂陆岑川,那就不一样了。
扯起皇帝这大虎皮,捅破了天也能给兜住了。
而且……
什么合适不合适,不过是早晚的事儿,陆岑川说不得又爆出个大惊喜也不一定。
况想那么远有什么用?万一陆岑川就是不喜欢京城,随便住俩月就回来了呢?
想通这些,瑞王也觉得说服她跟自己一同进京,是个好提议了。
知道陆岑川行事虽然随性,但其实心里很有自己的一套章法,最近她已经把那个慈幼局来的男娃儿带在了身边,说不定就是在打算些什么。
瑞王心中既然有了决定,就不再耽搁,直接同她提起此事。
陆岑川最终也没真的拖延袁成回京的日期,这年头通讯不便,想要折腾宣王就得先折腾传信的手下人,就算知道宣王不会因为她这点小心眼儿迁怒,但对袁成也太不厚道了。
不过陆岑川也咂摸出味儿来了,宣王跟宋老爷子打得就是她不会难为袁成这个如意算盘,不然也不会特意叫袁成来。
啧了一声不再提什么精心准备的小礼物,打发袁成带着盛满年礼的两队人马走人,回来就听瑞王说起了要回京城,还邀她同行。
“上京?干嘛啊?”
趁着朋友回家顺道就去别人家乡旅个游么?然而大祁有什么名胜她也不知道啊。
瑞王并不隐瞒,“实话实说”到,
“大哥来信了,嫌咱们新书印得太慢又离得太远。”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陆岑川的表情,
“还有之前慈幼局那事,我不是还跟你要了回执单?大哥筹备得差不多了,明年就要揭幕,想叫你去看看。”
去看什么?
陆岑川狐疑的看了瑞王一眼,瑞王自认一句瞎话都没说,坦然任打量。
陆岑川瞄了他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却直觉萧家大哥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想要跟自己见面详谈,思索了片刻问到,
“……你大哥,真的只是想仿照县里办个慈幼局?”
当初瑞王叫她把回执单做得详尽些,就是用的这个理由。
“当然不是啊。”
瑞王眨眨眼,没有细说的意思,完全不觉得含糊其辞有哪里不对。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陆岑川想了想,回到最初听到的问题上,
“你是决定要回京了?”
瑞王点点头,没什么特别的欣喜或是抗拒,很寻常自然的模样,平铺直叙到,
“我身体已然大好,再继续打着休养的名义躲懒着实有些不妥。”
陆岑川:“……”
都打着休养的名义玩儿了多长时间了,这“不妥”二字是怎么理直气壮的说出口的?
陆岑川扯起嘴角嗤笑了一声,也不吐槽,点头答到,
“知道了,我考虑一下。”
陆岑川说要考虑,其实就是先跟阿越商量商量,瑞王大约是意识到了,看了她好几眼,其中意味难以言表。
若不是知道她为人处世从来很有决断,都要信了她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了。
谁家这样的大事跟个奶娃娃商量的呀!?
“我家啊。”
陆岑川大方承认,一点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瑞王无言以对,指了她一下走了。
还留着干嘛啊?人家姨甥俩要说贴心话呢!
阿越再次战胜了瑞王,心里别提多开心,得意的小小的哼了一声,不过到底生性内敛,很快就收拾了表情,变回平日里淡淡的模样。
陆岑川看着可乐,捏了一把他嫩嫩的小脸蛋儿,笑到,
“所以阿越想去京城吗?”
出乎陆岑川意料的,阿越甚至没怎么思量就点头同意了,这叫陆岑川意外极了。
想当年,她也问过阿越类似的问题,要不要搬家去城里生活之类,当时小朋友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但态度摆在那里,就是不想离开村里的。
如今这是怎么了?
阿越抿了下嘴唇,一字一句的说到,
“我长大了。”
不会再当一个阻碍姨姨前路的绊脚石。
“噗!”
顶着小朋友炯炯的认真目光,陆岑川一路打跌的滚到床上笑去了。
笑是笑,阿越的心意陆岑川深切明了的接收到了,搂着他夸他贴心又懂事,直把小朋友闹得小脸儿红彤彤,才慢悠悠的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陆岑川本就考虑过要不要往京城,去实地看看自家的种菇生意,如今萧家大哥又有意与她合作,要往京城相谈,机会倒是正好。
“既然有阿琢这个东道,咱们先去看看,合意呢,就住久一点,不合意呢,玩儿几天就回来。”
全当去旅游了。
她们俩人达成一致,陆岑川没急着去给瑞王答复。正好丁艾来给陆岑川送账本,顺便问问快过年了,店里有没有什么安排,就先同他说起。
得知自己东家明年会跟着那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萧公子一同上京,丁艾心里一跳,赶紧询问详细。
说好的是为了忙活年礼不去店里,结果才几天没见,竟然就要延长到明年,还不知归期,这东家怎么想的!
“东家觉得你一个人主持全局挺好的呀。”
生意平稳,人心安定,自己交代的事情,两边店里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陆岑川信手翻了翻送来的账本,做的漂亮极了,比她自己写的都好。
丁艾:“……”
所以现在他是该多谢东家看重吗?
为了叫丁艾心里有数,陆岑川又把此次进京的目的说给他听。自家生意无论,关于萧家大哥想要商讨的事情,丁艾极有分寸,丝毫也没有过问。
至于他担心的常在坊的问题,
“明年之内店里都不会有大的变动,这你不用担心。”
无论此回京城之行结果如何,就算要常驻京城,或者往京中开设分店,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且无论怎样变化,县里的常在坊身为根脉,绝不会放着不管。
丁艾闻言,之前些许的担忧瞬时化作满腔的干劲儿,他这东家真不是盖的,连开分店的步骤都和别人不一样。只是又听陆岑川说,要是觉得京城不适合眼下落脚,几天就会回来,疑惑到,
“从咱们这儿上京,车马兼程,光来回路上就得走大半个月,旅途困顿,您不在京城多修整些日子么?”
她年纪不大,还带着阿越,这样匆忙,是不是太赶了?
虽然早知道这年代交通往来不便,但其实陆岑川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她最远的长途跋涉也就是去府城,没有亲身经历,所以根本没什么实感。
叫丁艾这么一提醒,立马发觉问题颇多,具体修整几日当然是到时候看情况决定,而在那之前,路上舟车转乘,如何休息用餐,各个都是她从来未曾想过的大麻烦。
这次倒是可以全部依托瑞王,万事不管的轻松上路,那以后呢?
再说到了京城之后,听丁艾的意思,这年头出门在外,若是当地有朋友亲眷,是随随便便就能在别人家里借住个把月的。主人家竟然也不会拒绝,还有说好听些叫做客居,实际上就是长久的寄居在别人家里。并且这种麻烦别人的行为,不但不用交食用租金,说不定还有能从别人家里拿月钱这种套路。
约定俗成的惯例?大家都这么干?不去还要被认为是看不起对方而得罪人?
陆岑川简直惊呆了。
按这么说,瑞王邀她进京,那等到了京城之后,她就要到瑞王家里去住?大家这么熟了,少住几天意思一下没什么,但若要在别人家里一住好几个月,恕她根本做不到啊!
她连在李宝柱家都呆不了几个月,更别说瑞王了。
而以平日听闻来推断,瑞王家里不但有母亲兄弟,还有满院儿满院儿的丫鬟小厮,想出个门不知要报几道的关卡,说不定喝个茶都要经三个人才能要来热水,陆岑川想想都头疼。
啧了一声打住话头,陆岑川对丁艾到,
“你说的很是。”
“上京这事我还得多想想,你先心里有个准备就行,到不一定具体花多少时候。”
丁艾点点头,他曾经去过的几个外地都不算远,又是给人跑腿儿,诸事皆有他人做主,身上还压着不知多少的活计,只能根据行路的体验提醒一二,却没有更多的经验好分享给陆岑川了。
说完了这些,又去看过秦河跟木梧桐,问了他们这几日如何,就回城里去。
送走丁艾,陆岑川设身处地的以此时情况再想上京这事,就从本来的顺其自然,变得有些势在必行。
从前远行所累积的经验不但已经不能用了,甚至连拿来做个参考都显得格格不入。光只说独自上路这一条,难度就非常之大,在这时代甚至都没什么可行性。
从未出过远门的土鳖小村民,急需一个见识学习的机会,最好能有个人在出发之前就给她个全方位的指导,回答和解决各种路上将会发生的问题。
陆岑川已经很久没去怀念从前的种种了,此时却格外的想念为人类生活带来无穷便利的高科技产品们。
好想连个互联网哦。
也只能想想就算了。
已经不会为了往事不可追而自寻烦恼,稍微感叹之后,陆岑川就去寻了瑞王,并且非常务实的叫他介绍个负责行路诸事的人给自己。
瑞王还没来得及为能顺利拐带,不是,邀请陆岑川进京得意一会儿,就听了她这要求,莫名其妙到,
“你若是想知道沿途风物,或是路上有什么需求,直接同我讲不是更好?”
陆岑川瞥了他一眼,语气中颇有嫌弃,
“我问你路上能有多少客栈休息,需要准备什么吃喝度用,备多少钱财、带上几个人手才够驱使,途经什么城镇如何补给……”
她慢条斯理的把所能想到的问题一条条列出来,
“你能知道吗?”
有了在瑞王病中帮他管家的经历,陆岑川已经非常明白,这种琐碎的杂事,或俗称“后宅庶务”,从来不是瑞王该费心劳神的部分,向来都是由他手底下的仆从全都安排好了,坐享其成便可。
在家中如此,出门在外也是一样。车马食宿自有人为他操持,一路上就坐在车里赏景儿了吧?
可能连景儿都不赏,就窝车厢里看书,陆岑川对瑞王宅的程度也是很了解了。
瑞王:“……”
哇,那还真是不知道。
“不过,”
坦然承认无知之后,瑞王疑惑到,
“我们不走水路吗?”
从府城上船,坐船最多四五天就能抵达京城,着急赶路的话途中都不停船,就算靠岸也能住在船上,哪用得着客栈?打听它做什么?
陆岑川:“……”
是的呢。
不过说起这时代的水路航运,陆岑川只知道宋老爷子跟宣王眼下正在倾力着手重造能够在海上远航的大船,至于如今造船技术具体如何,海中与河中的船只又有怎样的差异,他们这回若是经由河运水路上京,将会乘坐什么样的船舶,陆岑川丝毫不知。
她也不好奇船本身有没有具备什么样儿高端的性能,只是关心到,
“船上有救生筏吗?”
因为材料的限制,救生衣跟救生圈都不做指望了,对于可能仅存的安全设施,陆岑川很是重视。
听说河中有水匪,会凿船底啊!
“……话本子看太多了你!”
瑞王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吐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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