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来之前,瑞王已经陪着太后共进了午餐,又挑些他在外面碰到的趣事讲给太后听,共享一下天伦之乐。
不过两年间种种的意趣,都不及瑞王是怎样机缘巧合得了解药,又受了怎样的悉心照拂进而痊愈,能够叫太后听着开心。
特别是瑞王求医问药的过程实在充满了偶然与巧合,听起来就像是天降的福泽,再加上瑞王有心给陆岑川造势,描述之中就更是跌宕起伏,玄而又玄。
而且个中因果虽然早就在信里说过,但此时由当事人亲自讲述,作为瑞王亲母的太后娘娘,对儿子这番柳暗花明的奇遇,当然是听一万遍也不嫌多。
皇帝陛下进来的时候,就正好见到太后拉着瑞王的手感慨连连,眼角些微发红,没抓着瑞王的那只手里还夹着一条手帕,显然是刚刚哭过,
“我儿得此际遇,往后定能平安喜乐,那夏家姑娘,哀家定要亲谢才成。”
皇帝:“……”
啧,这还没见面呢,就在母后面前帮她把好感刷得这样高了,阿幼对那破孩子还真是上心。
皇帝陛下先是这么不着调的抱怨了一下,然后便听他弟弟吭吭哧哧的答到,
“……近日……恐怕不行……”
“这是为何?”
太后不禁疑惑,不是说那夏家姑娘跟着小儿子一同进京来了吗?莫说她与自家恩情匪浅,更是被儿子视为至交,怎么连见一面也不好呢?
皇帝闻言也跟着疑惑了一下,正要询问,就听瑞王踟蹰开口,话中满是赧然,
“……她……她还不知道儿臣身份……”
“这……”倒是不好办了。
太后虽然只从儿子外甥们的描述中听说过陆岑川,仅有的接触就是过年时收到的那份亲手制作的年礼,但也能大约猜出一二她的性子。
这人十来岁的年纪就敢带着个奶娃娃跟当时唯一能倚靠的人家翻脸,怕是个脾气极刚硬的人。又心思敏捷赤诚,一旦认定便会以真心倾力相待,这样的人,最是不肯被人糊弄。
而自家小儿子先是以假名相交,再是隐而不宣欺瞒了别人两年,最后都把人骗到京城来了,还连自己的真名都没报过……
这弄得不好,可是要翻脸的。
瑞王隐藏身份的事情皇帝当然也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是共犯,帮着打过掩护呢。
然而这事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特别还是欺骗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那肯定是说谎的一方比较理亏。可是换到了弟控的皇帝陛下这里,那哪儿有眼看着自家弟弟已经这样为难,还要去帮别人说话的道理?
于是皇帝陛下啧了一声到,
“夏草玲也太蠢了!”
相处两年都没能发现老小的身份,事到如今竟然叫人因此为难,平日里那股子机灵劲儿敢情是都光顾着吃了?
太后:“???”
瑞王:“???”
正在宫外撒欢儿的陆岑川:“喵喵喵?”
皇帝陛下的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这样不讲道理的无赖论调,连一向疼爱儿子们的太后娘娘都听不下去。握着瑞王的手僵了一瞬,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又迤迤然把手中的帕子折了两折,叠成个小方块儿扔到一边去,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瑞王虽然也确实因此烦恼,但万万没想到皇帝能抛出这样的论调,无奈的低叹了一声,喊到,
“……皇兄啊……”
这一声皇兄五味陈杂感触颇多,偏偏皇帝只听出两分撒娇来,赶紧改口到,
“好好好,不蠢。”
又上赶着为弟弟分忧,
“你若觉得不好说,我替你去讲如何?”
瑞王看着急于讨好的自家皇兄,又叹了一声,摇摇头到,
“还是我自己去说罢。”
只希望陆岑川看在自己反省深刻又一直想要坦白,至少,给个从宽的机会呀?
陆岑川且不知不远处就有个大大的惊喜等着自己,带着阿越跟木梧桐,在侍卫大哥们的带领下,开开心心的在京城里晃悠了一下午,见识了许多小乡村没有的热闹与繁华,直到天都黑透了才往回走。
回到客栈,得到瑞王在兄长家过夜的消息,很是理解,叫了一桌店家的特色菜,一边吃一边着手画起了京城游览图。
本地没有旅游地图这项服务,陆岑川只好自己来了。等到第二天瑞王带着“秘密归京,留宿宫中”的恩宠高调出宫,绷着一张高贵冷艳的脸先回王府换过了衣裳,又去到她们落脚的客栈的时候,陆岑川制作的简易京中游览图已经初具雏形了。
瑞王一见陆岑川在客栈,想了一想,问到,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出门?”
昨天不是还说什么又要工作又要玩儿,事务十分紧凑繁忙,一大早就得出门了?
陆岑川一见瑞王回来了,想也没想,问到,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肯回京,却不肯在大哥家多住两天,弟控的萧大哥同意了吗?
他们两人这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换来对方一串点点点,无语对望,坐下细聊。
随手拿起陆岑川手绘的简易版京城游览图,瑞王对上面标示街道名称、店铺名号的狗爬字摇了摇头,暗自吐槽她明明字已经能写得不错了,为什么平时还是写成这个德行?
说起来,这人在来京城的路上也说过想要张舆图来看看,她原来的世界……算了,瑞王殿下如今有更急迫的问题就在眼前,根本没心思探究这些,把手上的地图放在一旁,问她接下来日程定得如何。
“挺松散的。”
陆岑川非常公允的答到。
她昨天定好的事情就两件,一件是按照管事们提供的房屋清单挨个儿仔细挑选,把在京城的住处定下来;另一件是和刘管事一起,往庄子上去实地考察一番本地的种菇产业。
看房挑房所需得花费的时间就不用说了,京城城内主干道虽然青砖铺就宽广又平阔,周边的路况却只能算作一般。再加上交通工具的缓慢,只要目的地稍远,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往返途中,一天能办完一件事儿就已经很不错了。
偏偏种菇的农庄就在京郊稍远,光来往就要一天,刘管事就干脆说等陆岑川先去确定了要买的屋子,着人修缮整理起来,他们再往京郊去小住几天,两边儿都不耽误。
听她要先找房子再去京郊,没想象中那么快能够跟皇兄见面,瑞王顿时觉得自己得到了缓期,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坦白身份,偷偷松了口气。把手边已经放下的游览图又拿了起来,上面果然圈出了几个地方,正是陆岑川未来几天预定要去挑选的住处。
瑞王仔细看了看,有些周边的街道都已经标明,可以明确知道地址,有些只画了个大概,旁边的情况还是一片空白。他在上面指了指以示疑惑,陆岑川哦了一声,
“昨天下午就逛了这附近的一片儿,没往更远处去。”
所以街巷之类虽然由护卫大哥们说了一一写上去,但街上有什么建筑,就没具体标示出来。
瑞王点了点头,
“那你先忙你的,大哥这边不急,我还要先同他商量一二印书的事。”
“好的~”
说起印书,各位刻印的匠人们跟陆岑川他们一并出发进京,但走的是水路,早就到京城了。莫小阁进京之后就去跟自家父兄汇合,已经安置在了瑞王准备好的店铺里。那店铺从前是一个专供文人雅士们以文会友的去处,跟陆岑川合办了刻印生意之后,瑞王在自己京中的产业里扒拉了一圈儿,就决定把这处直接改成小书摊未来在京中的门面。
“如今里面大体都已经改好了,我想着等头一套科举文萃印好就开张,挑个日子,咱们先一同去看看?”
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好尽快整改。还有,
“也得起个名字。”
一听要起名,陆岑川就诶了一声,
“常在坊都是我临时想的,起名这事还是你来啦。”
陆岑川最烦起名儿了,更何况是给书店起名,稍有不慎就要被消费者怀疑文学素养,有文化的人自觉点儿赶快上好吗?
瑞王闻言无奈,
“那书斋主人名讳呢?”
这生意由两人合作,总不能只署他一个人的名字吧?
陆岑川:“……”
“有人会在意那个?”
开个书店,幕后老板还能扬名么?
“当然啊。”瑞王失笑到。
别的书店不一定,但他们开的这个,连同背后的主家,注定要闻名天下了。
理由很简单,不用提新奇实用的识字卡,也不提各类科举应试的辅导书,仅单凭活字印刷应用之后,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书籍价格,各位被挤压的同行们与得了益的书生们,想不记住都难。
而他们,为什么要默默无闻呢?
面对瑞王胸有成竹的神秘微笑,陆岑川还是觉得,最多也就是同行们打听打听是谁抢了大家的财路,想扬名天下,大约有点儿难。
她太小看这时代读书人对书的追捧了。
不过这不是大事儿,瑞王既然说主家的名讳会被注意,那起一个有备无患也好。这种时候大约最好是一个别号,譬如某某散人,某某居士之类,好显得高深莫测又特别有范儿。陆岑川想了一想,瑞王自然不用她费心,就结合实际现给自己起了一个,到,
“老虎山人。”
“……噗!”
这声喷笑不是来自于瑞王,而是来自于二人身边几个立着的护卫大哥们。
陆岑川不明就里的把他们看了一圈儿,以王明为首的众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瑞王虽然没笑出声,但他单手撑着额,双肩可疑的微微颤抖,说话声音都是飘的,老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你离我远点儿!”
整天天的究竟都在想些什么!无论是理解成老虎?山人,还是老虎山?人,到底是多想不开才给自己起这么个……一言难尽的别号啊!
陆岑川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起这个名号老认真了好吧?即附庸了风雅,又结合了实际,很有个人特色,完全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看了看忍笑的瑞王,又看了看再次退远了一步的侍卫们,最后目光落在俩人所处的距离上来回逡巡了一番——偌大一张饭桌横在俩人中间,陆岑川心说,还要怎么远?
“我离你很近么?我离你中间宽得能行车。”
瑞王那架虽然不行,小型的牛车马车还是可以跑一跑的。
陆岑川这样理直气壮,瑞王却忍笑要忍出内伤来了。
而在这样按捺的隐忍中,那种打从回京路上就不停偶尔出现的不快,又冒了出来。
瑞王回京之前,其实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
那个小小的、偏远的山村,像一个隐蔽的桃源,改变了他的一生,近两年发自内心的自在安然,更是偷来般的惬意。
然而出来就是出来了,他不可能再做一个闲散无忧的富贵公子。
他已经回京了,甚至已经进宫露了行踪,往后不知要跟多少人勾心斗角,那样的心态根本不应该再持续下去,要是被别人看见他放松的模样,更是有损他的威仪。
想忍下的不仅仅是将要出口的笑意,还有厌烦了那些纠葛的自己。
可谁知越是想忍,就越是觉得不耐。
瑞王此时神色微敛,只剩了一点儿极淡的笑意,全是因为不想对陆岑川摆脸色才能撑着。
论起体贴,比起从前着实进步不小,而论起不动声色,却又比从前差远了。
都是在陆岑川面前松散惯了的缘故。
又反省了一遍,瑞王也察觉自己最近太过容易暴躁,些许的不顺心就能撩动火气,实在是不应该。
难道自己竟打从心里就这么不想回京么?
想到这里瑞王有点儿郁闷,觉得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他不知道有所谓“假期综合症”这么一种说法,但陆岑川知道呀。
别说他这回表情收得太过突兀,就凭进京这一路频繁的粗糙掩饰,陆岑川也已经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了。此时又见,便端出一副老成持重的长辈范儿,语重心长到,
“我理解你现在不适应的心情,过了这个阶段就好啦,也不用太在意。”
脑子是清楚的,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心里也没有不愿意,甚至还是心心念念要去做的事情,但身体调节不过来,进而影响了精神状态,导致意愿下降,这都不是大事儿,都能理解。
瑞王:“……哈?”
他不明所以,陆岑川便换做这时代能听明白的说法,大约给瑞王解释了一下。还很随意的列举了一种叫做“就是不想去工作”的病,说这稀松平常的很,大家都会得——就是各人心情调节的快慢不一样,表现的形式也不尽相同而已,弄得瑞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世上哪有这种任性的病!
还什么需要有个目标奖励调动积极性,他又不是个小孩子了!
然而陆岑川对于他近期烦躁倦怠的源头,分析得还挺那么似模似样的,一时间瑞王也有点不确定这人是在说正经的,还是单纯的在胡扯。
不过无论如何,被这么一打岔,瑞王心中的不快竟好像真的被搅和掉了一点,听陆岑川还再接再厉的给那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无奈的瞪了她两眼,
“你当我是阿宣,办个差事还要跟人撒娇要好处么?”
见瑞王不肯承认,陆岑川也不强求,嘻嘻一笑用“你非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信了”的表情看过去,还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瑞王本就有些不自在,再被这么一看,几乎要恼羞成怒,指着她到,
“老虎山人,你可不要后悔!”
“话题转得太生硬了亲!”
于是这生硬的聊天技巧取代假期综合症被陆岑川笑了老半天,瑞王又不是第一次被她调侃,气着气着也就习惯了。
后来再遇到类似的状况,只要一想到陆岑川肯定的说这些情绪都很正常,每个经历长假之后回归忙碌的人都会产生,他心里就平静了,不会觉得烦躁,渐渐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还看不出效果,俩人也只当做笑闹了一番,就又回头说正事。
老虎山人这名号,陆岑川最终依然表示不改。铺面的名字也由瑞王自己定了,随便叫了大半年的小书摊终于有了正式的名称,敛星斋。
陆岑川觉得这名字有一股子仙侠的味道,完全不书香,不过她也起不出更好的,就老实的闭嘴不提意见。俩人又一合计,名字都定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光看看进程动动嘴皮子也不费事,第二天就一同往店里去。
瑞王手里的产业所在的地段都很不错,这一处也坐落在人流不息的街市上。往来热闹不说,偏偏还能闹中取静,在左右一干铺面的衬托之下,有一种沉稳静默的存在感。
陆岑川站在它门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老半天,这么好的铺子却不赚钱,还连年血亏,也怪不得白管事心中积怨那样深。
知晓他们行程,白管事早早的就迎了出来,听见陆岑川感慨,满眼都是遇到知音的欣慰。引着他们里里外外的把敛星斋看过一遍,瑞王虽然客气的说若有不满尽可整改,陆岑川却觉得没什么好挑剔的。
这时代的书店也好京中的消费习惯也好,她都不知道,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吧。
于是白管事看她的眼神就更加晶亮,惹得瑞王几乎想把自家这管事扔给陆岑川算了。斜了白管事一眼,略带嫌弃的转头对陆岑川说到,
“既然如此,便准备起来,待你从京郊回来,就开张吧。”
陆岑川与白管事都是讨好一笑,点头应诺。
可惜他们计划订得很好,陆岑川选房的进度却比她自己预料的更慢一点。敛星斋万事俱备,陆岑川房子还只看了一半,便干脆改了日子,趁早开张了。
这也不能怪陆岑川,毕竟,选房本就是一件耗费精神跟时间的事情。
从出行难易、邻里治安,挑到房屋结构、建筑布局,考虑到待客的需求以及阿越正经读书以后若是要追求风雅别致,和现今他们居住方便实用的结合。她对京里又不熟悉,各种询问之外,只能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点点的来听来看,确保给自己跟阿越,选一个足够支持她们舒适生活的家。
还好陪着她看房的中人十分有耐性,那中人本就提前得了招呼,对待陆岑川很是用心客气,走了两处就发觉这位姑娘身后的护卫很不寻常,不是京中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介绍得更加殷勤不说,有关于这些屋舍前任主家的些许隐秘也都全数道来,免得叫人点破,那可就难堪了。
她这么精挑细选的,房子还没挑好,京城的大小街道就认了个清清楚楚,什么样的人群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也几乎了若指掌。
张、李两位管事给她的清单上列出的房舍,多是两三进的小宅子,虽没什么花俏的部分可以拿来妆点庭院,不过陆岑川跟阿越一共俩人,当然是够住了。所处的位置有热闹一些的有风景好的,邻里多是富庶的平民之家,还有清贵的读书人,都是好说话的人家,往来方便,价钱适中,可谓是非常的用心了。
大一些的宅子也有,其中以瑞王推荐的几处最为出色。
没错,瑞王也拿出了几处京中的房产去给陆岑川选。丝毫没做遮掩,连介绍的中人都省了,明说就是在他手中闲着也是闲着的空院子,如果陆岑川看中,都不必大肆翻修,平日都有专人照看,只需仔细洒扫便可入住。
别说,一路看到最后,陆岑川还真是相中瑞王手里的房子了。
那院子环境交通都是一等一的,不是什么非常大或是精致讲究的建筑,整体风格意外的朴实平和。虽然有定时清扫打理,但长久没有人居住,屋舍多少显得萧瑟,院里草木有点儿野,池中的水草也长过了头。
不过陆岑川一眼就看中了。
因为实质面积不大,建得也不奢华,价钱大约就是那样。只是那一片的房舍都很抢手,据说早年就被人圈在手里,偶有零星转售,也都是很快就被人拿下,没点儿能耐,光有钱可是买不进去的。
哎,瑞王手里的房子,那是普通人家能拿得下的吗?眼光好怪她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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