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如何?
陆岑川在三位长辈炯炯的目光中坚强的顶住了,表示要先和自己的便宜徒弟谈一谈。俩人离远了长辈避在一边,陆岑川低声问到,
“你早知道?”
广胜嘿嘿笑了两声,
“那可不是?我多了解我老丈人的心意呢~?”嘚瑟过一句也不卖关子,
“这几天我跟着张罗聘礼的事儿,话里话外的听张叔打听你,后来仔细踅摸了一阵,觉得他老人家肯定是对你那点豆腐的方法上了心。”说完邀功似的挑了挑眉毛,
“我是不是很有长进!”
你有长进还不是我教的好?陆岑川也跟着悄悄得意了一下,
“那你跟他说了咱们纯利五成有多少没有?”
这些日子豆腐可是卖得很好,加上素鸡豆皮,也是一比不错的收入了。当然了大头还是在卤豆干那里,但积年累月,张老头一竿子都支到孩子成年了,就算只按照现在的进账来算,也不是个小数目。
“这我哪儿能说!”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亲爹也别想知道我的收入有多少,更何况是丈人。
“那倒不是,因为是你的买卖我才没说。”
“啧,白在心里夸你了!”
广胜又是傻笑,
“不过我也没想到张叔能舍出这么多来,我觉得张叔做了一辈子豆腐买卖,多少该能想到咱们这些日子账目怎么样。”
陆岑川也是点头,随即感叹到,
“真舍得啊!”
“可不是嘛!”
俩人又随便嘻哈了两句,回到院中,陆岑川便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长辈们的神色不必一一细表,广胜也一脸你逗我的表情,陆岑川咳了一声解释到,
“张叔,广胜哥的儿子,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人事变迁,谁又能说定呢?”
且不说广胜到底多久能生出儿子,这个儿子又多大能开始学手艺,手艺学的怎么样,万一她在那之前就跟席家撕破脸,不堪其扰带着阿越走人了呢!
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就算是立约签契,谁又能为这不知多少年后的事情打个包票?张老头不禁神色黯然,却又听她到,
“而且无论广胜哥,老爷子你也正当壮年,为什么不自己练好了,然后亲自教导子孙呢?”
张老头怔忪的看了她一阵,还是颓然摇头,
“我如果能做得好,也不必等到这时才想出这种主意……”
“您这是矫枉过正了,此时您两家婚事落定,生计也有了指望,既然有心,为何不再试上一试?”陆岑川继续到,
“何况就算真的不行,这不是还有广胜哥吗?您不会这时才想着不肯教他吧?”
张老头闻言眸光闪动,说他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没想到自己还有能亲手掌握祖传手艺的机会,良久沉声到,
“夏家丫头,说说你的条件。”
陆岑川听他松动,便贼兮兮笑了起来,
“不如咱们两家把这买卖合在一起呀~?”
齐家叔婶只觉得今天这些事情太奇妙了,夏家姑娘也好,自家儿子也好,他们怎么就能把那个脾气古怪性子又臭又硬的张老头糊弄的那么好说话?
本来张家同意了婚事动作还这样迅速,他们就已经很吃惊了,如今张老头算是连祖业都交在了别人手上,怎么还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呢?
喜气洋洋的张老头……这让齐家叔婶太难以接受了!
所以出了夏家,二位遇上些贺喜也好看热闹也好的村人,都只能语焉不详的含糊过去,一路浑浑噩噩的回了家里,脑子都还是晕乎的。
另一边张老头同陆岑川广胜三人还在夏家商议细节,陆岑川有合作的意向,张老头乐不可支的就答应了,如此一来自然就要把分工利益都说清楚,不留隐患。
广胜在一旁听着陆岑川跟张叔商量细节,虽然没他说话的份儿吧,心里也是十分的激动,他一直觉得如果能跟之前一样,同陆岑川一道就好了。
毕竟不但做豆腐的手艺和豆皮豆干这些新花样都来自陆岑川,连去城里寄卖也是陆岑川想出来的,之前的比试又干脆漂亮的把张叔赢了个心服口服。
这种指哪儿打哪儿说行就行的气势,若说广胜对陆岑川以前只是有信心,如今简直就是信服。
听张叔同陆岑川说以后这买卖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这些小辈了,广胜赶紧保证,
“我以后好好干,还有我家苗苗,绝不会叫你亏本的!”
陆岑川:“……”你家苗苗,这么自发自觉的把媳妇儿也带上了和自己一同劳苦的明天,张姑娘知道么!
陆岑川见张老头果然怒气冲冲的瞪了过去,笑着撇了他一眼,
“什么叫让我不会亏本?应该说会叫我日进斗金!”
“对对对!我这不还没出师,需要你长久的指教么!”
对于豆腐坊的种种想法,还有商定好的各自所承担的义务与利益分成,都按照陆岑川的意思请杨桥写成了契书。
张老头本嗤她多事,最后却在她笃定的笑意中默认了此事,在契约上签字画押,又小心的把自家那份藏在豆腐坊中只有他一人知晓的地方。
广胜与张苗苗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但成亲之后并不立即接手张家的豆腐坊,而是在夏家继续做到过年。转过年来,再连人带夏家的一些个用具一同并过去,到那时,陆岑川跟张老头签订的契约才开始生效。
不过指点张老头点豆腐的方法这事,陆岑川觉得不必拖到那么远,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张老头一辈子的念想,如今终于有了指望,十分的着急,每天都要到夏家念叨一遍。
光念叨就算了,他还要嫌弃在夏家做豆腐的广胜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陆岑川教广胜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太多条框,方法对了,结果对了,那就行了。至于中间是转一次锅还是转两次锅,浆水一瓢舀出还是分成三瓢舀,陆岑川是不管的。
但张老头要管,还要叫陆岑川说清楚什么是正确的,叫广胜以后按着做。广胜也不敢反抗,陆岑川被这老头管得无奈又心烦,就开始气他,
“张叔,您知道为什么我能做出那样的豆腐而您做不出来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我随机应变按需行事,而不是死守着那点子没用的教条,啊!”
这话一出,张老头气哼哼的就回家了。
“诶您别走那么快啊!后天开始!啊!后天开始!”
张老头可劲儿问的时候她不说个准话,把人气跑了又追在后面喊,广胜也是无奈,
“怎么觉得……玲子你跟张叔是真不太对付?”
陆岑川耸耸肩,不点头也不否认。
说起来她跟张老头这种刻板执拗的个性完全是相反的两面,就算没有张老头对女儿的态度叫她不满,能合得来也才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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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寒食节,按照大祁的习俗要在这天试穿冬衣,家里的火炕暖炉也需得在这一天试火,免得冬日天寒无法使用。
虽然暖房的地龙前两天已经开始烧火了,但天还没冷到屋里需要暖炕的地步。陆岑川本来想装装样子就算了,可是万一夏家这老土炕出了问题,她又弄不成景,只得大清早起来烟熏火燎的老实试火。李宝柱担心她出纰漏还特意来看了一回,确认可用,才算放心。
还有便是得焚五色纸祭奠先祖,说白了就又是得去上坟。
陆岑川觉得自己来这半年就光去上坟烧纸了。
夏婆子的坟冢还是老样子,大略做了打扫,恭恭敬敬的给烧了十好几份五色纸,还念叨着多裁点儿换着穿之类。夏春燕的墓碑上面加了席老三的名字,前面还有烧过的灰堆,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在了席老三名下的一侧。
也不知席家这点儿小动作到底是能恶心住谁,陆岑川勾起嘴角有样学样,把准备好的五色纸堆在了夏春燕这边,刚刚念叨过的话又念叨了一遍。
村里人几乎家家都要去祭拜,郑重些的还要举家祭祖,一时从村里往坟上去的通路就十分热闹。
陆岑川带着阿越回去时遇上了杨家诸人,除了杨梁一家与杨桥,杨路也在。因宋氏月份大了,所以就杨路独自带着小锦儿回来,身后跟着宽进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小厮端着各种祭品。但他到底身家不同,就算不曾刻意,比起村人也是豪华的排场了,杨氏祖坟修得也齐整,不由引得村人注目。
大概是因为在外面,小锦儿没有在家里那样活泼,但见着陆岑川还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陆岑川也揉了揉她脑顶同她问好,不是聊天的地方,打过招呼便各自前行。
吃过午饭,广胜宁子才陆续过来开始干活,没一会儿杨路、杨桥带着小锦儿和石头过来。杨桥说是小锦儿想来看看陆岑川的家,至于石头,这小少年的胃已经被陆岑川收服了,知道三叔过来就会有好吃的,才不会放过这种来蹭吃喝的好机会。
杨桥是夏家的常客了,但杨路少年离家,近些年虽然住在城里,也鲜少回来。又加上在城里买屋置产,是村里人几辈子都不敢想的家业,同传说中的人物也没两样。如今遥不可及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广胜跟宁子不知为何都有些僵硬,惹得杨桥十分不厚道的在一旁发笑。
杨路自是知道自己给人的印象,连亲侄子对他都敬畏多过亲近,更遑论这几个只在儿时见过他的青年,便只微微颔首当做示意,跟着陆岑川进里屋去了。
杨桥没紧跟进去,在外面嘲笑到,
“出息呢~?又不是不认识,小时候二哥不也带着你们玩过?”不等广胜宁子回话就接着到,
“声儿也不敢吭的样子!你们比石头还不如!”
石头听他说自己,朝他呲了呲牙。自家二叔那张冷脸,能随意说笑的才是奇怪好么!广胜此时也出声到,
“石头这亲侄子都发憷,我们不敢吭声还不是正常的!”
杨桥嗤之以鼻,
“一个二个的连玲子这小姑娘都不如!”
这话说的……对面三人面面相觑,小的那个还在犹自烦恼,两个青年竟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确实,要不怎么是玲子教我们,不是我们教玲子呢?”
杨桥:“……”
不管他们几个的口舌官司,杨路带着女儿跟陆岑川进了里屋。小锦儿想来看看夏姐姐家的说法不过是个幌子,说白了就是想来找陆岑川玩罢了,但杨路是真的来看看的。
一看之下不禁就皱起眉来。
夏家如今确实是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但在杨路看来,依旧很不能入眼。他脸上嫌弃的意思太过明显,陆岑川假咳了一声,给他端了碗豆浆,又给小锦儿端了花生糊和新做的栗子糕。
没吃过的小点心引得小姑娘一阵欢呼,杨路把她放在炕上让她自己坐好,不提夏家陈设贫瘠的事情,喝了口豆浆才到,
“做了豆腐,就连待客都不上茶水了?”
“啊,这……”之前来的客人也没要喝茶水来着!
再说了,比起茶叶,至今还是没买杯子才是更根本的问题。陆岑川强撑着解释,
“平日也没人来,就没想着准备。”
杨路看了她一眼,显然不信这说辞,陆岑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时杨桥跟石头进来,就又去端了几个栗子糕上来,石头依然是三两口就吞了一个,抹抹嘴儿到,
“夏姐姐,上回吃的肉松卷儿还有么?”
石头自从被好吃的收买,夏姐姐三个字打从心里觉得顺口极了,再也没管陆岑川叫过小傻子。但这话一出就发现两个叔叔又都在瞪自己,立马闭嘴向后缩了缩,当自己没出过声。
听哥哥说起没吃过的肉松卷儿,小锦儿也目光闪闪的看了过来,小孩子贪嘴有什么的,陆岑川便到,
“小锦儿也想吃?”
小姑娘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自己爹,石头一听有门儿,也去看自己二叔。陆岑川有点好笑,便也跟着朝杨路看,杨路看着自家一脸期待的两个孩子,点头应允。
说起来这肉松卷儿,起先是因为阿越一直不长牙,为了丰富食谱陆岑川也算是煞费苦心,终于被她想起肉松来。特意买了两块后腿肉,没有咖喱鱼露这样的调料,便做了咸鲜本味的肉松。
做完了正好碰上杨桥过来,便摊了鸡蛋做成肉松卷儿给他当配豆浆的点心,后来石头来找人,就也吃了两个,没想到竟被他记住了。
肉松蛋卷儿好做的很,看着人多就多做了一些,让广胜和宁子也能吃两个尝鲜。
小孩子得到了新鲜好吃的小零嘴儿自然眉开眼笑,但大人们对这甜甜咸咸的混搭都不太热衷。杨路吃了一个意思意思就放下了,剩下的那个自然落在了小锦儿盘子里,看得石头盯着自家三叔眼里都要冒火。然而杨桥已经开阔了对各种食物的接受度,一个味道有点怪的蛋卷自然不在话下,完全没想着留一个分给侄子。
好笑的看了自家弟弟跟侄子一会儿,杨路开口扯回话题,
“我记得,你夏天的时候说修房子?”然后就修成这样?
他执意询问,陆岑川也就直说到,
“本来想着慢慢来……不过现在看来算是歪打正着?暂时住得舒服就行了。”
杨路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她漏出这一点口风就明白了,挑眉到,
“席家盯着你不放?”
陆岑川点头,
“是啊,看着我过得不好她们就好受多了。”
杨桥不是第一回听这话了,再听一遍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差点儿被豆浆呛住。杨路手指叩击了两下桌面,沉声问到,
“也不能总是如此。”
听这话杨桥一个激灵,想到他二哥的手段,赶紧开口,
“二哥你要干什么?”
杨路回望,然后勾起嘴角笑了一声,
“别人的家事,我不会这样莽撞插手的。”
杨桥:“……”就是说你插手的时候都是谋划好的么!?
杨桥转过脸偷偷翻了个白眼儿不再多言,陆岑川却是一笑,答了个嗯字。见她心中自有计较,杨路给出一句老话,
“若是力有不逮,可来寻我。”
类似的话也不是杨路第一次说了,陆岑川听在耳中却又不太一样,不由笑容更深,点了点头。
杨路还要带着女儿回城,毕竟只是小锦儿要来看看陆岑川,又已经混吃混喝满足了两个小朋友,几人就没再久留起身告辞。
送了他们,陆岑川就去暖房里捣鼓那一屋子的蘑菇。地龙烧起来之后温度是保证了,但难免有点太干,这几天都在摸索着增加湿度,通风也有些棘手,比她以前在某宝买的菌菇包可是难伺候多了。
好在跟张老头把豆腐坊的事情定下来之后并没更多麻烦,席老三的白事传来传去也没传出朵花儿来,又有张、齐两家婚事成了新八卦,大家都去关心广胜到底如何博得了张老头的青眼娶到了心上人,席、夏两家的旧恩怨就没什么人聊了。
倒是还有些人盯着张老头,想看他因为被抢了生意会不会打上夏家,不过张老头不是夏家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他最烦外人扫听他的家事,去触他的霉头,真是嫌得发慌找打了。
而能在气势和武力两方面镇压村人的张老头,此时正在夏家被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挑刺。
“张叔诶,别数数儿啦!温度降得太低了!”
“搅得太快了,你这凝不成豆花了!”
“这罐浆水不能用了啊,你看都发浑了。”
被这样不停数落的张老头,一双眼死死的瞪着陆岑川,瞪得她身后数尺的广胜都不敢抬头,陆岑川却还是一副悠然的模样,接着到,
“张叔,这要是我种的豆子,叫你这样糟蹋,豆子都是要哭给你看的。”
张老头一张老脸漆黑如墨,憋着火喘了好几口粗气,扔下盛着浆水的罐子回家搬豆子去了。
广胜直到张老头走的人都不见了才把头抬起来,打从张叔来被陆岑川指点,两个人就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长嘘了口气,试着劝到,
“玲子啊,张叔那脾气,他要是真忍不住揍你了……还不是你吃亏啊?”
陆岑川撇了他一眼,以夏草玲的力气,双方都没有特殊格斗技巧的话,打起来还真难说谁吃亏。于是实诚的说到,
“是吗?要不咱们试试?”
广胜:“……”
广胜默默退后。他后头想想也明白过来,陆岑川不但自己有主意,且还是个主意特别正的主儿,并不是愿意被人管教的性子。前些天张叔那些指手画脚大概是真的把她惹恼了,这一老一小反正他没一个管得了的,还是……还是管好自己别被殃及池鱼的好!
说是说闹是闹,张老头的手艺却是实打实的长进了。
在陆岑川各种不留情面的说教下,他渐渐抛弃了背了十几年的口诀,按照陆岑川的说法观察锅中豆浆的状态。是沸是滚,几热几凉,该点多少该搅几下,都不再是根据家传的口诀,而是当时的情况和自己的判断。
他越来越顺利的做出和自己心中目标一样的豆腐的时候,也对家传的口诀产生了怀疑。
“这怀疑到很不必要。”陆岑川到,
“它能被总结被流传,自然是有它的意义,只不过时间久了,准确性变差了而已。”
“……这话怎么说?”
张老头心平气和的时候,陆岑川也是可以跟他好好说话的,便指了指他们平日里点豆腐用的各种器具,
“决定豆腐成败的不止有口诀啊。”
“你看这锅灶,和当年总结这口诀的人用的一样么?柴火燃料,一样么?豆浆的浓稠,一样么?豆子一样么?水一样么?”
“酸浆这东西本来就难以控制,那这些关键的东西都不一样了,口诀又怎么能一样呢?”
“口诀没有错。”
陆岑川说到这里,看着张老头眨眼笑了笑,张老头知道她这笑里多是揶揄,但这么多天竟然也很习惯了,觉得这丫头就是这么个德行,既然本事好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别的就也别强求了吧!
摸着自己曾经执拗的想要做出来的和祖辈相同的豆腐,张老头喃喃到,
“错的不过是不合时宜的人罢了。”
“诶老爷子你怎么听起来真的挺有文采的?”
“哼!!”
张老头冷哼一声,不理这在自己面前还能嬉皮笑脸的小姑娘,难得的感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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